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0年，由約翰麥特南John McTiernan導演的【獵殺紅色十月The Hunt for Red October】，從當年院線電影，太陽系的LD，一路經過錄影帶、DVD到藍光、串流，已經看過無數次，這次難得可以在大銀幕再次重溫，自然是不放過這個機會，因為那種雄性荷爾蒙爆發，劍拔弩張地彼此對峙，美蘇冷戰的時代氛圍，配著深海裡潛艦的低頻環繞，真的還是得要看大銀幕才夠爽快。
冷戰陰影下的深海戰棋
【獵殺紅色十月】改編自湯姆克蘭西Tom Clancy在1984年出版的同名小說，故事描述蘇聯核子潛艦「紅色十月號」搭載著最新的履帶靜音推進系統，在艦長馬克雷米斯(史恩康納萊 飾演)帶領下出航演習，但是因為妻子辭世，雷里斯萌生投誠美國的念頭。美國方面，傑克萊恩(亞立克鮑德溫 飾演)，靠著推理，說服美國政軍層級「紅色十月號」是來投誠，不是攻擊，他必須證明自己是對的；再者，蘇聯也派出所有潛艦，獵殺「紅色十月號」。這個故事的靈感是來自1975年蘇聯警戒號巡防艦真實的兵變事件，湯姆克蘭西的原著小說，充滿著軍事武器數據，戰略推演和政治情報的複雜描寫，是獲得美國海軍認可的軍事小說。主角傑克萊恩是個典型的「知識型英雄」，靠推理和說服來挽救危機，到了電影，以電影【終極警探】打響名號的約翰麥特南，將情節簡化，降低戰略推理的成分，更多的是著重在人物張力的戲劇性上，特別是在密閉空間的潛艦裡的對峙，對照潛艦外美蘇冷戰時代的氛圍，在多方誤解之中，逐步推進劇情的真相。
史恩康納萊與亞力克鮑德溫的對位演出
這麼多年看【獵殺紅色十月】，每次都會覺得溫故知新，絕對是電影裡精彩的全男角演出，特別是史恩康納萊和亞力克鮑德溫的對位。
史恩康納萊飾演的雷米斯艦長，置之死地而後生，表面的軍事演習，實則向美國投誠，他的蘇格蘭口音英語，深沉的眼神和念白的聲線，加上此時已經六十歲的滿臉皺紋，他賦予了這個角色一種「高貴的反派者」的神祕威嚴氣質，讓雷米斯的內在衝突大過於時代冷戰。
「我向她承諾過，要為我們的未來努力。但現在，她不在了…這世界也不值得我們繼續那樣活下去。」
電影中，雷米斯提到自己的妻子病死，但因為蘇聯官僚體制的冷漠，讓他對體制產生背離的念頭，不再是對體制抱有浪漫幻想的海軍英雄，而是開始懷疑：自己為之效忠的國家，是否真的值得信任？他意識到為政爭而設計的「紅色十月號」，將會打破美蘇冷戰的平衡，為人類帶來難以數計的傷亡，這念頭也讓雷米斯的投誠，不只是軍事上的叛逃，更多的是對原本信仰價值的背叛，目的在制止軍國主義的狂熱分子。
史恩康納萊型像戲好，與之對位的亞力克鮑德溫也不遑多讓。在湯姆克蘭西的原著，傑克萊恩是非典型情報人員，靠著理性思考、洞察局勢，以及堅持人性價值，讓他在情報資料中，可以看到別人看不到的可能性。在【獵殺紅色十月】電影裡，觀眾視角隨著傑克萊恩的分析，察覺雷米斯艦長可能是帶著蘇聯最新潛艦來投誠的第一人，於是擔任起華府決策高層、情報體系和軍艦現場的串聯角色，這場政治豪賭在他的不畏懷疑、努力查證下，成了冷戰時代的理性象徵。
