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本該灼熱如火,沈青禾卻在夢與醒之間,感到一陣刺骨寒意,如從骨縫裡爬出的霜。
她又回到熟悉的家裡,噩夢使得她不得安眠,她起身到鏡前看看眼下烏青,那是折磨的痕。
現在的她已分不清夢境和現實,就像現在,冷熱交加,那種不真實的感覺讓她微微顫抖,也許暮音草下一秒又會從她腳下纏繞至全身,那嘔吐般的氣味像腐敗的記憶一樣籠罩著她……
她彎腰乾嘔,那惡臭彷彿想從她體內將某段過往連根拔除。她趕緊去廁所稀裡糊塗地吐了一番,胃依然陣陣絞痛,但至少暫時能確定,目前的一切不是夢。
她洗了把臉,冰冷的水滴從下巴滑落,像是什麼不該存在的東西在身上遊走。抬起頭時,鏡子裡的自己臉色蒼白,瞳孔深處像是藏著一座無光的洞。
窗外,風聲奔走,夾雜了竹林的呢喃。
她彷彿成了一具提線木偶,任某種力量牽引著,虛浮的踏向玄關,打開家裡的大門——不,那不是大門,是一道通往竹林的門。
門一開,一陣強風撕咬著她,細小的沙子侵略她的眼,逼得她幾乎睜不開眼,只能從微微張開的縫隙中瞥見一層模糊的光霧,正緩緩將她吞沒。
她再度睜眼,風以停歇,霧氣卻未散。腳下是柔軟的青苔,濕潤、沉靜,竹林在她周圍聳立,像屹立不搖的圍城。熟悉的場景,勾出她的悲傷——是了,這是找到妹妹遺書的地方。
「妳這次找我,是不是有什麼話想跟我說?」沈青禾輕聲說著,好像這般就能得到妹妹的回應。
竹葉低著頭,彷彿在哀悼著早已腐朽的過去。她緩緩向前走,熟悉的路徑卻像重新編排過,每踏出一步,腳下的泥土便發出輕微的呻吟,空氣中有濃重的氣味,不再是夏季應有的竹林清香,反而是某種封存太久的記憶腐爛後滲出的苦澀。
她的心跳異常快速,暮音草的印記在手上微微發熱。像是在呼喚,也像是警告。
忽然,一抹紅色在霧中一閃而逝。
她定住腳步,被眼前的場景震驚,注視著——是咒庭的所在,那個曾發現妹妹遺書的地方,正等待著她再次踏入。
枯萎的樹葉鋪成柔軟地毯,直覺告訴她,下面肯定藏著什麼,她拼命望下翻找,直到找到那張紙,那張材質和妹妹遺書一模一樣的紙,被一道又一道鮮紅色咒文覆蓋著。那些字像是活著,緩慢的蠕動、擰曲,如同痛苦的低語。那些語言,她無法辨認,但內心深處卻泛起一股強烈的熟悉感,好似……她早已在夢中見過千百次。
而後,她看見它。
在咒文的下方,一片嫩綠俏皮探出,那是一株……蕨類植物,圓圓的葉片,邊緣微微捲曲一顆顆像露珠般的氣泡貼在葉片邊,閃閃發亮。它小得可以捧在手心裡,卻主動跳了一下。
那蕨類竟用極其古怪的節奏輕輕晃動身體,彷彿在揮手打招呼,又像……在撒嬌?不知哪裡來的直覺告訴她,這不是普通植物,它知道她,也知道——咒文。
她蹲下身,忍不住伸出指尖觸碰那捲曲的嫩葉。下一秒,囈語蕨「啾」的一聲發出微不可聞的氣泡音,然後啪地展開兩片葉子,像打開一本書。
書頁間,是密密麻麻的咒文——與她記憶中沈青䇛遺書上的字跡如出一轍。
「你……知道這些?」她喃喃問道。
囈語蕨沒說話,當然它不會說話,但它再次晃動身體,像是在點頭,又彈出幾個光點似的氣泡。那些泡泡在半空中炸開,化成發光的咒字,飄落在她面前,像一場小型的星雨。
咒文開始自動排列、拼接、消融——是的,某些部分正被解開,像鎖鏈被鬆開的聲音在她心底回響。但不久後,光點停住了,剩下一大段複雜到幾乎像是圖騰的咒語,依然靜靜盤踞在原地,無法動搖。
「這部分……你也解不開嗎?」她試探地問。
囈語蕨低下葉尖,像是點頭,又像是無奈地搖頭。然後,它輕輕跳到她的腳邊,用葉片蹭了蹭她的鞋尖,像是在安慰她。
沈青禾笑了一下,竟是這幾天第一次發自內心的笑。「沒關係,我會想辦法的。」
囈語蕨搖了搖葉片,彷彿在說:「我會陪你。」
沈青禾內心有一股暖流,這麼多年,終於有一個……生物,可以與她並肩而行。
她的生命,終於不再只有悔。
竹林彷彿沒有盡頭,光線昏黃如煙,風聲緊貼著她的腳踝拂過。她把囈語蕨輕輕放在肩上,那小東西似乎很樂意,兩片葉子像耳朵般上下晃著,還不時發出微弱的「啵啵」聲響,好像在為這場旅途配樂。
她腳步慢,但不是遲疑,只是太久沒人陪她走路了。
囈語蕨忽然一聲緊張的「咕依」,青禾轉過頭。竹葉似乎顫動得過於頻繁,像在暗中低語。她抬步走近,只見竹叢間,有幾道模糊的咒文正在空氣中緩慢浮現,如被無形手指勾勒的火線,微微顫抖,帶著淡紅色的光芒,宛如血絲。
囈語蕨費了好一番工夫,才翻譯出咒文。
「花海裡……我會等你。」
那是妹妹離開前的幾日莫名說的話。
那句話,她一直不敢碰。但現在,咒文似乎正指引她,朝某個無法迴避的真相而去。
竹林深處響起雨聲。
不是普通的雨,那聲音像是花瓣墜落的細語,一滴滴,染進心裡最軟的地方。她猛地抬頭,看見遠方,一片紅色如血的花朵,正在風中輕輕搖晃——
紅雪花庭,開始開啟。
而下一站,是葬雨花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