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章 剖心（上）
線索斷裂的第二天，桃苏迷迷糊糊地醒來。 敲門聲輕得幾乎像是不敢驚擾。 「誰啊……？我還沒睡到中午……」 他一邊揉著眼睛打著哈欠，一邊拉開門。 映入眼簾的是林梓。 「……林梓？找我有什麼事啊……我還好睏……」 她沒有立刻回話，只是靜靜看著他，那神情像是藏著許多話卻遲遲說不出口。 桃苏瞬間覺得氣氛不對，趁伸懶腰的動作悄悄掐了自己一下。 「怎麼了？」 林梓的觀察力一如既往地敏銳。 「不要掐自己，會痛的。你這樣迅速清醒過來，只靠精神力是做不到的。」 桃苏心下一跳，暗自佩服林梓的推理速度——他才是更適合查案的那個人吧。 「欸？這算什麼，我以前在學校還拿自己的血當顏料欸……啊，說漏嘴了。」 林梓沉默了一瞬，神情有些複雜。 「原來那個『考試時顏料不夠，就直接用血當紅色顏料』的傳聞，是真的啊……而且還是你。」 她笑了笑，但那笑容藏著一點悶悶的不舒服。 桃苏避開視線，不敢正眼看她。 「所以，你今天來找我……是有什麼事？」 林梓低聲嘆了口氣。 「我從知秋那裡聽到了些事……然後查了查……那件你從沒想說出口的事，好像不只是『小事』那麼簡單，對嗎？」 桃苏瞬間警覺，心虛地移開視線。明明過去對抗罪犯時能冷靜對話，面對林梓卻完全說不出謊。 「哈哈，對啊，被你發現了……其實根本沒那回事啦，我瞎掰的。」 語氣拙劣得像臨時演出的小丑。林梓不動聲色地回道： 「是嗎？可我查到的情況，可不是你說的那樣。」 謊言徹底被拆穿。 桃苏垂下眼，語氣淡淡地說： 「是……但我不想談這個。所以請……」 話說到一半，他忽然停住，心裡閃過一個念頭。 ——萊茵伊娜當初也許就是這樣，才不願多說任何事的吧。 好歹也算是間接幫了自己，他想說什麼就說吧…他想問什麼就問吧…桃苏這樣想著。 他低聲補了一句： 「……請進吧，慢慢說。我剛好也餓了，邊吃邊聊。」 林梓沒多說什麼，只是輕輕點頭。 「我幫你買了早餐，想說你應該會喜歡。」 「……謝、謝啦？」 「不用客氣，奶油荔枝夾心麵包、蜂蜜奶油可頌，還有芒果奶酪布丁冰淇淋，這幾樣應該都是你喜歡的？」 桃苏頓時整個人變了臉，露出明顯的驚喜： 「…感激不盡！妳想問什麼都行，包在我身上！」 「……好。」 他一手拿著冰冰涼涼的芒果奶酪布丁冰淇淋，窩在那張單人沙發上，眼睛幾乎要被這甜點融化。 「……我知道，這些話題對你來說很沉重。但我想知道，我想更了解你一些。」 「你是說……我小時候的那些事？其實我沒那麼在意啦。真的。」 「可他之後還持續糾纏，直到你畢業。你到現在……真的沒有痛苦嗎？」 這樣的對話不是第一次發生，也不是第一次有人想靠近、想理解。 但對桃苏而言，這些始終像潘朵拉的魔盒——他寧願永遠不去打開。 「……還有，你後來又用血作畫，跟朋友決裂。你一直都忍著，連受傷都悶著，明明悲傷是正常的，為什麼你總是不表現出來？你不是不愛惜自己。」 桃苏沉默良久，湯匙在冰淇淋裡攪了一圈又一圈。 「是，你說的沒錯…只是……我不知道要怎麼表現了、不知道怎麼信任他人了。從不知道哪次的爭吵結束後開始」 林梓靜靜看著桃苏。 他眼裡滿是壓抑的悲傷，卻一滴眼淚都流不出來。 「你或許……可以試著信任我呢？」 桃苏微微一怔，語氣裡帶著疑惑。 「為什麼？而且這起案子和你根本沒什麼關係……你不像我，有那麼強的求知慾。你讀書是因為有期望，是為了未來走得更順利……照理說，你應該不會想摻和進來的吧？」 