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晨曦初升，朝陽穿透朱紅殿門，緩緩探入威嚴的金鑾殿，照亮龍椅上明黃龍袍的帝王，映在他面容凝重的眉眼之間。
龍涎香在殿內氤氳，卻壓不住那股暗湧的躁動。殿內文武百官兩列肅立，各執己見，爭論不休。
「臣以為，昭珏縱妖行刺證據確鑿！」兵部侍郎趙垣出列，笏板上的奏折嘩啦作響，「當處以極刑，以儆效尤！」
「荒謬！」刑部尚書李崇明鬚髮皆張，「昭家世代忠良，昭老將軍當年率三千玄甲軍直取西戎王首級時，趙大人還在老家啃《論語》呢！」
龍椅上的皇帝微微抬眼，指尖在扶手的龍紋上輕叩。
而難得出現在朝堂的蕭承軒倚著盤龍柱，吉祥結垂在緋色官服旁，顯得格格不入。
「三弟怎麼看？」太子突然開口。
蕭承琰從陰影中緩步而出，玄色蟒袍上的金線在晨光中流轉。
「兒臣以為……」他忽然轉向昭懷淵，「昭老將軍最該有發言權，畢竟是令郎。」
殿內霎時寂靜。所有人的目光都釘在那道挺拔如松的身影上。昭懷淵的朝服熨帖得沒有一絲褶皺，卻掩不住袖中微微顫抖的手。
他想起昨夜昭凌的話：「此事怕是衝著昭府來的。」
「微臣……相信陛下會秉公執法。臣，理當避嫌。」他重重跪下，膝蓋砸在金磚上的悶響迴盪殿中，「若犬子當真犯下大逆之罪，臣絕不姑息。」
話落，昭懷淵重重叩首，額頭貼著冰冷的地磚，心中猶如針扎般刺痛。
蕭承琰輕笑出聲：「不愧是『鐵面將軍』，大義滅親啊。」
他故意將最後四個字咬得極重。
蕭承軒微微瞇眼，嘴角泛起淡淡冷笑，卻並未開口，只是若有所思地盯著三皇子。
皇帝突然咳嗽一聲。所有人立刻噤若寒蟬。
「此事，容後再議。」皇帝鋒利的目光掃過眾人，「長安妖患未平，著欽天監協同大理寺徹查。」
話落，帝王緩緩起身，拂袖而去，眾臣躬身齊呼：「吾皇聖明。」
退朝的鐘聲響起時，蕭承軒瞥見昭懷淵轉身時，一縷灰白的髮絲從冠冕中散落。
日子如白駒過隙。
昭府西跨院的夕陽總來得遲些。姜璎端著藥盞穿過迴廊時，遠遠看見昭珩縮著脖子從月洞門溜進來。
這位往日趾高氣揚的三公子，如今見著她竟退後半步，規規矩矩作了半揖：「姜、姜姑娘早。」
姜璎藥盞裡的湯藥晃了晃。
自從獵場歸來，這已是第三次了。前日替她撿帕子，昨日主動讓道，今早竟行起禮來。
姜璎側身避開：「三公子折煞奴婢了。」
「應當的。」昭珩耳根發紅，眼神飄向不遠處的昭凌，「那日若非二哥和姑娘……」
話未說完，陳嬤嬤風風火火衝進院子：「二公子！老爺又頭疼了，夫人讓……」她突然卡住，目光在昭珩和姜璎之間轉了個來回，最終徑直走向昭凌。
昭凌正在查看藥材清單，聞言立即合上帳冊。晨光描摹著他眼下淡淡的青黑，卻掩不住那股沉穩的氣度。
「請過張太醫了嗎？」
「請是請了，」陳嬤嬤搓著手，「可老爺嫌藥苦。」
「備一碟桂花蜜餞。」昭凌已經大步流星往外走，忽又駐足回望。
他的目光越過滿院晨光，精準地落在姜璎身上。那眼神像春風拂過湖面，泛起一絲幾不可察的漣漪：「你……」
姜璎嘴角輕揚：「一切安好。」
昭凌眼底閃過一絲笑意，轉身時袍角帶起一陣帶著藥香的風。
