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點半,鬧鐘在陳家別墅的靜謐中輕聲響起,準確地說,是顧淮床頭那支,由他親自設定,分秒不差。蘇念安幾乎是立刻清醒過來,比鬧鐘早了三分鐘,這是長期以來養成的生物鐘。她輕手輕腳地起身,避免吵醒身旁仍沉睡的男人。顧淮睡著時,冷峻的輪廓被晨光柔化,顯得少了幾分白日裡的鋒銳。她會不自覺地多看兩眼,然後輕輕嘆一口氣,將那份微弱的期盼壓回心底。
她開始準備早餐。廚房是她的領域,也是她在這個巨大空間裡,唯一能感到真實存在的地方。她熟練地操作著,為顧淮烘烤他偏好的全麥麵包,煎一顆熟度剛好的太陽蛋,再磨一杯他專屬的哥倫比亞咖啡豆。她甚至會記得,他在疲累時會多加一匙糖。今天,她正想著上次他抱怨咖啡溫度不夠熱,專注於調整咖啡機的參數,以至於完全忘了把自己的那份早餐放上烤麵包機。
「早餐在桌上。」顧淮的聲音會在七點準時響起,不帶一絲情緒,像是對著空氣發號施令。他準時下樓,西裝革履,髮型一絲不苟,然後坐在餐桌前,看著平板上的金融新聞,幾乎不與蘇念安有眼神交流。他會一口不差地吃完她準備的食物,偶爾抬頭說一句:「咖啡不錯。」蘇念安會因此感到一絲微薄的滿足,那是她一天中最接近他,且得到他「肯定」的時刻。她有時會想找些話題,比如她剛看完一本有趣的書,或是花園裡的月季又開花了。
「顧淮,你看,上次你說那盆月季,今天又開了好幾朵呢,特別漂亮。」她會指著窗外,語氣帶著期待。
顧淮只是輕輕「嗯」了一聲,眼神依然鎖定在平板上,像是隨意應付。半晌,他才補充了一句,帶著他特有的「理工邏輯」:「花的生命週期短暫,沒有實際效益。妳有空多看看財經新聞,對家裡的資產配置或許更有幫助。」
蘇念安的笑容僵在臉上,心裡那點微光瞬間熄滅。她低頭,默默地將他吃剩的餐具收走,不再多言。這樣的對話,幾乎每天都在上演。她的熱情,總是被他精準的「理性」分析,澆得透心涼。
用完餐,顧淮會起身離開。他將公事包遞給她,蘇念安會順手檢查文件是否齊全,領帶是否平整,甚至會偷偷用手指抹去他肩上的一絲灰塵。他對這一切習以為常,彷彿她是個訓練有素的AI助理。
「家裡的東西,妳看著處理。我今晚可能要應酬,會比較晚。」他總這樣說。蘇念安知道,這意味著他不會回來吃飯,她一個人的晚餐,總顯得格外漫長。
顧淮開車離開後,偌大的別墅又恢復了寂靜。蘇念安會像個小小的、笨拙的機器人,開始維護這個「家」。她會幫顧淮整理書房裡他隨手丟放的資料,將他的衣物一件件歸位,然後對著窗外一排顧淮不曾注意的盆栽,輕聲說著話,小心翼翼地修剪枯葉。有時候,她會因為沉浸在這些「家務」中,而忘了給自己倒杯水,直到口乾舌燥才猛然想起。
她的日常,是為他打理一切,而他從未真正看見她。
顧淮的父母,是典型的教職人員,在蘇念安結婚後,總是耳提面命:「安安啊,女人最重要的就是賢慧顧家。顧淮這麼優秀,妳在家裡就是他最大的助力。」這些「諄諄教誨」像溫柔的枷鎖,將蘇念安牢牢禁錮在「顧太太」這個角色裡。她也曾試圖提起自己喜歡寫作,父母總說:「那是閒暇的消遣,可別不務正業。」
只有在夜深人靜,顧淮沉睡或加班時,蘇念安才會偷偷打開電腦,在那個無名的網路論壇上,敲打下那些屬於自己的文字。她將內心所有的細膩與委屈、對世界的觀察與想像,都傾注於此。她知道,那裡有一群素未謀面的讀者,他們會給予她這個世界裡最真誠的回應。而那些回應,是她唯一能感受到的,自己被看見、被肯定的光亮。
一天晚餐時,蘇念安為顧淮準備了他最喜歡的牛排。她特地學了新的醬汁,花了一下午的時間反覆試驗。她將牛排端上桌,滿懷期待地看著他。
「顧淮,這是新學的醬汁,你嚐嚐看?」她眼中帶著一絲忐忑。
顧淮切下一塊,放進嘴裡,咀嚼了幾下。蘇念安屏住呼吸,等著他的評價。
他放下刀叉,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語氣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嗯,醬汁的分子結構穩定,味道比上次好了2.3%。但是,你是不是忘了搭配蔬菜沙拉?這樣營養攝取不均衡。」
蘇念安的笑容僵在臉上,心裡那點微薄的喜悅,瞬間被他精準的數據分析切割得粉碎。她低下頭,默默地為自己空蕩蕩的餐盤加上蔬菜,眼底的光黯淡下去。
午后,蘇念安在廚房清洗水果,顧淮恰好從書房經過,似乎要出門。她想起他上次說出門開會忘了帶水,於是隨手從冰箱拿出一瓶冰水遞給他。
「顧淮,這個你帶著,路上可以喝。」她語氣溫柔。
顧淮看了一眼,並沒有接,只是淡淡地說:「不必了。我的車上已經備好礦泉水,車載溫度控制在18度,比妳這從冰箱拿出來的更符合人體需求,且能保持清醒。」說完,他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蘇念安的手還停在半空中,冰水瓶上凝結的水珠,彷彿是她眼中將要落下的淚。她緩緩地收回手,將冰水放回冰箱,心裡那份微不足道的關心,再次被他的「理性」拒之門外。
她望向客廳牆上那幅巨大的結婚照,照片裡的她笑得溫柔,卻眼神空洞。一個念頭,像野火般在她心中蔓延開來:她真的要這樣,一輩子活在他「合理」的框架裡,活在別人對「安穩」的定義裡嗎?她突然感到一陣前所未有的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