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雯,妳看起來很辛苦耶,要不要幫妳揹?」
他想幫她分擔一些重量。
整天走來走去,已經疲憊不堪的曉雯,看樣子,也沒力氣堅持。
「麻煩你了。」幾乎毫不猶豫地將肩背包交給他。
包包沉甸甸的,他很好奇裡面到底裝了什麼。
「妳很厲害耶,可以背滿重的。」
她露出「我也沒辦法」的無奈表情。
「唉,」她大嘆口氣,一邊解釋,「裡面都裝女生需要用的東西──主要是衛生用品啦。」
天明秤量了一下;這包沉重的負擔顯然不像一位「正常的女孩子」應該要背的重量。
「這樣啊,當女生滿辛苦的哦?」
「不會辛苦啦,」小雯像是開玩笑地說,「還好有像你這樣的男生,都會熱心幫忙。」
現在回想起來,那似乎是第一次在曉雯面前展現本就無多的男子氣慨;就他印象所及,恐怕也是最後一次,實質上──稱得上「英雄救美。」
「有你真好。」
看看自己,以及胯下縮成一團、萎靡不振的小兄弟,現在這副鳥樣:沒有一處特長值得讚賞,也沒有任何一個舉動值得感謝──連跟大夥們出門遊玩,什麼忙都幫不上──
僅是個遛鳥的高學歷廢物。
到底從哪步起算,人生變得亂七八糟?
失去本應擁有自己人生的主導權、應當被稱作「主角」的意志,張天明蹲踞在剛排完水的浴缸旁。
排水口仍留有幾隻擱淺、結塊的小蝌蚪:幾隻落單的小生命體像是拒絕早死,奮力甩動鞭毛掙扎。
低頭盯著胯下剛擠出幾毫升承載數億繁衍後代的小小鬥士的生命之液而變得軟趴趴、縮成一球的小肉團,張天明參透了一些哲理:
「人生」這齣鬧劇般的悲劇,似乎穿插了一些令人發笑的插曲;不全然是悲傷、悽慘的調性,反而略帶一抹喜劇的色彩。
就像被操偶師玩弄於股掌間的皮人偶,偶爾能透過繫在肩上糾纏在一塊兒的細線,感受操偶師的手指被纏繞的鋼線割傷的痛楚;而那正是操作者自己的拙劣技術所致,怪不得掌中被牽引的人偶──因他也被狠狠綑綁著,或許脖子上打了一個吊人結,什麼都做不成、哪兒都去不了。
身為被命運牽引的人偶,張天明想到這兒,便不再覺得自己僅是悲情的卒子,而是一個能悲、能喜的人物:
能為對某些人是喜事而對另一些人是悲傷事感到傷感,能從自我悲慘際遇中取樂子,以及從烏雲籠罩、看似絕望的處境中,把握一絲透出雲層的光明。
如此一想,他正是能從糾纏的鋼線感受操偶師的痛苦,同時能嘲笑後者技術,無法決定自己能做什麼,亦哪裡都去不得,單單純純就是一具綁滿線吊在操偶師滿是鮮血的指間,一具脖子上打一個吊人結的臭皮囊。
赤裸的張天明──對比庭院那尊巨型露鳥大「偽」,就是癱坐浴缸旁的小尊露鳥塑像──坦率接受自己現在是一具臭皮囊的狀態。
他想起這趟旅程,與一群得把自己──唯一一件不能丟包的行李,沒用的東西──負責「安全地」載回台北的旅伴、戰友、國中同學們。
同時,腦中迴盪一個親切的嗓音,反覆說著「天明不去,我就不去」、「陪我」、「跟你還有她們一起去」、以及「跟你……一起去」等句子。
他想起自己使命未了:
還得跟「她」,以及其餘三位愉快的夥伴們,一同坐上租來、充滿橡膠臭味的SUV,再駛兩百多公里北上,回到那喧囂、空汙嚴重的都會。
雫たん
寤寐之間,她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吟唱自己的名字。
(下一小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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