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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下午,K比約定的時間提前了十五分鐘抵達我上花藝課的地方,並不是只將車停在門口等候,而是下了車,像個渴望探尋秘密的小男孩,站在教室門外,隔著透明的玻璃,探頭張望。試圖在一片盛開的花與繽紛色彩的擺設中,捕捉我的身影,眼睛裡閃著光,像是走進童話故事前的一瞬間,對未知與美的純粹好奇。
教室裡,正播放著卡拉絲的歌劇《托斯卡》選段,老師一邊調整我的花材架構,一邊講述普契尼如何透過音樂詮釋人類情感的極致張力。
她是位富有藝術氣息的花藝家,用她過去的人生歷練與深厚的審美涵養,在每一堂課中開拓我對藝術與生命的理解。
我們經常不只是學習花藝,也會討論哲學、色彩心理、甚至是她年輕時在歐洲遊歷時的心靈經驗。
而她常說我有一種獨特的色彩感知力,像是能把花朵的語言從自然中聽見,然後恰如其分地詮釋出來。
我背對門口,在做壁掛花架構練習,完全沒察覺門外的他,老師望向窗外,注視著那個站在門口的小夥子,又回頭看看正在專注的我,微微一笑,她看懂了些什麼。
老師輕輕揮手示意K可以進來,他在門外遲疑片刻,接著跨進門內,帶著他那種自然澄亮的氣息,一步一步向我靠近。
我還在專心用玫瑰與雪柳排列色階層次時,忽然感覺到背後某種熟悉的氣場,他的腳步極輕,但那份存在感卻奇異地強烈,還沒轉頭,我就知道是他。
「嗨。」他的聲音比我預想得還有精神,我回過頭,嚇了一跳。
K微笑著,對老師有禮地點了點頭:「不好意思打擾了,我是來等她的,但從門口看到這裡面太美了,忍不住進來看看。」
那語氣裡毫無冒犯與唐突,反而有種讓人卸下防備的真誠,老師笑著請他進來坐在我旁邊。
他順勢看了看我手上的作品,湊過來讚美了幾句,還用了幾個美術領域的專有名詞點評配色的用心。
老師眼睛一亮,立刻了然他應該也是學美術的,兩人一拍即合,開始聊起了西洋繪畫、結構節奏與空間流動的關係。
我靜靜地整理桌上的工具,假裝專注,實則耳朵卻一直留在他們的對話裡。
在我去洗手時,老師靠近我,壓低聲音,用她一貫慈愛又帶點調皮的語氣說:「你們氣質看起來很配喔,好好把握。」
我有些慌了,臉紅得像剛剛手上的玫瑰,不知道該怎麼回應。
下課後,我和他一起走出教室。上了車,車內的香氣與他身上的氣息交疊在一起,是一種溫暖、乾淨、令人安心的味道。
今天K穿得比平時休閒些,但細節還是講究,問我餓不餓,也說怕我這裡耽誤會遲到,電影票剛剛就拿好了,還有四十分鐘的空檔。
我忍不住地問K「你怎麼都是那麼貼心?」K回說「因為妹妹小我十歲,小時候一路顧到大,很多習慣慢慢養成了。」我微笑地回應點頭。
K今天的話格外多,像個藏不住好心情的大孩子,一連串地問我關於課堂、花藝、我最喜歡的色系,甚至問我喜歡哪種香味。
我輕鬆地問:「我們今天要看什麼電影?」
他側頭看我一眼,嘴角勾起:「畢卡索與莫迪利亞尼。」
我一愣,腦中快速翻找片名記憶,卻不記得那部上映的資料,他察覺我沉默,以為我不想看,便立刻說「如果妳想換也可以沒關係的,我只是剛好看到這部,它講畢卡索的一生,還有他的色彩與畫風變化,很藝術,也想和妳一起看。」
我心頭一震。從沒有遇過有人這樣地,先問我的感受,再解釋他的選擇,還願意隨時依照我需求退讓。
