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鹿市的鬧區,總是帶著點子虛烏有的繁華。
霓虹燈一層一層貼在的水泥牆上,映出來的,不是高樓林立的現代感,而是潮濕、擁擠、帶著些許廉價的紙醉金迷。
不論多氣派豪華的餐廳或夜店,後門永遠藏在這片斑駁裡。蔚宇氣喘吁吁地搬著一箱又一箱的啤酒,趕在崑崙開門前把庫存補齊。
傷沒好,活卻一樣得幹。 對他來說,請假就是沒錢,沒錢就是沒命,現實根本不給他喘口氣的機會。
離後門不遠的地方,站著三個穿著得體卻略顯拘謹的女生。
蔚宇本來沒當回事,卻看著看著生出幾分好奇,走近了點。 木寧、心湄和淑瑛正圍成一圈,低聲爭論著誰要先開口說話,卻沒發現他早已靠過來,懶洋洋地點上根菸,像在看戲。
「所以,妳們還真是為了道謝跑來的?」
蔚宇懶懶開口,語氣吊兒郎當,帶著點慵懶的戲謔。
木寧三人齊齊一愣,像是被當場逮到的小學生,慢慢轉過頭去,看見蔚宇臉上那抹剛剛好的笑意,不冷不熱,剛剛好讓人下的了台階。
木寧有些不好意思地點了點頭:「嗯,前天多虧你幫忙,要不是你,我們幾個....可能不能站在這說話。」
心湄和淑瑛也趕忙附和,手裡提著包裝得體的小禮物,誠意十足,顯然這趟「道謝行動」是經過精心策劃的。
蔚宇瞥了眼那幾袋東西,沒急著伸手,反倒側身做了個「請」的手勢,懶散又不失禮貌:「進去坐吧,站在這兒,像堵場子似的。」
「可以嗎?不會打擾你嗎?」淑瑛小心翼翼問了句。
蔚宇笑了,笑得像什麼都不在乎:「放心,現在還沒到營業時間.....再說,Hank哥這種大人物,才沒閒工夫這麼早來盯著我。」 他這話說得輕巧,卻剛剛好踩在三人心裡的那根弦上。
木寧暗暗鬆了口氣,心裡卻也忍不住感嘆:這人,嘴上吊兒郎當,卻格外會看人臉色。
沒人的崑崙內場,有種莫名的嚴肅,只有來來回回的工作人員,每人都異常認真,全市第一的夜店稱號不是假的。
蔚宇彎腰從吧台後隨手拎了幾瓶礦泉水,還有包裝簡單的零食,「這些安全,妳們放心。」
他語氣漫不經心,眼神卻掃過桌上每一張臉,連誰手指不自覺繃著都看得一清二楚。
「說真的,這種事不用專程跑一趟。」
蔚宇把煙按熄在煙灰缸裡,輕敲桌面,語氣輕飄飄的「但也挺新鮮的,第一次有人跑夜店來道謝。」
「我們可不是來做做樣子。」木寧立刻接話,語氣認真,背脊挺得筆直。
心湄笑著幫腔:「主要是木寧放心不下啦,這傢伙認死理的。」
淑瑛沒說話,只是把那小禮物袋推過去一點,像是害怕被拒絕,又怕失禮。
蔚宇挑眉笑了笑,沒碰那個禮物袋,反倒是隨手撥了撥桌上的杯墊。
「行,妳們記得,我也記住了。」 他話是隨口,指尖卻把杯墊轉了一圈,那是他習慣性的「思考動作」。
淑瑛跟著說:「你臉上的傷.....還好嗎 ? 」
「小意思,這種行業,臉皮本來就得厚點 」
「會不會影響你的工作,服務生臉上帶傷....」淑瑛越說越小聲
「哈哈哈,沒事,這幾天乖乖蹲內場,頂多搬點酒砸砸冰,廚房大哥很喜歡我的,不礙事。 」
「不會被那個……Hank找麻煩嗎?」木寧非常擔心搶著接話
「Hank哥當然不爽,要不.....」他指著自己臉上的傷自嘲了一下
蔚宇一派從容的回應,讓木寧三人放下擔心,氣氛才逐漸放鬆。
心湄啃著零食毫無防備冒出一句「其實我們不太來這種地方,我們那天是幫木寧慶祝的……」
「慶祝什麼?這麼慎重」蔚宇順勢問。
木寧本想低調,但心湄已搶先說:「木寧考上檢察官啊,厲害吧~」
「哇 ! 我第一次認識檢察官,以後要小心點不能亂說話了。」
蔚宇眯起了眼,像是無意識地笑了一下
木寧只能點點頭,補了一句:「實習生啦,還不是正式的。」
「而且木寧是警察世家喔,家風嚴格,隨時會被她那個"大哥"教育,所以我們平常根本不來夜店。」
「王心湄你不要亂說,什麼家風嚴格,我哥只是兩光分隊長,不要出包就好。」
蔚宇笑得自然,卻將「警察世家」、「分隊長」這些信息記在了心裡。悄悄地引導著木寧三人多說一些。
「唉.....這地方嘛,表面光鮮,裡面髒得很。要不是餓不死,誰想泡在這裡。」
語氣輕飄飄的,像在感慨,也像無心插話。
「……那你可以考慮換工作啊。」木寧脫口而出「這裡環境真的很糟。」
木寧這話一出口,自己都愣了一下,頓時語塞。
心湄和淑瑛忍不住竊笑。
蔚宇卻只輕輕挑了下眉,低笑兩聲,「小檢察官這麼關心我這個服務生」
