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裂痕與代價

林默花了兩天時間，才在那間漏風的集裝箱「家」裡，用一台從廢品堆裡淘來、勉強修復的舊式數據終端，破解了老鴉給的數據棒。加密並不複雜，但裡面的信息卻像碎片化的噩夢，衝擊著他的神經。數據棒裡沒有完整的報告，只有一些零散的內部通訊記錄、模糊的監控畫面截圖，以及幾份被塗改過的物料清單。所有的線索都指向一個結論：半年前南區化工廠的爆炸，絕非意外。記錄顯示，事故發生前幾週，有幾批未經登記的高危險性化學品被運入廠區，而負責安全監管的中層主管，恰好在事故後獲得了一筆來源不明的巨額獎金，隨即被調往其他城市的閒職。更讓林默心頭髮指的是，其中一份被部分還原的通訊記錄裡，隱約提到了「沉滓區清理」和「成本控制」的字眼，發信人的簽名指向巨石能源的一個安全部門主管。真相的輪廓冰冷而殘酷。那場奪走他鄰居、朋友，包括那位經常給他半個黑麵包的老爺爺生命的「意外」，很可能是一場被精心策劃或至少是放任發生的「清理」，目的是用最低的成本處理掉某些見不得光的東西，而沉滓區的居民，就是被犧牲的「成本」。憤怒像岩漿一樣在林默胸中翻滾，但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他知道，僅憑這些碎片化的信息，根本無法撼動巨石能源這樣的龐然大物。他需要更多證據，更需要力量。他將二百四十點信用點小心地分成幾份。一部分用來購買更安全的住所——一個位於廢棄地鐵隧道深處、相對隱蔽的隔間。一部分換取了食物、藥品和一些必要的工具，包括一把鋒利的、用廢舊機械零件打磨成的匕首。剩下的，他沒有獨吞。他找到了經常一起拾荒的幾個夥伴：斷了一條腿、但腦子靈活的阿水，沉默寡言、力氣很大的石頭，還有帶著年幼弟弟艱難求生的女孩小花。他們都是在沉滓區掙扎求生的孤兒，彼此間有著一種無需言語的默契和信任，像寒風中擠在一起取暖的幼獸。林默沒有透露數據棒的秘密，只是說自己找到了一條「路子」，可以弄到一些來自「上面」的、相對乾淨的食物和藥品。他拿出部分信用點，交給阿水，讓他去黑市採購，並分發給石頭和小花。「我們得互相照應著點。」林默看著他們，聲音不大但很清晰，「一個人，在這裡活不長。」阿水咧嘴笑了，露出缺了顆門牙的牙齦：「默哥，你發達了可不能忘了兄弟們！」石頭憨厚地點點頭，小花則緊緊抱著懷裡的弟弟，眼中閃爍著感激的光芒。那一刻，冰冷的沉滓區似乎也有了一絲暖意。他們組成了一個小小的團體，共享信息，輪流放哨，拾荒時也互相掩護。林默利用從老鴉那裡學到的黑市知識和自己的觀察力，帶著他們避開了一些危險區域，找到了幾處被忽略的、尚有價值的廢料點。他們的日子似乎好過了一些。然而，好景不長。隨著他們這個小團體稍微積累了一些資源（主要是食物和一些能換錢的小零件），矛盾的種子也悄然埋下。沉滓區的生存壓力太大了，一點點的改善，也可能激發出潛藏的慾望和猜忌。導火索是一批過期的營養膏。林默通過老鴉的渠道，用低價弄到一批即將過期但仍可食用的營養膏，這在沉滓區是難得的「奢侈品」。他按照約定，將營養膏分給大家。但石頭，那個平時沉默寡言的大個子，卻覺得自己分到的似乎比阿水少了一些。他沒有明說，但眼神中的不滿和懷疑卻藏不住。加上之前幾次分配找到的廢料時，一些無心的、細微的差異，都被他記在了心裡。匱乏讓人敏感，也讓人容易滋生嫉妒。幾天後，林默發現他們藏匿食物的一個隱蔽點被洗劫一空，連帶他藏在那裡的一小部分信用點和那把防身的匕首也不翼而飛。現場沒有打鬥痕跡，顯然是內部人所為。阿水和小花都矢口否認。林默的目光最終落在了石頭身上。石頭眼神躲閃，不敢與他對視。「是你做的？」林默的聲音很平靜，但平靜下是刺骨的寒意。石頭猛地抬頭，臉上混合著羞愧、恐懼和一絲被逼到絕境的猙獰：「是又怎麼樣！憑什麼你就能弄到好東西？憑什麼你就能指揮我們？那些營養膏，你肯定自己藏了更多！我們每天累死累活，你動動嘴皮子…這不公平！」「公平？」林默笑了，笑聲裡充滿了嘲諷和悲涼，「在沉滓區，你跟我談公平？那些食物，是我們一起活下去的保障！你偷走的，不只是食物，是我們的信任！」「信任能當飯吃嗎？」石頭低吼道，眼中閃過一絲瘋狂，「有了那些點數，我可以去黑市買一支『樂土』（一種廉價致幻劑），至少能讓我忘了這裡的臭味！你懂什麼！」話不投機，衝突爆發。石頭仗著力氣大，撲向林默。林默雖然瘦小，但在底層摸爬滾打練就的反應和狠勁卻不容小覷。他靈巧地躲開，利用周圍的廢料堆與石頭周旋。最終，他抓起一根尖銳的金屬管，毫不猶豫地刺中了石頭的大腿。石頭慘叫一聲倒地。林默沒有再下殺手，只是冷冷地看著他，像看一個陌生人。「滾。」林默的聲音不帶一絲感情，「別再讓我看到你。」石頭掙扎著爬起來，拖著受傷的腿，怨毒地看了林默一眼，消失在黑暗中。阿水和小花站在一旁，臉色蒼白，不知所措。剛剛建立起來的、脆弱的溫情和信任，在這一刻徹底碎裂。林默看著他們，心中最後一絲對「抱團取暖」的幻想也隨之破滅。他明白了老鴉的話。沉滓區不僅吞噬人的身體，更吞噬人的靈魂。在這裡，貪婪和背叛如同空氣中的毒霾一樣無處不在，即使是在那些同樣飽受苦難的人們中間。這次背叛，像一把淬毒的匕首，刺穿了林默心中柔軟的部分，但也讓他變得更加堅硬、更加冷酷。他意識到，想要往上爬，想要改變這一切，依靠別人的溫情是靠不住的，他唯一能相信的，只有自己。他默默地收拾好殘局，帶著阿水和小花（他還無法完全捨棄這兩個更年幼的孩子），轉移到了更隱蔽的地鐵隧道深處。他知道，前方的路，只會更加孤獨，也更加危險。但他眼神中的火焰，非但沒有熄滅，反而燃燒得更加決絕。他要變得更強，強到足以碾碎這滋生背叛與絕望的土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