曾經的初戀D,是永遠活在自己的節奏裡的。
他不會問我想要怎麼做,而是跟著他的步調走,不論喜歡與否,都只能照做,我曾一度真的以為戀愛就是這樣的。
這一刻,我感覺自己好像真的被細細照顧著了,雖然不習慣,但那份溫柔讓人想依靠。
電影開場前,他停好車一起過馬路,K輕輕地扶住我的腰穿過摩托車流,力度禮貌而克制,卻又讓人心跳漏了一拍。
當彼此的皮膚短暫觸碰,我們幾乎同時對望了一眼,那一瞬的電流在心底炸開。
電影裡,畢卡索的狂熱與執著像是一面鏡子,我從他眼裡看見一種沉浸與嚮往。他也轉頭望向我,那目光彷彿在說:「這樣的不羈,是不是也像妳跟我?」
曖昧的氛圍在座椅之間慢慢發酵,好幾次不小心碰到的手,終於在電影中段時,被他靜靜牽起。
我沒有閃躲,只是看著他,讓那隻溫暖的大手握住我冰涼的指尖。
片尾曲響起時,K低頭,輕輕吻了一下我的手背那個動作既不像情人,也不似朋友,更像是一種來自靈魂深處的溫柔誓言。
後來的這兩個禮拜我們幾乎天天見面,不管是接我下課,還是從花店下班,他總是提前到,在約定的地方等我。
我們沒有說破彼此的關係,像是一場小心翼翼維持平衡的舞,既不跨出一步,也不後退一寸,保持著曖昧又熾熱的距離。
K知道,再過一個多月,他即將離開台灣,回倫敦念書。
他也知道,我會留在這裡做我的工作,我們都明白,一旦真正開始,就再也回不了頭。
而沒有人有把握承受那種遙遠與思念的拉扯,於是我們默契地保持著,像是在霧裡相擁,彼此靠近卻又不碰觸。
但今天,他打破了那道無形的界線。
我下班的時間是傍晚五點,他一如往常地開著車來接我,說想先帶我去吃飯,語氣聽起來像平常一樣輕鬆,但眼神裡有一點不安份的亮。
「吃完想不想去看個夜景?」他邊開車邊問,語氣溫柔卻藏著試探。
我心裡一顫,沒遇過這麼浪漫的安排。心裡雖然漏跳了一拍,嘴上還是裝作鎮定,點了點頭,「好啊。」
他帶我去的是一家英式小餐館,燈光暖黃,擺設簡單卻有一種歐洲街角的風情。
我坐在靠窗的位置,餐廳空氣開始轉涼,玻璃窗泛著白霧。
菜還沒上桌前,冷氣吹我有些發抖,他注意到我微微縮肩的動作,K自然地脫下他的薄外套披到我肩上。
那一刻,我愣了一下。那件衣服帶著他身上的淡淡木質香氣,像是森林裡隱隱的迷霧氣息,又像是某個久遠記憶裡曾經讓我安心的味道。
我低頭抓住衣角,指尖碰到還帶著他體溫的內側。
那感覺像是我被他擁在懷裡,而他自己卻靜靜地坐在對面,眼神專注地看著我,什麼也沒說。
看著我披著他的外套,眼角微微上揚,笑了,他忍了又忍,終於還是開口「吃完我們就趕快去看夜景吧。」
K的語氣裡有一種壓抑不住的雀躍,也像是替即將發生的某個轉折鋪路。
我知道,他有話想說,我已經準備好,接受那句話。
吃完飯後,他開著車載我往山上去。
天色已經暗了,沿途的街燈一盞一盞被甩在後方,車裡放著古典爵士樂,窗外是模糊的夜色。
抵達的時候,他熄了火,他幫我開了車門,我們兩人牽著手漫步走上觀景台。
夜景一望無際,整座城市被點成了萬家星河,閃爍著寂靜又動人的光。
K站在我身側,風從遠處吹來,我下意識又把他那件外套拉緊一點。
我轉頭看他,他剛好也在看我,那一瞬間,好像連呼吸都安靜下來了。
「你知道嗎?」他感覺憋一大口氣後,忽然開口卻聲音很輕,但每個字都像從心裡冒出來的火光。
「我原本以為我可以忍住的不說的,就這樣維持這樣的狀態,等我離開⋯看用什麼方式連絡,或等我聖誕節放假回來,但那種不確定真的很難受。」