話還沒說完，就被林梓低聲打斷。 「我一開始確實有猶豫過……擔心介入會不會干擾你、會不會讓你反感……但後來我發現，會這樣想，是因為我很在意你。」 他的語氣不重，卻像一顆石子投入平靜湖面，激起漣漪。 「既然在意你，那又有什麼不可以的呢？」 桃苏愣住了。 明明他很清楚，明明早就應該察覺、應該理解了，甚至在腦中推演過這樣的答案，但明明概率應該很低才對。 ——為什麼，結果不是像自己預想中那樣？ ——為什麼，當感情以不講邏輯的方式出現時，他會如此無措？ 他沒有回答，只是低頭，像是想要逃開林梓的視線。 可他知道，自己還不夠理性，自己沒有對方理性、自己的天份遠不及對方、自己其實才是沒理由調查的那個人。 可就是好想調查，好想找到答案。 「怎麼了？冰淇淋都快融化了，你還活著嗎？」 桃苏低低地應了一聲。 「嗯……謝謝你。」 林梓看著他，心中不免有些，喜悅？ 「對了，凌程那邊也有點進展。他讓我把這個交給你。」 「嗯？什麼東西……」 林梓遞過來一個資料夾。和以往那種塞滿資料的大厚疊相比，這次顯得薄了不少。 桃苏打開一看，內容卻不容小覷—— 第一則，是一張偷拍照和配圖文字： 「萊茵伊娜時常在下班後前往偏僻地點，行蹤詭異。」 第二則，是來源於狗仔新聞網站的截圖與標題： 「拍攝吻戲時未使用借位？萊茵伊娜與男演員疑似假戲真做，是否私下戀情曝光？」 桃苏無奈地苦笑。雖說這些資訊確實很有價值，但……總覺得這種靠狗仔偷拍的方式，有點過了頭。 「這樣的人肉搜尋……好像不太對吧……不過算了，這些狗仔和無良記者早晚會有報應的，暫且不提。」 林梓補充說道： 「裡面的內容我也看過了，我認為……要是你打算拿這些去威脅他，應該是非常合適的時機。」 她指著其中一張照片，那畫面清楚地捕捉到萊茵伊娜與一名男子摟摟抱抱的模樣。 「據說是晨跑時拍到的。好像是個早起的路人，碰巧認出她是明星，就順手拍了下來。原本只是留著當八卦，沒想到真的能派上用場。」 桃苏震驚地轉向林梓。 「……你剛剛說什麼？你意思是你——晨跑的時候撞見的？真的假的！？」 「對啊，晨跑的好處。不錯吧？」 林梓語氣平淡。 桃苏沉默地看了她一眼，低頭繼續吃融化到一半的冰淇淋。 「你想瞭解更清晰，當初的事嗎。」 林梓看著桃苏，心中不免再起漣漪。 「嗯。」 桃苏忍著悲傷，像是不願讓那股情感控制自己。 「當初並不只是那樣，事情也並不只是她糾纏不清。老師只是制止了他的行為，並沒有什麼用。」 林梓只是靜靜地聽著。 「然後啊，老師只當那是打打鬧鬧。但那個老師其實人很好？他知道我爸死了，給了我一個擁抱。但他也只共情得到這個。他們其實根本都不懂，根本都不懂我內心深處所有的事，每一樣都給我帶來了傷害。我很想問為什麼，可是問了又有什麼意義，我得到的答案只會是“不知道”」 桃苏還是忍不住將一切都說了。林梓看著桃苏，難得會這樣把自己的脆弱展示在他人面前的桃苏，可他的語氣卻依舊平靜，就好像是在說一件很平常的小事。 「就如同你說的，我這一路走來，很痛苦。但又有誰的成長是不痛苦的呢？痛苦不是必須要的，但痛苦的發生是必然的，不代表不能制止這份痛苦。所以我才摻和進去」 林梓不知在想些什麼，只是淡淡地說了一句。 「如果你不想變成當初那個糟糕的大人的話，就快去制止吧。」 這句話點醒了被情緒控制的桃苏。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