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唱歌的人,不要說話》
有人說,聲音能透露一個人真正的樣子。
可我唱歌的時候,只是想讓自己安靜。
白天我在櫃上,面對無數次「小姐請問這有色號嗎?」的提問,微笑、上妝、推薦、收尾,一天重複了上百次。 唯有晚上戴上耳機時,才覺得自己不需要回答世界。
全民Party的聊天室,沒有人知道我是誰。 我的聲音是經過濾波的,連我自己都快不認得。
可是有些人,還是會說: 「今晚的你,聽起來不像昨天。」 「你的鼻音裡有點不甘願。」
他們聽得太仔細了。 有時候,我甚至懷疑那些聲音,是不是比現實裡的任何關心都還要真實一點點。
可是唱歌的人,不要說話。
有些時候,我只是想唱給誰聽,但那個「誰」,最好永遠都別問我為什麼。
那晚我唱了一首比較冷門的老歌,叫《月夜的藍》。副歌的地方我改了氣口,也壓得比平常低一點。
聊天室裡沒什麼人。
「聲控陷阱」說:
「今晚的你,低音像是沒睡好。」
然後又補了一句:
「不過有一種遲到的溫柔。」
他總是這樣,說得漂亮,像誰早就知道我要唱什麼。
就在我準備要關麥前,一條簡短的留言跳出來:
「你今天唱得,比昨天多一點孤單。」
是 MarLuz。
他的帳號圖像是一隻笑得太用力的小狐狸,但我知道,那個語氣來自很遠的地方。 句子拼得有點不順,像用拼圖拼出來的情話。
我沒說什麼,只把聊天室存檔截了一張圖。
我在乎的,不是留言的文法,而是他出現的時間。
剛好是十點。
我退出歌房後,沒立刻關掉畫面。 耳機裡還殘留著自己的尾音,像是泡在溫水裡的一句遲疑。
窗外的便利商店燈還亮著,斜對面巷口的機車正發動引擎,傳來一陣不安定的低頻震動。我還坐在床邊,房間裡只剩電腦螢幕的藍光照在指節上。燈沒開,空氣裡有一種唱完歌後特有的靜寂——像是某種情緒剛被掏出來,還來不及放回去。
我點開聊天室紀錄,從上週翻到昨天,又翻到前天。
我發現了一個奇怪的節奏。
他總是在我聲音最低沉的時候出現。不是每一場,但只要我唱的比平常慢,比平常輕,他就會出現—— 像是某種感應。 或者說,他的耳朵,比我還清楚我自己什麼時候不快樂。
我關掉聊天室,沒留下回應,只留下那句:「你今天唱得,比昨天多一點孤單。」
好像誰悄悄地拉了一盞燈,在我沒發現的時候。
我點開他的頭像。 那隻笑得太用力的小狐狸依然在那裡,像是努力想和誰親近的某種努力。 我猶豫了一下,把聊天室切換成私訊。
我打了一句:
「你聽得懂我唱什麼嗎?」
沒過幾分鐘,他回了。
「不懂……」 「但我想知道,你唱的時候,是開心的,還是……不是。」
我盯著那幾個字看了很久。
我又打了一句:
「今天是有一點孤單,謝謝你有聽見。」
他很快回了:「我還在。」 然後,又補了一句:
「Good night from Brazil.」
我關掉聊天室,房間依舊昏暗。
但好像真的亮起了一點什麼。
隔天晚上,我照例開了歌房。
聊天室裡人不多,我翻著歌單,手指停在《追光者》那一欄。 我以前不唱這首。太多人點,太容易被誤會有什麼情緒。
但今天,我想唱。 不為了誰,只是為了那句「我還在」。
唱到副歌的時候,我刻意壓低聲音,讓旋律像一條被折疊起來的情緒。
聊天室靜了幾秒後,有人送了一個「耳朵冒泡泡」的表情。 我笑了一下,沒說什麼。
然後,我看到那個熟悉的帳號跳出留言:
「我不懂意思,但我聽出你想靠近。」
還是那樣的拼字,不太標準,但非常用力地靠近著我。 我沒有回,但選了下一首:
《I’ll Be There》——中文版和英文版混唱。 這是他唯一跟我提過的曲名。 他說他小時候在卡通裡聽過旋律,但不知道歌詞是什麼。
我想,今天他也許會聽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