心跳快了一下,眼神下意識閃避,但K溫柔地握住我的手,沒有讓我退開。
「這兩個禮拜,我真的每天都在想,這樣好像太貪心,妳還有考試,妳有妳人生規劃,我又在英國⋯可是每次看到妳,我又什麼都忘了。」
我低頭笑了一下,小聲說:「我也是。」
他停了一秒,像是心裡某處鬆了口氣,眼神卻比剛才還炙熱。
「我知道這段路不容易,遠距離真的很難,但如果妳願意,我會在英國等你,考完試來找我。」
聽見他體貼地敘述對我感受的照顧,我的心,一下子柔軟了,像是終於被擁抱的花瓣。
他的語氣堅定卻不急躁,像是在守候一場星辰的回歸。
感受到一種不必證明的信任,那是某種靈魂記憶在低聲喃喃。
我抬起頭,聲音柔軟卻毫不遲疑:「我會去的。考完試,我就飛去找你。」
K愣了一下,彷彿不敢相信自己終於可以擁有這一刻。然後眼神裡漾出一種無法形容的光亮,像是壓抑多時的情感終於找到了出口。
他伸出手,大拇指輕柔地滑過我的臉頰,掌心溫熱而穩定。他的眼神深深地看著我,那是一種不需言語就能讓人理解的真誠,像是在對我的靈魂說話。
「我可以⋯親妳嗎?」
我沒有說話,只是輕輕點了頭,眼眶卻不知為何熱了起來。
在那個深夜的風裡,我們的影子交疊著。他的心跳和我的心跳,終於不再錯過節拍。
吻落下的那一刻,世界像是終於對準了頻率。
那不是第一次的觸碰,卻像是穿越好幾世的重逢。
他沒有急著結束,而是貼著我的額頭,輕輕地問:「所以從現在起,我們是交往關係對吧?」
我眼神閃著光:「早就是了吧!只是我們都不敢承認。」
他笑了,像是夜空為此閃了一秒。
就這樣,我們在一起了。
不是因為誰的允許,而是因為靈魂早就約定好,在這一世的夜景下重逢。這一吻,只是讓那個約定,記起來了而已。
當夜風漸漸轉涼,他替我把外套扣上,然後牽著我的手走下觀景台。
我們回到車裡,發動引擎後,K一邊專心開車,右手卻一直握著我的手,指尖不時輕輕摩擦我的手背,像是在記住觸感,或是安撫自己。
我靠著座椅,看著窗外一盞盞燈光向後飛掠,車內每一秒都像被糖漿緩慢拉長,甜得不可思議。
他側頭看我,眼神是難以掩飾的柔軟與喜悅。
「妳真的要來,我一定會等妳。」
我點點頭,輕聲:「我會去,不只因為承諾,而是我真的想去看看你唸書的地方。」
車子慢慢駛入熟悉的街區,我們都不太說話,好像都不願時間走得太快。當他停好車,我們都沒馬上打開車門。他熄了火,轉身側身面向我。
「妳知道嗎?今晚的妳,讓我好像覺得我的生命有不同的版本。」
我一時語塞,只能看著他。然後他張開雙臂,我整個人就被他溫柔地抱進懷裡。
K抱得很用力,像是要把今晚的全部記住。我的額頭抵在他肩膀上,感覺到他呼吸間深深的捨不得。
「我不會讓這段距離變成我們的阻礙,」他在我耳邊輕聲說,「我們會走得很遠的。」
「嗯。」我回應得幾乎聽不見,但他像是聽到了,微笑著更用力地抱了我一下。
我們終於鬆開彼此,他幫我開車門,我下車後他站在車邊看著我走向家門口。
我走了幾步,又轉身。
「晚安。」
「晚安,寶貝。」
那是他第一次這樣叫我,語氣裡藏著一點點靦腆,更多的是確定與甜。
夜空漸漸沉寂,街燈靜靜亮著,而我知道,從那一夜開始,我的靈魂已經有了回聲。
在遠方,為我而跳動的第二顆心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