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瓦里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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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們的午餐在這裡。我買了大餅,如果還不餓,可以先放著沒關係。」柴姨一面開著車,一面伸手把一個裝著東西的塑膠袋伸向後座。


  「柴叔怎麼樣了?現在還好嗎?」茵問道,拿出其中一袋大餅咬了一大口。


  「噢,他目前的狀況還不錯,但是還是得盡早動手術。」柴姨語氣平靜,就像是在陳述一件理所當然的事實。


  「手術是什麼時候?」槭把大餅拉出袋子一些,也咬了一口。


  柴姨沉默了片刻,道:「他不肯動手術。」


  「欸?」槭和茵幾乎是同時出乎意料的叫道。


  「為什麼不……」槭喃喃說道。


  「他這老頑固呀,一直都對醫療這種東西很反感,以前就成天在抱怨醫療體系如何如何,又說什麼醫學干擾了生命的自然消亡,還說自己如果瀕死,是絕對不會接受治療的。他能安安靜靜的待在病房中,吊點滴,已經是個奇蹟了。」柴姨說道。


  車內靜默了一會兒,茵說道:「就沒有辦法可以繞過患者同意這項程序嗎?」


  槭有些不可思議的看著茵當著柴姨的面說出這些話——這擺明了是不尊重柴叔的個人意願。


  幸好柴姨似乎對茵言語的冒犯不怎麼在意。「醫生說了,本人必須同意才行。」她搖搖頭說道。「我一直在試著說服他,但都沒成功。不過,我在想,或許由你們兩個來說,會有機會。」


  槭想起了柴叔把自己當成他親生兒子看待這回事。


  「我……我們會試試。」槭說道。


  槭和茵把大餅吃完沒多久,他們便抵達了醫院。柴姨帶著他們倆走進電梯,按下三樓的按鍵。電梯門打開,他們走到了306號病房前面。


  「我就不進去了,如果他問起,就說我去買午餐了。」柴姨悄聲說道,退到旁邊。


  槭嚥了嚥口水,拉開拉門。


  病房裡頭,柴叔穿著淺藍色病袍,吊著點滴,坐在病床上。柴叔看見來者是槭和茵,露出了笑容,道:「是你們啊。午餐吃了嗎?」


  「吃了。」槭答道。「柴叔,你……還好嗎?」


  「我?我好得很。別聽柴姨在那裡大驚小怪,我只是一時昏倒而已,沒什麼大不了的。」柴叔說道。


  槭走到了病床旁邊,在一旁的凳子上坐下。


  「可是,醫生說——」茵剛說到一半,柴叔便轉過頭來,打斷了她。「醫生?醫生說什麼了?」


  柴叔的聲音從溫和變為緊繃。


  「他和柴姨都希望我們說服你動手術。」槭見柴叔露出這副表情,乾脆把話挑明。


  「那你們呢?你們是怎麼想的?」柴叔反問道。


  兩人安靜了一會兒,槭才承認道:「我沒辦法否認,我也希望你動手術。」


  「我也是。」茵說。


  柴叔垂下頭。「謝謝你們。」他出乎意料的沒有反駁他們——或許是基於一種「父愛」。不過,正當槭感到欣喜時,下一秒,柴叔便抬頭說道:「那麼,你們先出去吧。」


  這無疑是下了逐客令。


  槭站了起來,向門口走去。而茵則是睜大了雙眼,毛髮豎直,還想再說些什麼,卻被槭拉住了手,示意由他來說。


  「柴叔。」槭小心翼翼的編織著措辭。「當初決定領養我們的時候,你想像的是怎麼樣的未來?」


  「……未來?」柴叔複述著,對槭的問題感到疑惑。


  「我們年紀也不小了,有著和特雷忒截然不同的個性,總不可能一輩子把我們當作特雷忒來養吧?」槭說道,語氣並不咄咄逼人,無奈的成分反而更多。


  「是沒錯。你和特雷忒相像只不過是個動機……更何況你們有兩個人。」柴叔看著他們兩人。「我沒能好好看著特雷忒的眼睛。可能,這一次,我是想多看看你們的眼睛。」


  「所以,你打算看到這裡就好了,是嗎?」槭壓抑著聲音中的情緒。「你滿足了,是嗎?看夠了,是嗎?」


  「我不是那個意思……」


  「我們兩個加起來的價值,還不及特雷忒,是嗎?」槭越講越激動。「我知道這麼說很不應該,但……我們的存在,還不足以挽留你活著,是嗎?難道我們還不足以成為你活下去的理由?」


  一瞬間,房間裡沉默了。


  槭感覺自己終於把心裡的話吐了出來。沒有罪惡,沒有愧疚,只有過度的換氣。


  良久,柴叔輕聲說道:「出去吧。」


  槭知道,這時說什麼都沒用了,於是拉著茵走了出去,拉上病房的門。


  「你真的不再多勸勸他嗎?」茵低聲說道。


  「我已經把該說的都說了。剩下要看柴叔的造化了。」槭低聲回應,往外頭走去。


  離開病房區,外頭的走廊上,柴姨正坐在椅子上等待他們兩個。一見到兩人走了出來,便站起身來,問道:「柴叔怎麼說?」


  槭看著柴姨的眼睛,搖了搖頭。柴姨隨即會意,抿起嘴,微微點了點頭。「午餐只吃那一個大餅,夠嗎?樓下還有美食街,餓的話,我帶你們去。」


  「不用了。」槭說道,看向茵,茵也點點頭。


  「那……羽生先生剛剛聯絡我,說他可以載你們回去,我們去大廳等他。」柴姨說道,帶著他們兩個往電梯的方向走去。


  槭不禁想著,自己方才的搖頭,是不是等於是在向柴姨宣判柴叔的死刑?