這部電影的好看之一，無論是史恩康納萊是演的雷米斯艦長或是亞力克鮑德溫飾演的傑克萊恩，一老一少，縱橫一生的軍事家，與半個地球外初出茅廬的讀書人，他們的演技(包括對角色的理解)，都傳遞著在極端局勢下，仍舊可以相信人性本善。這也讓電影不只是一部敵我對決的軍事片，而是一場關於溝通、直覺與人性信仰的「冷戰寓言」。當然，電影裡，其他男角像詹姆斯厄爾瓊斯、山姆尼爾等人也皆不遜色，讓電影營造出幾近莎士比亞的戲劇張力，每一場群戲的對話，背後都是權力、忠誠與信仰的拉鋸。
美蘇在冷戰年代的第一次接觸
懷念電影的手工感
在2025年的大銀幕上，重新欣賞【獵殺紅色十月】，讓我再次讚嘆的是過去電影時代的手工感。
沒有現在發達的電影拍攝技術，【獵殺紅色十月】這次讓我讚嘆的是聲音設計，它示範了如何用「寂靜」講故事。平常家裡的劇院效果再如何好，我也感覺不到「與世隔絕」的安靜是什麼感覺，但是在電影院的漆黑大盒子裡，我又重新體會到當年看這部電影時種震撼，「聲音」不僅是敘事工具，更是氣氛營造的主角。
當聲納音波、潛艇引擎的混音層層堆疊，【獵殺紅色十月】深海底那種戰爭死亡陰影在接近的壓迫感，讓觀眾信服什麼是最先進無聲的履帶推進系統；在配樂上，漢斯季默Hans Zimmer氣勢之大，軍歌合唱開場的磅礡，弦樂寫感情細膩的部分，也讓人對電影講述的內容—冷戰時代的人性掙扎，有了更深的體悟。攝影楊邦秋(也是後來【捍衛戰警】導演)懟臉的特寫拍攝，密閉空間的光影設計，乃至於流動的水下攝影，磅礡的海景對戰，現在看來都還是沒有過時，特別是在潛艦裡的暗光攝影，讓人一步步窺探角色間的信任、不安、懷疑，即使是有限視角，也能掌握全局流動。
在美術設計方面，【獵殺紅色十月】靠場景和模型拍攝交錯，利用視覺風格強化電影的地緣政治，像是美軍「達拉斯號」在顏色上的實用主義和現代感，對比蘇聯「紅色十月」與「科諾瓦洛夫號」的紅黑金屬色，冷峻、對稱象徵蘇聯軍事力量與紀律，配上多線敘事的剪輯節奏，特別是高潮大戲的「水下導彈對決」段落，在那個電腦特效剛出問世、沒被濫用的年代，音效、對白與畫面相互幫襯，讓劇情走向清清楚楚，讓人體會到電影技術為故事服務的傳統精神...潛入歷史深海，電影在劇情推進與心理鋪陳之間維持完美平衡。
給未來冷戰年代的啟示錄
回到【獵殺紅色十月】問世的1990年，東西柏林圍牆倒塌不久，東歐共產政權接連瓦解，蘇聯也即將邁向終結，【獵殺紅色十月】恰好見證了一段人類歷史的大變動，證明娛樂電影也可以論述現實議題。
35年過去了，來到2025年，原作者湯姆克蘭西已經仙逝12年，史恩康納萊過世五年，詹姆士厄爾瓊斯去年過世，亞力克鮑德溫成了槍擊誤殺新聞的老人家，能拍出這部電影的約翰麥提南，出獄至今，仍遲遲找不到回歸好萊塢的機會，至於冷戰…或許在現在的強人政治林立下，有生之年我們還會遇到…看了那麼多年的【獵殺紅色十月】，這次進電影重溫，還是好看到不行，【獵殺紅色十月】至今仍然是潛艦類電影的經典作品，電影不只講一個前蘇聯艦長帶著潛艇投奔自由的戲劇化劇情，而是講一則人性故事：當一個國家體制，不再能保護其子民時，瓦解的是人心，而不是來自敵人的摧毀，在恐懼對抗之中，我們是否願意相信「人性」，也相信「和平」的可能性？！【獵殺紅色十月】電影為那個充滿對抗的冷戰時代，寫下收尾結局，也為未來可能出現的冷戰再起，留下一則啟示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