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會唱歌

和很久沒有見的朋友約在商業區的廉價咖啡店裡，第三杯咖啡下肚之後，能聊的話題告鑿，兩個人陷在下午冷死人的人造恆溫裡，外面街上是需要撐著傘的大太陽，他忽然看著好遠的那棟建築物問我：「這些年還唱歌嗎？」我微微的牽動了一下嘴角：「不！我不再唱歌了」！然後話題便停止了，朋友沒有追問下去的意思，很顯然是一個沒有意義的開頭，沒有下一句預練好的對白，所以結束在一個空盪盪的小節。

這問題其實這些年後來遇上了幾次，總是有朋友會問起這個問題，但我總是演練多次的熟練回答，好簡易的直述法，朋友多半看我答的直了，也就沒有追問下去的意思了。「我不再唱歌了」。這一句的文法說明了我本來可能是一個唱歌的人，但是後來不唱了，所以說回了這一篇文的主標：「我不會唱歌」，所以這個主標其實是答案。

好久之前的某幾年，兼了一個跟唱歌有關的工作，那時候為了養活自己，兼了一份自己不太懂的工作，沒有感情的唱了幾年歌。傻裡傻氣的賺了一些錢，在還沒有被挑剔的前夕自己宣告結束了，那時候發現自己根本不適合那一份工作。不適合的原因是發現了自己其實不知道在唱些什麼，也應該說其實根本不懂歌裡寫了什麼，所以唱出了音律，但其實那並不叫做唱歌。充其量不過是發出了聲音而已，把人家辛苦寫來的詞唱成了沒有感情的對白，我根本不會唱歌。再過了好幾年，聽懂了歌裡的意思了，卻不再唱了，怕自己唱壞了，反而也就不再試著做自己不拿手的事了，當聽眾比什麼都來的容易快樂。後來碰上了幾個喜歡唱歌的孩子，汲汲營營的試著讓自己成為一個歌者，要我給點意見，每聽了後總是沉默；原來那些孩子和我一樣，在唱歌的時候並沒有聽懂歌裡在唱些什麼，所以，事實上是好用心的把歌唱完了、唱好了，但是卻始終沒有懂的。

我始終還記得第一次上台的樣子，但卻根本回憶不起來那時候的我到底唱了個什麼東西？只知道耳裡嗡嗡的響著，只想趕緊唱完下台去吃碗牛肉麵的，我的歌唱路，來的好隨便、結束的也很草率。又想起好幾年前，那時候為了一些很奇怪的理由，在一個剛開完刀的夏天開了一個小小的個唱，唱完了回家的那一天在心裡叫自己別再唱歌了。

那時候剛好因為一個莫名其妙的手傷而開了刀，在手掌裡釘了幾根釘子，好一段時間一點點過大的動作都不能夠，整個人變成走路都在飄的宅男，但又在很倉促的情況下，決定了個唱的時間，所以一切就是急就章。先是和音樂總監討論曲目就花去了好幾個工作天，發現一段時間沒有唱歌了，太恣意的抽煙把嗓子早就搞壞了，而太過專注在工作上的上班族生涯，體力早已經所剩無幾，怕是唱完了人也送命了。但那時候時間太過急迫，根本沒有時間鍛鍊體能（至於為什麼一定非要趕在那時候辦個唱？那是另一個問題，本文就不詳述了），所以，挑不出什麼歌是可以唱的。還有一個原因是當時想唱的東西也太多了，幾番考量反倒一個歌單遲遲決定不了。

後來決定歌單的時候整個嚇傻了自己，算了一算27首歌，唱完都要兩個鐘，加上中場的廢話，大概拖到150分鐘都有可能，但是實在沒有心思再多想了，反正就先這樣吧！想完了歌單，還要想舞台、燈光音響、收音、錄影、化妝造型、場地、邀請、嘉賓；想死人也不償命，還是搞不懂為什麼就硬要在那時候弄一個累死自己的個唱（已經說了不解釋原因，反正很瞎）。後來花了時間跟造型師開會、去討論了舞台、燈光跟音響、也和攝影師開了會、又去看了場地、還進了錄音室去配唱、花了時間去拍影像的部份、還花了時間去看了醫生把手掌裡的釘子給拆掉了，但就是遲遲沒有時間練唱，甚至和嘉賓排練都已經是演出當天的事了，搞什麼？也不知道，反正看來是一件為了做而做的事情。

很多事情是這樣的。當做的原因和心裡想的初衷已經不一樣的時候，做起來就不見得是開心的；當喜歡的事物後來變成了不得不去面對的壓力的時候，再喜歡都會變成一個轉身的嘆息。我便在一邊準備卻又一邊後悔的狀況下，完成了一場頗為草率的個唱。當天來的人很多，小小的一個俱樂部坐滿了人，很多久不見的朋友來了，很多不認識的人也來了，我在開場前的十分鐘還在吃便當，對於個唱的事情，就只是讓他發生那樣的直率。而個唱就在進行了整整兩小時之後結束了，唱完的第一個感覺是：「原來我不會唱歌」。

「不會唱歌」的意思是，當時的我已經不記得為什麼要唱那些歌了，等於也就是不知道自己到底唱了些什麼歌。我要說的話都說完了嗎？我要表達的意思都傳達了嗎？坐在台下的那些人明白我唱了些什麼歌裡的千言萬語嗎？如果答案都是否定的，那麼唱了不是等於沒有唱嗎？就算有人明白了我歌裡想要表達的意思，畢竟唱歌已經不再是我的工作了，我再也不會用這樣的方式公開的陳述我自己，那麼，這個唱，不也就僅是自己的人生的一個證明而已嗎？可是，就在唱完了兩個多小時的個唱後，我發現我不會唱歌。

我可能再也唱不出歌裡真的要說的那些事了；在我已經唱那些歌太多次之後的現在，我可能已經唱不出當時的感動了；但是我唱了，可是感動不了聽的人，那等於我其實「不會唱歌」。繞了很大的一圈證明了一個華麗的實驗，走了好多年發現一個真實的面對，多年後的這一刻我覺得好坦然，知道自己原來不是那樣的人，所以就放心的不去想那樣的事了，對於前些年那些美麗的誤會，就沒有什麼好提起了，是吧！

下班回家的時候，路上，我還是會繼續習慣的聽著音樂，還是會在自己一個人開車幾十分鐘回到我郊區住所的時候哼上個兩句，但是對於唱歌這麼一件事情，就可能沒有什麼值得提起的了，我對我自己這麼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