  柴姨的毛髮在醫院的日光燈下更顯露出其斑白。


  約莫十五分鐘過後,羽生準時打來,說自己在停車場了。柴姨把槭和茵交給了他,並說道:「明天早上,再麻煩你送他們過來。」


  「好的。您也要好好休息,別累壞了身體。」羽生微笑著,替槭和茵打開灰色廂型車的車門。


  「要聽羽生先生的話喔。」柴姨分別摸了摸槭和茵的頭,手掌在他們頭上的毛髮裡摩挲。


  「好。」槭說道。


  「知道啦。」茵說道。


  柴姨笑了笑,隨即轉過身,回頭往醫院走去。車門關上,引擎發動,羽生轉動方向盤,把車往外開去。


  槭和茵絲毫沒有發覺柴姨的狀態。只有羽生,從車窗中瞥見了她用手抹了抹雙眼。


  須臾,羽生將廂型車停在了房子對面的路邊。「你們家的車庫我停不下,就停這吧。」羽生道,三人下了車。


  「那個,你為什麼會想來照顧我們?」槭問道,穿過馬路,停在門前。


  「因為你們很可愛啊。」羽生用力的摸了摸茵的頭,茵緊皺著眉,微微齜牙咧嘴,試圖要撥開羽生的手。


  「別這樣子嘛,正經的理由多麼無聊,摸一下頭有什麼關係,你們的毛很好摸呀。」羽生笑著說道,改成摸槭的頭。槭無奈的看了看羽生,走了進去。


  「哇,上一次來這裡好像是兩年前了吧。」羽生感嘆的說道,隨手打開燈。「對了,你們晚餐想吃什麼?要訂外送?或者要我下廚也可以喔?」


  「隨便,吃什麼都行。」槭敷衍的回覆。「你知道的,我們又不挑食。」


  「我也一樣。能吃就行。」茵跟著槭上了樓,留下羽生坐在一樓櫃檯的椅子上。


  「好無趣啊,你們兩個。」羽生嘟囔道,不過隨即又喃喃說道:「應該是累了吧。」


  幾個小時後,槭和茵在一樓吃完羽生訂的壽司後,又逕直回到二樓。


  羽生跟著他們上了樓,本以為他們可能會開始玩電腦,或者開始聊些有的沒的,卻只見一個坐在電腦桌前發呆,一個躺在沙發上。電視被打開了,但是躺在沙發上的槭卻完全沒在看。


  「你們這樣死氣沉沉的,很可怕耶。」羽生在沙發邊緣坐下,戳了戳槭的臉頰。槭沒有反應,只有耳朵稍微抽動了一下。


  羽生自討沒趣,走到電腦桌邊,觀賞起桌上的相框。「還是這些相片啊。你們之前去城裡拍的那張,不放上來嗎?我記得柴姨還特地把相片洗出來呢。這年頭還有人在洗相片啊,我以為都改用列印了。」


  茵知道羽生說的是哪張相片。那次正逢柴叔生日,所以他興沖沖的帶著全家人去城裡的相館拍全家福。溫紅色的背景,柴叔和柴姨露齒而笑,柴姨身前是面無表情的茵,柴叔一手搭著笑容微乎其微的槭。


  她還記得,那天中午去吃吃到飽。槭穿著那件黑色夾克。茵雖然表情僵硬,但吃得很飽。


  槭中午會對柴叔說出那些重話,有一部分可能也是看到柴叔並沒有放上這張照片吧。


  但是,他不知道……


  柴叔在病房中,想睡也睡不著——時間還很早,但他無事可做。他從口袋裡拿出一張相片。


  那張他們特地去洗的相片。


  那張全家福。


  「難道我們還不足以成為你活下去的理由?」


  柴叔閉上雙眼。他沒有流淚,職業軍人的訓練使他不輕易掉淚。


  回過神來,柴叔發現自己不小心把照片抓得太緊了,以至於有些產生皺摺,尤其是在槭的臉上。


  活下去的理由……


  特雷忒,已經,不在了。


  現在,他的兒子,是小槭。他還有個雙胞胎妹妹,小茵。


  活下去的理由。


  他還有瑪丹。


  孩子們的柴姨。


  孩子們的柴叔。


  小槭的夜隼。


  「老伴。老伴。嘿!」柴叔伸手輕輕推了推坐在床邊,打著瞌睡的柴姨。


  「唔,我在,怎麼了?」柴姨醒了過來,眨眨眼睛,看著柴叔。


  「那個東西,在嗎?」柴叔道。


  「什麼東西?講話沒頭沒尾的。」柴姨道。


  「就是……」柴叔吞了吞口水。「手術同意書。」


  「你是說——」


  「我想了一下……為了孩子們,還是動手術吧。」柴叔輕聲說道。


  柴姨欣然而笑,眼淚終於流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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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獸人小說】灰色槍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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