璀璨夏日5

5

「恩。你也醒了？」我翻開小說。

「走吧！」Luku站起身，低著頭看我。

「去哪？」我莫名奇妙。

「順勢啊！這個時候，有精神了，就要去動一動。」

「去哪裡動？」我根本不想離開椅子。

「我早上答應我的學生們，要去他們山上的學校玩。」

「這樣啊！祝你們玩得愉快喔！」我有點幸災樂禍。

「你要一起去啊！」Luku說得很肯定。

「我為什麼要去？」我才不想去，我心中大叫。

「不是說了嗎？要順勢啊，不要逆天。」Luku伸出手拉我。

「你答應你的學生，關我什麼事？」我被他從座椅上拉起。

「反正你也沒去過，難道你不好奇學校的樣子？」

「是有一點…」我開始覺得不安。

「那就對了。我們沒有其他機會去他們學校看看，剛好今天有時間有機會，就應該順勢啊。不是嗎？」

我無言。再次鬥不過他。

就這樣，原本一個愜意的下午就突然沒了。

我們倆在幾位小四學生的簇擁下，爬上一條我們沒有注意到的碎石小路，順著路走約莫十分鐘，忽然眼前出現一座小學。一棟平房，切分成幾間教室，前方有一個大大的操場。

小孩們看到他們的學校立刻開心地四處亂跑，Luku與我慢慢地跟在後面。

「好小啊！」我忍不住驚嘆。

「難怪他們開學後要去山下比較遠的學校上課。」Luku無奈地看著學校建築物。

「什麼意思？他們要換學校？」我沒有聽任何人說。

「是啊。他們這裡學生人數太少，所以只好關閉。他們之後必須每天長途跋涉下山去別的學校上課。」

「可是很遠…」

「是啊。有車子大約二十分鐘，如果他們自己走路就要超過一個小時。」Luku拔了路旁一根芒草。

「真糟糕。路又難走，全都是碎石子。」

「也沒辦法。聽說選舉時那些政客都說會幫忙鋪路，結果當選後就忘了。」

「這所小學以後…」我不知道該說什麼。

「只能這樣了。這也是無可奈何。部落人愈來愈少，大家都搬去城市了。」Luku將芒草用力向前方一擲，芒草筆直地飛得遠遠的。

我想起第一天來時在公車上與學姊的對話。

小孩子們跑過操場揚起的土塵像是幫這棟小學拉起一道灰沈沈的窗簾，簾後無數春秋，斷壁殘垣內是否還能找到一絲此刻裊繞的笑聲。

「走吧，玩遊戲了！」Luku轉頭對我微笑。他大聲呼喊所有小朋友靠攏集合，問大家要不要玩一二三木頭人，小朋友全都開心大叫「要！」。

我們在操場上跑來跑去，從木頭人玩到老鷹捉小雞，最後還有捉迷藏等等。歡笑聲不斷地在操場上回盪，每個人臉上的汗水在陽光的照射下折射出璀璨的光芒，在塵土飛揚的熱空氣中，將整座小學氤氳成一座遺世獨立的海市蜃樓，風一吹，在眼框中搖搖晃晃。

趕在夕陽昏黃的餘光未盡前，我們倆像是趕山羊般催促著這群小朋友回家，他們依舊精力充沛地在小路上跳躍奔跑，我們倆疲憊不堪地在後面緩步慢行。一身濕透的上衣，開始出現白鹽結晶的斑駁痕跡。

「全身臭死了。」我笑著自招。

「這是排毒。對身體好。」Luku手上又玩弄著芒草。

「好久沒這樣流汗了。」我伸手抹去頸背上的汗水。

「是不是很舒服？」Luku臉上露出得意的笑容。

「是。」我微笑看他，「謝謝你。」

「你看吧，順勢而為就對了。」Luku仰起頭一派輕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哈哈。」

「是。」我真心認同。在他身後的天空已經轉成金黃色，為他灰黑的身影鑲上一圈光暈。

回到高家門前廣場，就聞到廚房傳來一陣香氣。我們開心地跑進廚房，才發覺自己早已飢腸轆轆，我們忍不住直接用手偷抓了飯桌上的一盤炒蛋，雖然燙口，還是禁不住直呼好吃。

學姊生氣地拿著鏟子揮舞著，說我們倆臭死了，一定要我們倆先去洗澡才能吃飯。我們實在拗不過，儘管很餓，還是只好兩人輪流飛快地去沖了一個戰鬥澡。

不過，洗完澡後，的確是舒服多了，身心整個都放鬆了。

那天晚餐，我們倆各吃了兩碗飯。學姊他們笑著說我們兩像極了餓死鬼。我們倆狼吞虎嚥地只管吃，毫不在意。

晚餐後，我們兩幫忙洗完餐盤後，大家難得地全部坐在廣場上乘涼。我們提到下午在學校玩遊戲的事，然後也提到之後可能就要廢校的事。

學姊最有感觸，說明這就是這幾年他每年暑假都來部落幫忙做暑期輔導的原因，他知道他或許無法改變任何現況，但他就是不忍心看這些可愛的小朋友們愈來愈缺乏應有的教育資源。

我們也都知道自己的能力有限，只能面面相覷。心中默默告訴自己，盡力做好這次的暑期輔導吧。

休息了一會兒之後，女生們先說要回房去洗澡，我們的夜間閒聊就自動解散。Luku問我要幹麻，我說沒事，他提議去看星星。我說這裡就看得到了。山裡只要不起霧，抬起頭就能看到。