他說得溫和,偏偏將「關心我」三個字咬得極輕,像在試探,又像在看戲。
木寧抿了抿唇,沒立刻反駁。她知道這人話裡帶刺,但她更聽得出,這不是惡意。
「我是說真的,是想提醒你,這裡再笑臉迎人,也不是真心對你.....反而會隨時反咬你一口。」
她聲音不重,卻讓蔚宇一瞬收起了笑容,對這種「善意語氣」感到陌生。
蔚宇垂下眼睫,指節敲著桌面,半晌,忽然似笑非笑地開口:「但妳說得倒輕巧,換工作哪有那麼簡單.....不然這樣……」他頓了下,像是隨口一說,「我改天當你的線人好了,在崑崙幫你打探。」
他說得像笑話,卻又像帶著幾分真心,讓人摸不著頭腦
桌面一時安靜下來。
木寧眼神一動,壓低音量「說笑歸說笑,線人不是想當就能隨便搭上線的。」
「更何況,線人這件事,從來都不光彩。」語氣不帶半點玩笑
她看著蔚宇,神情坦率,沒有半分迴避,「我哥是警察,我以後是檢察官,我們當然希望有人願意站出來,但我們更知道,那不是簡單的事。」
蔚宇微微一愣。
這句話沒有任何居高臨下,沒有站在法律那邊的指責,反倒像是在認真告訴他「我們知道這很難,絕對不是嘴上說說而已」。
「原來是這麼回事啊,難怪呢」他輕輕敲著桌面。
「難怪什麼?」心湄追問。
「難怪妳們講話這麼『正經』,讓人不敢亂開玩笑。」 他笑得隨意,但那笑裡藏著一絲私心,決意要把這三個傻ㄚ頭看透,為他所用。
「就木寧最煞風景啦,每次聊著聊著都會認真起來」心湄噘起嘴不滿地說。
「我最煞風景,你最花癡啦,每次看到帥哥就開始亂說話.......王心湄 ! 你不要摀我的嘴啦」木寧心湄2人已經扭玩再一起,淑瑛在旁邊也是笑得很開心。
蔚宇不動聲色地看著玩成一片的3人,內心卻在吐槽:剛剛才在說要我小心,不要被反咬一口,現在她們卻信了我的話,善良還真不值錢。
而這一來一往木寧其實也有點上頭了,警察世家的直覺讓她心中微微一緊。
後場辦公室燈光昏黃,空氣裡混著啤酒箱未散的潮氣。
Hank慵懶地坐在辦公桌旁,眼神像盯著試刀的生肉,一寸寸打量蔚宇。
「聊得挺熱絡的嘛。」他語氣不重,卻帶刺。
蔚宇聳了聳肩,像是不以為意:「她們跑來說要謝謝我,我就應付應付她們」
Hank挑了下眉,半信半疑:「有消息?」
「溫木寧有一個分隊長哥哥,我猜是南山分局第二分隊長溫衍 」蔚宇語氣平淡,像在說今日新聞,「她說自己剛考上檢察官,正在準備實習。」
「溫衍的妹妹啊……」Hank咧嘴笑了,語氣像咬著煙的蛇,「這棋子不錯。」
他在辦公桌邊坐下,指節敲著桌面:「多久能把她騙到手?」
蔚宇沉默了一下,才慢吞吞開口:「給我一個月。」
Hank笑了,笑得懶散:「不錯,小白臉有點用嘛。那三個傻姑娘,以為你是英雄,哈哈哈哈哈,其實只是隻狗。」
蔚宇沒接話,只微微彎身行了個禮,轉身離開。
Hank的副手見狀,忍不住低聲咕噥:「大哥你真信這傢伙啊?要是他哪天背後捅我們一刀……」
「他不會。」Hank異常篤定,「你看那傢伙就知道,下藥的事他處理得乾乾淨淨,窮怕的人最可靠。」語氣依然吊兒郎當,卻也藏著一股毫不掩飾的陰毒
「而且他要是敢咬我,就別想活著走出這條街。」
崑崙後門如常混亂,運貨聲、人聲、車聲交錯不息。
蔚宇靠著牆抽菸,煙霧在黃昏的背光裡飄得模糊。這裡是城市的背面,而他是背面的影子。
他低頭看著鞋尖,腦中浮現剛才那句話——「我們當然希望有人願意站出來,但我們知道,那不是簡單的事。」
一語中的,溫木寧說得太準,準得讓人不舒服。
「蔚宇。」
他抬起頭,看到木寧略顯靦腆地站在不遠處,手裡拎著一瓶藥膏。
「這個……你擦擦吧。我哥每次打架都用這款,退腫快。」她遞過來,語氣平淡卻不生疏。
蔚宇愣了一下,接了過來,語氣還是那套吊兒郎當的模樣:「謝啦,下次請妳喝咖啡。」
「不用一直說請,朋友不就是你來我往嘛。」
「那我去找你喝咖啡」
「行,地檢署外面有一間網紅咖啡廳,很好喝」
蔚宇沒想到木寧非常直爽地回應,讓他一時不知所措,自己的決定是否正確
「其實你不用把自己想得那麼差。」木寧忽然說,「我相信你不是那種,踩著別人屍體往上爬的人」她說完轉身就走,像是不給他多一秒解釋的機會。
這一句話,讓蔚宇有那麼一瞬間,心口像被輕輕敲了一下。他望著她的背影,過了幾秒才低聲自語:「……妳將來會後悔吧?」
那瓶藥膏在他手心裡燙得像火,燙得他手指發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