槭扒了一口飯,囫圇塞入嘴中。
但現在味道變了,槭沒有吃過這麼難吃的便當。
不過,換作是其他間也一樣吧。
茵把便當拿去樓上吃了。就算到了這種時候,她仍然離不開她的電腦嗎?她又在跟那個自稱「E」的人學程式了?或者,她又在和隔壁的阿凱聊天?
不重要,她不會內疚就好。
柴姨十分鐘前剛離開,又去醫院了。柴叔已經醒來了,孤身一人在病房中,肯定需要她在身邊陪著。
槭也想做點什麼,但,老實說,他想不到。現階段他能做的,只有不給柴姨添麻煩而已。
槭吞下最後一口飯,把木片飯盒沖了沖水,折斷,丟進了垃圾桶裡。
槭看了垃圾桶內的垃圾一會兒,才蓋上蓋子。
槭走了上樓,想要收茵的餐具——果不其然,茵的雙眼盯著螢幕,便當裡的飯還有一大半。
「還沒吃完?那今天碗讓你洗。」槭說道。
「又是我啊。」茵說道,但似乎沒有要拒絕的意思。
「平常不都是柴姨在洗嗎?現在你吃的那麼慢,當然是你來洗囉。」槭說道,但其實他也知道茵不會拒絕。
茵看著螢幕。阿凱貼給了她一條連結,裡頭在說胰臟癌的一些相關資訊與存活率。
「我也是第一次遇過身邊有人罹癌。」阿凱寫道。
茵思索著,敲擊著鍵盤。「比起這個,我比較擔心他們兩個的精神狀況。」
阿凱並沒有反過來斥責她無情,僅僅短短的說道:「那你呢?」
茵看著那三個字,嘆了口氣,向椅背靠去,轉頭看向坐在右邊的槭。
槭發著愣,腦裡似乎在想些什麼。
「我沒事。」茵寫道。
阿凱沒有回覆,不知是在思考,還是想留給茵一些空間。
茵等了一會,不見阿凱的訊息傳來,遂站起身,向槭說道:「你想先洗澡嗎?不然就我先去喔。」槭懶懶的應了聲,也站了起來,隨手拿了一套衣服,慢吞吞的走進浴室,關上了門。
水有些冰冷。
水流劃開了毛髮,浸溼皮膚。
槭閉上雙眼。
緊繃的肌肉在水流下緩緩鬆懈。
但眉頭仍緊鎖。
槭伸手把水調熱了些。俄頃,浴室裡便逐漸充滿氤氳的水氣。
槭慢慢、慢慢地,呼出肺中的空氣。
好些了。
晚上,燈火全都熄滅,茵罕見的快速入眠。反倒是槭,睜著眼睛,既無睡意,也不煩躁,呆滯的看著天花板,簡直就是把他和茵平常的情況調換過來了。
床墊與棉被愈是鬆軟,就愈提醒了槭從前的生活。
槭試圖想像柴姨現在的情形。難過和憂慮是肯定的,她睡得著嗎?如果自己是柴姨,會不會一整晚都在看著柴叔,以防他有突發狀況?
槭閉上眼睛,良久,終於讓疲累感支配了身體,睡了過去。
隔天,槭一直睡到自然醒。鬧鐘不知怎地早就被取消,茵顯然也已經起床了,房間中只剩下槭一人,陽光從窗簾的縫隙中灑入,一些灰塵在光線下浮動。
槭打開了門。外頭的燈是關著的,樓下也沒有聲音。
不會出門了吧?
槭確認二樓沒有茵或柴姨的蹤影後,慢慢的走下樓梯。
樓下的燈也是暗的,店門也關著,「休息中」的牌子朝外。
「茵?柴姨?」槭試著喊了幾聲,卻都無人回應。
槭走下了樓,只見樓下櫃檯的桌上留了兩張紙條。
第一張是柴姨寫的:「小槭,小茵,早餐自己吃,冰箱裡有兩個三明治,一人一個,不夠的話還有吐司,自己烤來吃。中午我會回去,如果你們想來探望他的話,我會載你們來。晚上羽生先生說他可以來陪你們,到時候記得說謝謝。愛你們的柴姨留。」
槭放下了那張紙條。印象中,自己很晚才入睡……原來柴姨在那之後有回來過嗎?
