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逐漸降臨,市場的燈光如潮水般漸次點亮,禾青踏過一座木橋,走進一條陌生卻意外熟悉的小巷。這裡的燈光不同於其他地方,是種柔和的橘黃,像是從舊時光的縫隙中偷偷流出,照亮周遭的一草一木。空氣裡散發著淡淡的木頭味與微弱的機油香氣,喚醒她心底某個遺忘的記憶角落。
巷子盡頭,有一間小巧的木造舖子,門口懸掛著一塊風格老舊的木牌,上面手寫著幾個字:
「收音機修理舖」禾青輕輕掀開門簾,伴隨著微弱的鈴鐺聲,屋內傳來沙啞而溫暖的廣播聲,像從很遠的地方飄來的輕柔低語:
「現在為您播放聽眾來信——致失聯的妳:我還記得妳最愛這首老歌……」
店內的小架子上擺滿了老舊的收音機與卡式錄音機,有的機殼已經泛黃,有的蒙著薄薄灰塵,卻都被擦拭得乾淨整齊,彷彿在耐心等待著有人再次按下播放鍵。
攤位後方,一位戴著貝雷帽、鬍鬚花白的老爺爺專注地低頭工作。他手中拿著螺絲起子,正在一台收音機的背後安裝電池,動作緩慢卻精準。
「進來吧,妳的時間到了。」老爺爺沒有抬頭,聲音輕柔而篤定。
禾青微微一怔,小聲問:「我的……時間?」
「每台收音機只能播放一段記憶,一段你還沒來得及開口的話。屬於妳的那台——我已經修好了。」老爺爺輕輕一笑,手指向桌上的一台方形收音機。
禾青低頭看去,機殼上貼著一張褪色的標籤,標籤上寫著三個她再熟悉不過的字:
「禾.青.兒」
她的手微微顫抖,緩緩按下播放鍵。
伴隨著輕微的電流聲響,一個熟悉而溫暖的聲音緩緩響起,是奶奶的聲音——
「青兒啊,如果妳聽到這段話,代表奶奶已經不在了吧。不要哭啊,我的小青兒,妳從小就這樣,一哭就不吃飯,奶奶怕妳瘦到像蔥一樣啦……」
禾青瞬間紅了眼眶。這段語氣她太熟悉了,叨念著的溫柔、輕輕的笑聲,還有奶奶偶爾用方言唸錯自己名字時特有的糗音,都那麼清晰。
「記得妳小時候說不想學的那首市場古早歌嗎?奶奶偷偷錄下來了,妳說不喜歡,但奶奶想啊,妳以後或許會懷念呢。現在,放給妳聽——」
收音機裡隨即傳來沙啞而動人的旋律,那是童年時代,奶奶總是拉著她坐在灶前,輕輕哼唱的曲調。那時她總嫌土氣,如今卻彷彿成了人生中最珍貴的寶藏。
老爺爺緩緩開口:「這是妳該帶走的聲音。」
禾青用手指輕輕擦拭眼角,疑惑地低語:「可是,我怎麼會有這段這麼清楚的錄音……?」
「這不是錄音,這是她一直留在妳耳朵裡的聲音。我只是幫妳重新放出來而已。」老爺爺溫柔地說著,目光仍落在另一台正在維修的收音機上。
禾青想再一次按下播放鍵,卻發現收音機已經自動熄滅了。
老爺爺輕輕搖頭,語氣淡淡卻帶著一絲篤定:「一人一首歌,一晚只能聽一次。聽完了,就得放下。」
「那……我可以把這台收音機帶走嗎?」禾青小聲地問。
老爺爺終於抬起頭,望著她輕輕一笑:「妳的口袋裡,不是早已經放著它了嗎?」
禾青驚訝地伸手進入口袋,果然碰到一台小巧的收音機,溫度尚存,彷彿剛剛還在播放著奶奶的聲音。
「收音機不是真正的禮物,真正的禮物,是妳願意記得的決心。」老爺爺收起螺絲起子,淡淡地說著。
禾青點了點頭,轉身離開修理舖時,巷口傳來另一位客人的腳步聲,那人穿著西裝、提著舊皮箱,像是在尋找某個聲音,也像是在逃避某段過去。
老爺爺微微笑著,自言自語道:「今天生意不錯呢,老歌都快要不夠播了。」
那晚回到家後,禾青一直緊緊握著那台小收音機,即便它再也不會發出聲音了,但內心深處,卻彷彿再次被打開了某條遺忘許久的頻道。
【攤位小記】
攤名:收音機修理舖
攤主:廣播爺爺(據說曾經是鄉村電台主持人)
開市時間:不定,多半在思念親人或夜深人靜時現身
商品特色:每位客人僅能聽見一段藏於內心的「聲音記憶」
市場傳聞:播放的不是機器中的錄音,而是每個人內心始終記得、卻不曾說出口的話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