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死!這……等不了救護車了!小槭,你把柴叔往外搬,我去開車。小槭!」羽生喊道,槭才回過神來,用顫抖的手拉住失去意識的柴叔,一點一點地往外拖。
柴叔緊閉雙眼,要不是胸口還有極微小的起伏,槭可能會以為他死了。
槭看過屍體。在貧民窟裡,屍體並不罕見,大多是餓死或染病而死的可憐人。
但死人沒有活人可怕。
槭換了個姿勢,試著用背的力量撐起柴叔。
都怪我力氣不夠……
柴叔什麼時候變那麼重了?
不,我從來沒把柴叔抬起來過啊。
「我在胡思亂想些什麼……」槭喃喃說著,把柴叔背到門口附近。
羽生在門口停好車,衝了進來幫忙。
「來,一、二、三!」羽生和槭把柴叔抬了起來,搬到外頭那輛灰色廂型車的後座。「上車!」羽生叫道。
槭迅速打開車門,坐進副駕駛座。羽生坐進駕駛座,關上門,發動引擎,車子隨即往山下開去。
「柴叔他……」槭有些擔心的往後座看了一眼。
「你不知道?」羽生有些驚訝。「他之前得過胰臟癌。」
「胰臟……癌?什麼……?」槭一頭霧水的說道。
「一種很難治的病。」羽生低聲道。「柴叔他吃了很久的藥,一直到約莫半年前,腫瘤才消失。」
「半年前,那不就是——」槭試著推算了一下,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對。」羽生道。「差不多就是在你們被領養的那個期間。」
羽生開下了山,駛著車在無人的道路上狂飆。
「你說柴叔的腫瘤消失了,那現在又是怎麼一回事?」槭好不容易消化完得到的資訊,再次發問道。
「這……」羽生嚥了嚥口水。「如果我沒猜錯……不,我是說,最壞的情況……柴叔的病可能復發了。嘖,希望我是錯的……」
「明明剛剛都還好好的……」槭喃喃道。
不一會兒,羽生把車停在了市立綜合醫院的急診入口。「我去叫人來,你在這看著。」羽生道,匆匆下車,不及關上車門,便跑了進去。
槭看著後座仍然處於昏迷狀態的柴叔,抿了抿嘴,尾巴焦急的胡亂甩動。
槭發覺自己非常討厭這種無能為力的感覺。
拜託,拜託,別死。槭祈禱著。槭的思緒不知怎地又飄回半年前,柴叔和他們倆相遇的那天。
「你可以叫我柴叔就好。」柴叔的聲音在他腦裡說道。
一瞬間,槭以為那是眼前的柴犬大叔說的。但他旋即覺察,那不過又是回憶造成的另一個幻覺罷了。
他還記得那天他偷了一條魚。
他還記得柴叔分給他的乾麵包。
他還記得當時茵對柴叔的種種質疑。
怎麼可能忘記呢。
外頭傳來數人的腳步聲,槭豎起雙耳,警戒的看著外頭——一群醫護人員跑來,拿著擔架,羽生在後面跟著。
他們打開車門。「一,二,三!」一數到三,醫護人員們便把柴叔抬到了擔架上。
「小槭,你跟著他們去吧,我去停車,停完車就來找你。」羽生說道。槭立即下了車,小跑步追上擔架,同時羽生也把車開離了視線。
「這位先生會由我們接手處理,請你不用擔心。」一名穿著醫院制服、帶著眼鏡的灰龍說道,手裡拿著一個書寫板。「請問您是這位先生的親屬嗎?」
槭愣了一下。「你說……什麼?」
那位醫護人員見槭年紀不大,似乎是第一次遇到這種狀況,便耐心的重複了一遍。「請問您是這位先生的家人嗎?」
槭想回答「是」,但要說出口前,他卻遲疑了。
我們,是家人嗎?
