那是個快到聖誕節的日子,天氣極度寒冷,冷颼颼的寒風讓人更不想上班。
一早到了辦公室,我頂著倦容,像往常一樣打開照會系統。照會系統是當醫療團隊發現病房中有需要社工介入的病人或家屬,可以透過點選系統來通知社工的方式。
一點開系統,我瞬間醒來,忍不住哀嚎:
「齁……又是不詳男…….到底多不祥才會接這麼多不詳男……」
好同事小仙女、鐵娘子立即轉頭回應我的驚呼:
「蛤?又不詳男?從哪裡來的啊?妳最近案量蠻多的耶……」
這次,是一名年約七十的男性,疑似街友,倒臥在土地公廟外,由路人報警後,救護車送到急診治療,意識不清,且衣衫不整,身上沒有任何證件,只有一支老舊的手機。
急診護理師當下曾以手機回撥通話紀錄裡面的不明號碼。電話那頭是一個陌生的朋友,僅知道這名男子的綽號為「阿輝」,其餘一概不知。
手術後,他轉到加護病房照護,現在使用呼吸器維生,意識仍不清醒。
我記錄下這些初步資訊,決定先到病房看看這位「不詳男」。
進入加護病房,機器聲不絕於耳,空氣中彷彿混著藥水與命運未決的沉重。
「阿貓社工,妳是來看23床的吧?還沒找到他是誰齁?」熱情的花花護理師一邊打招呼一邊走到病床旁說:「不過他現在也還沒有醒,老實說也不知道醒來……」
「嘿阿,我哪有這麼神,想說先來看他現在狀況怎樣嘛!」我笑著回應。
專科護理師聽到我們的對話,也湊過來補充說:「他這次腦出血很嚴重,隨時都有可能……阿貓妳要快點找到家屬喔!」
「好喔,我找!哪次不找!」
回到辦公室,我根據路倒地點聯絡當地派出所,值班員警表示:「昨天晚上處理的同仁還沒上班阿,也沒有留下其他的紀錄,妳晚點再打來吧!」
我無奈地翻白眼,思考著要怎麼「通靈」才找的到「阿輝」的真實身分。突然靈機一動「啊!來看看路倒的土地公廟長什麼樣子好了」,我打開google地圖,搜尋了一下,原來這間土地公廟的評價還有4顆星!
我試著撥打廟裡的電話,一位中年男子接聽,我小心翼翼地表明身分「我是T醫院的社工師,想請問昨天晚上有個倒在土地公廟外面的男子,大家說他叫阿輝,您知道他是誰嗎?」
男子思考了一下回應:「阿輝喔,他常來我們這邊聊天泡茶阿,我不知道他名字,可是聽說他家人在市場工作啦,我幫妳找看看啦。」
下午,我接到一通陌生女性的電話,自稱是阿輝的姊姊。她說是土地公廟主委告訴她阿輝住院了。
「阿姨,妳先來醫院幫我確認是不是阿輝本人好不好?」我與她約在加護病房碰面。姊姊也很乾脆的表示自己行動不方便,等另一個弟弟下班後會一起到醫院來。
我也將可能聯繫到家屬的情況通知加護病房。
等阿輝的姊姊與弟弟到醫院,我陪同他們進入加護病房內探視阿輝。
「就是他啦……」姊姊見到阿輝,嘆了一口氣,繼續說道:「人怎麼變成這樣……社工小姐我跟妳說啦,平常他跟我們都不聯絡的,只有缺錢才找我們。」
姊姊細數過去幾十年來,阿輝不務正業,沉迷賭博,只要一沒錢,就找兄弟姊妹討錢,久而久之讓家人心力交瘁,手足間對阿輝十分不諒解、關係衝突,不願意再給予援助以外,也都選擇與阿輝斷絕往來。
阿輝姊姊情緒激動忍不住,眼淚直落說道:「妳知道嗎?他動不動就跑來我家要錢,要不到就大鬧!我還跟公公婆婆住,隔壁鄰居也都知道他的德行!」
「近幾年只要他不舒服,我們就會接到醫院的電話,又要幫他付錢!我都快要80歲了,腳都走路不方便,也還要在市場工作賺錢」,阿輝姊姊手指著小弟「阿我這個弟弟,也離婚,也是做粗工啊!」
「誰有辦法養他一輩子?我真的是,恨透他了啦!」
我安撫她情緒,聆聽她訴說這些年的辛酸。等她情緒較緩和後,我請醫師和護理師對家屬說明阿輝現在的病況,家屬表示希若病情惡化,就順其自然,不要再積極搶救。
我將對話再帶回阿輝身上,聚焦阿輝現在面臨到的經濟、照護需求。阿輝姊姊表示自己已不過問阿輝的生活已久,不知道阿輝實際居住在哪裡、做什麼工作,只知道阿輝領有政府的補助,可以支應部分的生活開銷。阿輝的姊姊、小弟對於阿輝未來的照護及相關費用表示無可奈何,也無力承擔。我則給予回應及支持:「倘若阿輝身體狀況真的穩定下來,我會通報給社會局,我會跟社會局一起協助妳們。」
除了經濟及照護議題,現在眼前最大問題是,阿輝沒有證件,也沒有健保卡。姊姊離開醫院前告訴我,她跟小弟會到阿輝以前的租屋處碰碰運氣,但不知道阿輝有沒有搬離那個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