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的貓,叫胡小樂。
他那時才一個多月大,小小一隻,還不太會跑,只會用圓滾滾的眼睛看人。第一天抱他回家,他就靜靜地窩在我懷裡睡著了。我看著那樣的他,心裡一陣柔軟。那一刻我想,也許他可以帶給我一些小小的快樂——就像名字一樣,胡小樂,小小的樂,剛剛好,足夠撫慰那時的我。
重新開始養貓,對我們全家來說都是新的體驗,尤其對孩子們來說,更像是家裡突然多了一位會撒嬌、會奔跑的小成員。每個人都搶著抱他、逗他,每天下班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找胡小樂在哪裡。他很愛玩,把玩具丟出去,他還會像狗狗一樣衝去咬回來。有一陣子我們最愛玩的,就是丟一隻像乳牛一樣花紋的文具袋給他,他會咬著它跑回來,一來一往,我們就這樣玩上一個下午。
胡小樂漸漸長大,開始發情了。也就在那時我們才確定——原來「他」是一隻母貓!除了會喵喵地叫,她發情的時候還會特別黏著我老公,逗得我們一家哭笑不得。雖然理智上知道結紮是最好的方式,但我心中一直藏著一個小小的願望——想讓小樂當媽媽,親手迎接她的孩子。
於是,在小樂滿三歲的那一年,我從同事家借來了一隻又胖又壯的美短公貓——丸子,來配種。丸子性格溫馴、樣子可愛,那寬寬的臉、粗粗的尾巴和大理石花紋的毛,讓我腦中忍不住浮現出一群小美短蹣跚學步的樣子,心裡滿是期待。
第一次配種之後,我彷彿已經預演好她當媽媽的樣子。每天對她呵護備至,當她是準媽媽般照料。她稍微不吃飯,我就緊張;她稍微多睡一點,我就覺得是不是在養胎。心裡既期待又有點緊張——小小貓真的要來了嗎?
然而,日子一天天過去,兩個月都快到了,小樂的肚子卻一點動靜也沒有。我安慰自己:「可能是我看不出來吧,說不定是隱性懷孕。」於是趕緊帶她去看獸醫,希望能確認一下預產期。
結果,獸醫看了一眼就說:「這隻沒懷喔。」
就這麼輕輕鬆鬆一句話,像是把我的幻想全數「退貨」。原來是配種失敗了。
不死心的我,隔沒多久又去借丸子來住幾天。這一次,我盯得更緊,心裡默默祈禱「拜託這次要成功啊」。果然沒多久,就看到胡小樂的肚子一天天鼓起來,那圓圓的樣子讓我又緊張又興奮。
她要生產那天,我整個人繃緊神經,什麼事也做不了,就全程陪在她身邊。她一邊喘氣,我一邊幫她鋪毛巾、準備熱水,像在接待貴客一樣。最後,她順利生下了三隻小母貓。毛色比起小樂,更偏向丸子那邊——圓滾滾的身形、花紋分明,看著就讓人心都融化了。
半年後,因為丸子又來家裡借住幾天,沒想到又讓胡小樂「意外懷孕」。這次她生下了三隻橘子色的小公貓,模樣可愛得像是從卡通裡跑出來的一樣。
等到這第二胎穩穩長大後,我也明白——這樣的驚喜不能再來了,該讓小樂好好退休、安心當貓媽媽就好。於是,我帶她去結紮,結束了她短暫卻精彩的育兒生涯。
胡小樂在我們家,絕對是貓老大。她膽子大,個性也兇,完全是那種「不爽你一爪伺候」的氣場代表。只要有人惹她不高興,馬上就送上一記不客氣的貓掌,眼神也會立刻變得銳利兇狠,一副「誰敢不從我就讓你見識見識」的樣子。
家裡有陌生人來訪時,其他貓早就默默躲到床底、沙發後,全體隱身。但胡小樂不一樣,她永遠是第一個走出來、坐鎮全場的那一位,目光掃過全場彷彿在說:「這是我的地盤。」她的存在感強烈又不可忽視。
她個性高傲、不好惹,有時讓人又敬又怕。但如果她願意親近你,那可是大大地賞臉。她會主動靠過來、窩在你懷裡,貼在你身邊發出呼嚕呼嚕的聲音,整隻貓貼得緊緊的,彷彿在說:「我現在願意愛你一下。」
我們也把她養成了一顆貨真價實的球。人家都說「十隻橘貓九隻胖,一隻更胖」,胡小樂就是那一隻「更胖」的代表。不過她胖得理直氣壯,也胖得可愛極了,每次看著她像一顆橘色氣球一樣慢慢走過來,都會忍不住笑出聲來。
隨著時間慢慢過去,胡小樂也來到14歲的高齡。曾經是我們家橘色小霸王的小樂,從圓滾滾的一顆球,忽然之間就像洩了氣一樣瘦了下來。她開始頻繁嘔吐,漸漸地也不吃不喝了。
我們心急如焚,趕緊帶她去看醫生,做了抽血檢查。報告出來的時候,醫生看著數據還開玩笑說:「哇,指數比我還健康耶!」語氣輕鬆,卻也讓我們更迷惘——明明數字沒問題,胡小樂卻就是無精打采、什麼都不吃。