不管從哪方面來說都是吧,就算我們種族不同,但我和茵在法律上已經登記為他們的養子女,況且他都收留我們半年多了,為什麼我在猶豫?我沒辦法肯定的答出「是」,是對柴叔的不尊重吧?我的內心仍然在抗拒嗎?我到底在想些什麼,快點說「是」不就行了嗎——
「沒關係,反正是你們帶他來的對吧?那麼我們要請你協助提供一下患者的資訊喔,這邊請。」對方在槭下定決心開口之前說道,往醫院裡面走去。
槭因為沒能把那個字說出口而有些頹然,慢步跟上,忽然像是想到些什麼似的問道:「那個……他不會有事吧?」
灰龍看著槭流露真誠的憂慮,微微一笑,道:「我們的同仁會盡力而為。」
槭隨著灰龍的引導,辦理完所需要的手續後,便被帶到了檢查科等待。俄頃,羽生也隨著護士的指示,找到了頹坐的槭。
羽生看著通往檢查區那扇門上的玻璃,裡頭的檢驗師正忙碌的到處走動。「我剛剛有問護士,他們說柴叔已經恢復意識了,目前做了應急處置,現在正在精密檢查,估計還要一段時間,我想應該是沒有立即性的生命危險了。」羽生對槭說道,試圖安撫他。
槭沒有說話,只是慢慢的點了點頭,雙眼盯著地板,耳朵微微垂下。
羽生知道現在說再多安慰的話,都比不上見到健康的柴叔來得有用。於是羽生把手搭在槭的背後,慢而規律的輕拍,就像一個母親在哄睡她的孩子一樣。
槭沒有難過的情緒;他的心中只有罪惡感。
羽生並不知道槭剛剛發生了什麼事,只道他還在擔憂柴叔的狀況,皺了皺眉頭,仍然不發一語。
醫院的走廊充滿病患與家屬的低語和裡頭檢驗師的談話聲。
酒精的味道,很快就被槭習慣了。
「小槭!羽生先生!」不是護士,而是柴姨的聲音傳來。柴姨慌慌張張的從後方的電梯內跑了出來,身後跟著也有些不安的茵。「結果出來了嗎?」
「還沒,還在等。」羽生說道,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一面和柴姨說話,一面和她往走廊的另一端走去。
他們的聲音逐漸遠去的同時,茵在原本羽生坐的位置坐下。
「當初不就是你和我說要跟著柴叔的嗎?」茵說道。「現在怎麼又開始對自己的認同愧疚了?」
「你怎麼知道?」槭轉過頭看向茵,聲音有些沙啞。
「你的表情。每次提到這個,你都是這個表情。」茵說道,彷彿早就看透了槭。
槭把頭轉了回去,繼續盯著地板。
茵嘆了口氣,沒再繼續說下去,只是靜靜的陪著槭。
終於,檢驗科的門打開,一位檢驗師向他們走了過來。「請問是瓦里爾先生的家屬嗎?」
「是的。」柴姨從不斷的踱步中停了下來,聲音出奇冷靜。
「這邊請,會由醫師來為你們解說瓦里爾先生目前的病情。」檢驗師說道。
「那我先回去了。」羽生出聲說道。柴姨連忙握著他的手道了謝,連續鞠躬了數次,弄得羽生怪不好意思的。
羽生走後,柴姨、槭和茵三人跟著檢驗師到了一個小房間。醫師坐在裡頭,房間布置的很簡單,但相比外頭多了些溫馨感。
但醫生接下來要說的卻非如此。
檢驗師離開了房間,輕輕關上門後,醫生便開口了。「請問是瑪丹太太對嗎?病歷上顯示,瓦里爾先生過去便一直在本院治療胰臟癌,大概五個月前經檢查核准停藥,對嗎?」
「是的。」柴姨道。茵看著柴姨,想起不久之前,自己曾問阿凱「腫瘤」的意思。
「那是個很可怕的病。」那是阿凱的回答。
「雖然如此,但很不幸的,從剛剛的檢查結果看起來,他的病灶再次復發了。」醫生說道。「上一次複診……沒來,為什麼?」
氣氛弄得彷彿醫師在質疑柴姨似地。「他比較……頑固。」
「遇到這種事情,一定要想辦法讓他來複診,不然就會像今天這樣。還好送來得早,不然會發生什麼事誰都無法預料。」醫生唸唸有詞的說道。
柴姨沒有答話,像是被訓斥的孩子一般默不吭聲。
「經過各種考量,我建議直接動手術,一勞永逸,後續再搭配標靶治療,太太意下如何?」醫生說道,拿出一張手術同意書,放在桌上,轉向柴姨,向她推了過去。
柴姨皺了皺眉頭,道:「但是……既然他恢復意識了,那麼還是得要他自己同意才行,對吧?」
醫生沉默了片刻,點了點頭。「是的,如果患者不同意,那我們也無法進行進一步的積極治療。」
「……我知道了。」柴姨拿起那張同意書。
「他在306號病房,住院手續會有護士來協助你們辦理的。」醫生說道,起身離開了小房間。
柴姨幽幽嘆了口氣。須臾,她抬起了頭,轉向槭和茵。「走吧。晚上訂便當來吃,好嗎?不過可能要你們兩個自己吃了,我晚上會待在醫院陪他。有什麼事情就打給我……或者打給羽生先生,我可能會沒接到。」
槭和茵都點了點頭。
柴姨勉強撐起了一個虛假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