槭又望向另一張紙條。這很明顯是茵寫的,紙條上用潦草的字跡寫了短短的一句話:「我去阿凱家了。」
連署名都沒有。槭嘆了口氣,走到冰箱前,打開門,把裡頭的三明治拿了出來,三兩下吃個精光。
且說茵一早起床,便發現身旁的槭把棉被都捲走了,蜷縮成一團。
雖然茵昨晚睡得很熟,但槭沒有睡好這點事情還是看得出來。茵看向鬧鐘——只剩十分鐘就要響了。茵又瞥了眼槭的睡姿,果斷的按掉鬧鐘,悄悄走出房間。
茵下了樓,沒見著柴姨,只看到了她放在櫃檯上的那張紙條。茵照著紙條說的,從冰箱拿個三明治出來吃了,接著本想回二樓使用電腦,卻忽然看見阿凱在店門外向她招手。
茵三步併作兩步跑了過去,踏出門,問道:「你怎麼在這?你在等我嗎?」
「只是怕你心情不好而已。」阿凱說道,微微一笑。「你沒事就好。」
「老實說,這樣反而讓我感覺有點糟。」茵說道,靠在牆邊。「柴姨就不說了。就連槭都不安到睡不著覺,只有我一個像是沒事一般,還睡得比平常安穩。看到槭那個樣子,我在想……是不是我太不正常,太沒血沒淚。」
「別這樣,柴叔還活著不是嗎?雖然說是胰臟癌……但活著就有機會啊。」阿凱安慰道。「對了……要不要來我家?你可以來看看我之前和你提到的我的電腦,你也可以順便教我你說的程式技巧。」
茵想都沒想就答應了。「我得先留張紙條給我哥。還有,我中午得去醫院探病。」
「沒問題。」阿凱露齒而笑。
茵跑回家,寫了張紙條用筆壓著,放在柴姨的紙條旁邊,便跟著阿凱到他家去了。
這不是茵第一次到阿凱家。在他們首次認識之後,有次,阿凱突然造訪了他們家,說想邀請茵和槭去他家玩。槭斷然拒絕了,並理所當然的希望茵也拒絕,但茵毫不猶豫的答應了。雖然會擔心安危,不過既然就只是在隔壁,柴叔和柴姨也欣然同意了——他們覺得,茵能夠交到朋友是件好事。槭在此狀況下,也只得任由她去。
阿凱家光線較暗,窗戶大多裝著不透光的窗簾,室內的燈光也不是很亮。即便如此,阿凱家卻出奇地乾淨,就像是有專人天天打掃一般。
阿凱拉著茵上了二樓。阿凱的爸爸不在家,這是件好事。第一次來的時候,阿凱的爸爸正好在家,茵那時簡直被他散發的氣場壓迫到無法呼吸,是阿凱千說百勸才說服他出門一趟。
不過,在那之後,似乎都沒再看過阿凱爸爸在家的樣子了。有時,會看到他開車,載著阿凱往城裡去,但在這之外就很少看過他了。
兩人一起走進阿凱的房間。裡頭貼滿了海報,全都是關於某個樂團的。阿凱曾指著其中一張——上頭描繪著一個墜落中的天使——對茵熱切的說了很多關於這個樂團的事。
阿凱走向開著的電腦。「我爸幫我買的。聽說配備很好,但我對這一竅不通就是了。」
茵看了看螢幕,再彎下腰,看向下面的主機。「我能把主機板拆下來嗎?」
「可以啊。」阿凱稍微退後了些,挪出位子給茵。茵在這半年內成長飛快,從E那裡不僅學到很多軟體上的東西,也順帶認識了不少硬體的知識。茵用工具拆下主機板,從各個角度看了看內部後,又把主機板裝了回去。
「如果我也有一台自己的電腦就好了。」茵嘆道。「不過,現在似乎不是個要求新電腦的好時機。」
阿凱沒有回應,在床邊坐了下來。「或許,等到這一切都結束後,我們可以一起進城去挑你喜歡的。」
「這一切?」茵看向阿凱。
阿凱愣了一下,隨即笑了笑。「我的意思是……你懂的,等柴叔的病痊癒了之後。」阿凱說道,忽然低下了頭。「不過,有可能到時候我沒辦法陪你去了。」
「為什麼?」茵在阿凱身旁坐下,追問道。
阿凱沉默了一陣子,臉上少見的沒了笑容。「我爸和我說,之後可能會搬家。」
「……搬去哪?」茵說道。明明這不是最該問的問題,此刻卻只能說出這句話。
「城裡吧,大概。」阿凱低聲道。「抱歉,我好像不該在這種時候和你說。」
「沒事的。」茵說道,主動握住了阿凱的手——連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何這麼做。「你不是一直想看我寫程式嗎?趁著你還在這,我想多給你看看。」
阿凱看著茵的手掌,臉上泛起淡淡的紅暈,也笑了。「也對,趁著現在,我想多陪你一點。」
那幾個小時,他們倆玩的很開心。槭在隔壁房子的房間裡,從窗簾的一個小縫往那兒看去,兩人的笑顏一覽無遺。
中午,那台酒紅色的老車從醫院的方向開了回來。平常,駕駛座通常坐著柴叔,現在卻輪到柴姨來開車。
「小槭,小茵!你們餓了嗎?我們去醫院吧。」柴姨沒有把車開回車庫,而是停在街道上,下車向房子裡頭喊道。
「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