院裡飄著濃重的藥香。昭懷淵靠在榻上，額間勒著抹額。
昭凌正俯身與太醫低語，修長的手指在藥方某處輕輕一點：「家父左肩舊傷逢陰雨天就作痛，可否添一味川芎？」
太醫捻鬚的手頓了頓：「二公子竟通醫理？」
「略知皮毛。」昭凌接過藥童研磨的藥材，在指尖搓了搓，「這味白芍……似乎受潮了？」
窗外的姜璎不自覺駐足。她眼中的昭凌，眉宇間斂著鋒芒，談吐間卻溫潤如玉。
「姜璎？」
昭凌的聲音突然近在耳畔。姜璎驚覺自己竟跟著走到了書房，此刻他正逆光站在門檻處，手裡捧著剛煎好的藥。
「我給老爺送去吧？」她伸手去接。
昭凌卻沒有立即鬆手。他的拇指在她指尖輕輕一蹭。這個動作不過瞬息，卻讓姜璎腕間的脈搏驟然加快。
「小心燙。」他低聲道，鬆手時指尖若有似無地劃過她的手。
姜璎怔住了。
她忽然發現，自獵場歸來後，他每次觸碰都帶著這樣小心翼翼的克制。像是怕碰碎什麼，又像在確認什麼。
送完湯藥時，姜璎又在廚房撞見昭凌。
他正挽著袖子嘗藥膳的鹹淡，灶火映得他側臉輪廓格外深邃。見她進來，那勺湯匙在空中微妙地頓了頓。
「嘗嘗。」他突然遞過湯匙。
姜璎就著他的手抿了一口，鮮香頓時盈滿口腔。她剛要評價，卻見昭凌就著她方才喝過的位置，將剩下的半勺送入口中。
「似乎淡了。」他面不改色道，目光卻落在她瞬間緋紅的耳垂上。
灶膛裡的柴火「噼啪」爆響。
昭凌轉身攪動藥罐，後頸卻泛起一片薄紅。
「明日隨我去品仙樓，吩咐後廚備兩隻烤全羊，給小狗妖。」
姜璎望著他被蒸汽模糊的輪廓，突然意識到，距離昭珏出事，已經過了十天。
昭凌自那日之後，無形中扛起了昭府的全部重擔。
府內的雜事、昭懷淵的頭風、葉氏的病體，都逐漸落在了他身上。
他時常忙得見不著人影，偶爾府上有些棘手的事，連葉氏身邊的陳嬤嬤都不再去打擾昭珩，徑直尋到昭凌跟前。
姜璎曾親眼看到陳嬤嬤拿著一封家書，愁容滿面地在書房外徘徊，見昭凌剛走出房門便立刻迎上去：
「二公子，城外莊子那邊的佃農出了些亂子，夫人如今也管不來，三公子……又靠不住，還是您去瞧瞧吧。」
昭凌眉頭微蹙，接過書信，細細瀏覽一遍，點頭道：「嬤嬤稍候片刻，我去換件衣服，立刻便走。」
陳嬤嬤鬆了口氣，忙不迭道謝：「真是麻煩二公子了。」
姜璎遠遠地瞧著昭凌轉身的背影，心底卻莫名地生出一絲微妙的感觸。
她隱隱覺得，昭凌不但變得更可靠堅毅，連對待自己的態度也微妙起來。
最初聽聞她派自己去醉月閣時的震怒與刻意的疏離，到被狐妖魅惑歸來後的小心翼翼保持距離。
再到如今，他站在晨光與陰影的交界處，目光追隨著她的身影，腳步卻始終停在三步之外。
那是一種微妙而煎熬的拉扯。
他會在遞藥時故意放慢動作，讓指尖多停留一瞬；會在她靠近時不自覺地繃緊脊背，卻又在她轉身時貪戀那一縷髮梢掠過的香氣。
這個認知讓她心尖發顫，比那勺同飲的湯還要燙人。
她突然用力搖頭，指尖按上微微發燙的眉心。
想這些做什麼？明日品仙樓的烤全羊才值得惦記。
還有那隻神出鬼沒的鷹妖……得找機會套套小狗妖的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