看著她躺在那裡,安靜地縮成一團,連呼嚕聲都沒有了,我的心也像被抽空一樣。我多希望只是普通的脾氣壞、挑嘴、耍任性,可是我知道,那不是。她的身體正在悄悄地告訴我——時間真的走到另一個階段了。
也因為長時間不吃東西,胡小樂引發了脂肪肝,黃疸的症狀也開始浮現。原本,我一度想過——是不是該讓她就這樣安靜地走完這一段路。畢竟她已經14歲了,或許這就是她選擇的方式。
但就在那時,一個偶然的機會,讓我查到了「灌食療法」。原來,貓咪因為不吃導致的脂肪肝是可以靠灌食慢慢救回來的。那一瞬間,我心裡像點起了一盞燈,不甘心就這樣放棄。
於是,我和女兒開始輪流餵她,每一餐、每一口都小心翼翼。胡小樂雖然不情願,但還是慢慢地配合。我們每週帶她回診,拿藥、追蹤數據,也一邊觀察她的反應。
沒想到,她真的撐過來了。
有一天,她居然自己走到碗前吃了幾口飼料,還發出呼嚕聲。我們開心得不得了,像過節一樣慶祝她「自己吃飯了」。接著她的胃口越來越好,還會跟柚柚搶罐頭、搶零食,彷彿那段虛弱的日子只是場夢。
我們以為,一切都慢慢好轉了。終於可以鬆一口氣,安心看著她繼續當我們家的橘胖女王。
但命運,卻又在這時,狠狠地補上了一記無情的打擊。
2025年5月24日清晨,胡小樂突然發出一聲淒厲的叫聲,尖銳又痛苦,劃破了整個清晨的寧靜。我原以為她只是老樣子,在門口吵著要來房間吃飯,沒太在意。
沒想到下一刻,兒子急急忙忙衝進房間,哭著說:「胡小樂攤在地上了!」我心頭一震,立刻衝到樓上的浴室,只見胡小樂癱在地板上,口水不斷流出來,呼吸又急又淺,全身僵硬得可怕。一碰她,她就痛苦地尖叫,聲音裡滿是撕裂。
我們立刻慌了手腳,連忙把她送往動物醫院。第一家診所的醫生看了看,說設備不足,無法處理,還輕輕摸了摸她,說:「她現在很痛,要趕快送到設備更齊全的地方。」就這樣,我們抱著她又換了一間醫院,焦急中不知時間怎麼過的。
在第二家醫院,我們向醫生說明了一切。醫生檢查後很快地說,這可能是「血栓」造成的——一種發生在高齡貓身上的急性狀況,尤其容易影響到後肢循環,痛苦指數極高,而且治癒率非常低。
他接著輕聲補了一句:「這樣的痛,對一隻年邁的貓咪來說,是非常殘忍的。如果她一直痛下去,建議你們考慮安樂。」
那一瞬間,我整個人彷彿失去了平衡。剛剛還能和柚柚搶食的胡小樂,怎麼會在短短幾天內變得這麼虛弱?我不懂,也不願相信,眼前這個痛苦喘息的孩子,就是陪我走過14年生命的胡小樂。
我們當下只能選擇讓醫生先幫她止痛,至少,先讓胡小樂不再那麼痛苦。醫生幫她貼上了嗎啡貼片,做了簡單的處理,接著輕聲告訴我們:「可能藥效一發作,她就會安靜地走了,請你們回去好好陪她,做好心理準備。」
我們帶著她回家,心裡五味雜陳。一回到家,大家幾乎都哭成一團,我們輪流蹲在她身邊,輕輕地摸著她、跟她說話,跟她道別。胡小樂安靜地躺在一個鋪著毛毯的紙箱中,瞳孔放得好大,幾乎沒有任何反應。我每隔一段時間就走去看她一次,她始終睜著眼,靜靜地、一動也不動地看著遠方。
那一晚我幾乎沒睡,翻來覆去,夢裡一遍又一遍地重複著她離開的場景。心裡一直有個聲音在問:她是不是要走了?是不是,這就是最後一晚了?
清晨五點,我忽然被一陣低低的嘶吼聲驚醒,是柚柚在發出警覺的聲音。我睜開眼、轉頭一看——竟然看到胡小樂自己坐在房門口!
她就這樣靜靜地坐著,雖然還顯得虛弱,但整個人是清醒的。那一刻,我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眼淚也瞬間潰堤。
她回來了。她熬過了那個夜晚。
也許是嗎啡的作用,讓胡小樂暫時忘記了痛。他又像什麼事都沒發生似的,安靜地出現在我們面前。我們不敢完全相信,卻又滿心期待奇蹟真的發生——也許他真的會好起來,也許,他還想留下來陪我們久一點。
這幾天,是觀察期。我心裡懸著,時時刻刻注意他的呼吸、他的動作,深怕再出現那晚的場景。
我誠心地向老天爺祈求:
如果你終究還是要帶胡小樂走,就請你不要讓他再承受那樣的痛苦。那聲痛苦的叫聲,我一輩子都忘不了。那是一種撕裂靈魂的聲音。
但如果他還願意、還有力氣留下來,我也會用我所有的心力,好好照顧他,好好珍惜他還願意陪我們的每一分每一秒。
這不是一場簡單的等待,這是一場愛與不捨交織的祈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