「這裡還是有光害。走。」Luku站起身往屋後小路走。

的確客廳內的燈光以及廣場上屋簷下的日光燈都會有點影響我們觀看天上的星星，不過這已經比我們在都市中的星空清楚許多，我已經很滿足了，根本不在意這麼一點燈光。

不過我還是不自覺順從地跟著他，心想，或許他有發現什麼特別的地方吧。

我們沿著小路慢慢走著，背後的燈光愈來愈暗，直到我們倆感覺伸手已經看不到五指時才停了下來。

「你看。不一樣吧！」Luku仰著頭說。

我跟著抬起頭，看見滿天星斗清晰地像是觸手可及。「哇，好美。」我忍不住驚嘆。

「那是銀河吧？」我指著天上的星河。

「你看得懂星座嗎？」

「不懂。」我傻笑，「我只會北斗七星以及北極星。」我順勢用手指了過去。

「還有夏日大三角。」Luku用手在天空中點了三顆很亮的星星，然後將他們畫成一個三角形。

「真的耶！」我順著他的手勢看見了天空中這個巨大的三角形，「你沒騙我吧？」忽然覺得他或許是騙我的。

「我幹嘛騙你，這個這麼有名，你隨便問人都知道。」Luku忽然間隨地坐了下來，「頭好痠啊，躺下來看吧！」說完便自在地向後一仰，平躺在小路上。

我雖然有點被他的舉動嚇到，但是一直仰著頭的確很痠。我稍微檢查了路面一下，雖然看不到任何東西，還是覺得要檢查過才能安心躺下。

我在他身旁躺下，滿天的星斗似乎更加順勢展開。

「夏日大三角很好找，他們是夏天中最亮的三顆星星。」Luku繼續說著，「其中這一顆是織女星，這一顆是牛郎星。」他用手指給我看。

「夏日大三角就算是真的，這兩顆牛郎織女星一定是騙我的。」我還是半信半疑。

「我這麼不值得信任嗎？」Luku帶著笑意問我。

「不是啦。」我忽然有點不好意思這樣懷疑他。

「那你應該有聽過牛郎織女的故事吧！」

「聽過。」誰沒聽過，我心想。

「那你猜這兩顆星真的會在七夕的時候相會嗎？」Luku伸長著雙手，左右手各指著一顆星。

「應該會吧！民間傳說不都是這樣說嗎？」我看著他手指著的兩顆星星，一閃一閃地，比其他的星星更加耀眼。

「等七夕時，你再看看囉。」他說完後放下雙手，左手剛好壓在我的右手上。他沒有想要收手，就只是靜靜地將手放著，好像不覺得有任何異狀。我也就不好意思移動，安靜地感受他手的重量。也就忘了問他這兩顆星是否真的會在七夕時相會。這兩顆星那麼遠，我們的手那麼近，我的思緒都錯亂了。

他接著又說了其他的星座，像是天鵝座以及天蠍座。他都是用右手指給我看，左手一動也不動。

我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到了天上這兩個星座，一心卻只想著手臂上的重量。

「宇宙這麼大，人類實在太渺小了。」Luku忽然有感而發。

「的確。」天上閃耀的星星似乎愈變愈大。

「我們卻一天到晚為了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情煩惱。」Luku的話彷彿在這片星空中飄著。

「或許很多人都沒有機會看見這樣的景象吧！」我有點心虛地想幫自己找個台階。

「也或許，很多人視若無睹。」Luku的語氣中沒有批判，只是感嘆。

「是啊…」我何嘗不是。「這樣的景象真的讓人的心都沉靜下來。」我覺得自己更加釋懷了。

「好舒服。」Luku深吸了一口氣。

「是啊，好怕睡著喔，哈哈。」我也覺得好舒服。下午運動過量的疲憊感湧了上來。

「那就睡啊，有什麼關係。」Luku說得輕鬆。

「晚上會冷吧！」雖然我也有點累得不想爬起來。

「冷了再回房睡就好。」Luku說得好像很認真。

「萬一感冒了怎麼辦？」我的理性一直跑來煞風景。

「那回房去拿棉被來蓋。」「神經。」

我們倆都笑了。

忽然間我們感覺到地上有種輕微的震動，我們仔細聆聽了一下，發現好像是有摩托車靠近。Luku反應很快，立刻坐起身，順手拉著我的右手站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