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舞張可揚帶領的「可揚與他的快樂夥伴」作品《昌勳與他的打字機》,在劇場裡表現出一個新的舞蹈概念,這裡要展現的是超越肢體動作的、身體和空間關係的舞蹈。跟著作品的發展,觀眾聽覺和想像力受到啟發,進而重新認識個人感官,察覺可用不同的方式和周圍世界互動。
這個概念顛覆舞蹈表演。
開場表演,舞台上燈光全暗,觀眾可以聽到舞者在舞台上走、跑移動的腳步聲;台上發光的螢幕,顯示昌勳在點字打字機上按鍵,跳出來的符號----等等,這些點字符號原意是用來觸摸閱讀,因此,顯示點字符號對有視力、或視障者而言都沒有意義。觀眾坐在漆黑的環境中,聽到的是舞者的腳步聲,以及打字機答答答的按鍵聲。觀眾對於觀看舞蹈的期待懸置,這個段落,讓觀眾體驗視障者的生活經驗。

相對的,昌勳在光裡,接下去的段落,他隨著光,成了唯一焦點。他一面移動、一面念台詞,以敘事的方式引導觀眾「聽」:「聽到腳跟先落地,接著是腳掌」的不同聲響、衣服布料摩擦身體的聲響,走在積水的路上的腳步聲等等。他緩緩的分段敘述一天開頭的幾分鐘(算是口述影像),讓我們從聽、到意識那些動作和那些意象,想像力被打開。我感到像被仙女棒點到,閃出繽紛灑花的效果。至此,我在這個舞作看到的、經驗到的,是打開感官、點亮環境新感知。我心中升起欣喜,這種美感取代對傳統舞蹈概念的期待。
「光」扮演一個重要角色,舞台上方往下打的聚光燈在台上自顧的游移;沒有光的時間維持相當長時,習慣看到的觀眾會開始疑惑…光左右我們的情緒,眼睛看得到的人依賴光來認識環境,眼睛看不見的人主要透過觸覺和聽覺去感知。昌勳在舞台上移動時,以舞台地板六角形的散落點字紙為提醒界線,手觸布幕辨識所處位置。
邀視障者參與舞蹈演出,編舞張可揚不是要說服觀眾,昌勳跳舞跳得多好。作品讓觀眾在「看得到」和「看不到」的經驗裡來回,讓我們知覺到「差異」的具體性。
昌勳描述,來到一個陌生空間,如果身邊沒有導盲犬,他無法確認安全,對他來說,就好像身處一個毫無邊界的暗黑宇宙。另一頭,舞者名堯在節目單裡自述說,排練時閉上眼睛,跑不到三步,腦中想像畫面消失,「我的世界只剩下呼吸聲,以及正在扭曲的黑色,只剩下黑洞,拉扯著我內在的恐懼不安」。但當他睜開眼,他看到昌勳伸出手、碰壁,適時停下、然後繼續跑步前行,如常做他的動作。
我喜歡一個段落,是昌勳要擺出和名堯一樣的肢體動作----他必須摸對方的手腳位置,接著複製。名堯露出和同伴鬥舞的表情,那是包容、平等。我們各自不同,人與人之間的差異,讓我們使用不同的方式應對世界。如何在「不一樣」的基礎上,好好學習一起生活,是全體社會的課題。

張可揚(左)和舞者呂名堯(中)、李昌勳(右)一起謝幕。
或許有人會說,口述影像早就這樣玩。事實並不盡然,張可揚在劇場空間,設計光的作用,製造出來的效果,帶領觀眾穿越多重維度,有觸覺(場地平面圖)、聽覺、視覺等感官,還有共感、語言導引想像等覺知。
我也喜歡台上螢幕的影像堆疊效果,在同步錄影台上昌勳舞動動作之外,雙螢幕一邊呈現昌勳在其他空間的同樣舞蹈動作,有時出現城市夜景,開放的空間屬於未知,不論眼睛是否看得到,未知都帶有冒險和疑慮。
張可揚思考舞蹈的方式十分概念性。他說,時間與空間,在感知與行動的方式改變時,跟著改變了。而他要超越時間與空間以及感知的邊界。
和張可揚來場非視覺舞蹈,敢於想像,概念向前。
演出日期:2025年5月9-11日/ 地點:萬座曉劇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