塵世無名-(二十六)君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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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沉沉,如墨潑灑在阮府高牆黛瓦之上。

書房的燈火,依舊是這片黑暗中唯一的清明。

阮承讓端坐在案後,指尖輕輕摩挲著胡先生昨日留下的脈案影本,上面寥寥數語,卻像重錘般一下下敲打著他的心房。

「夫人脈象氣血不暢,肝氣鬱結……情緒波動,疑心病重,時而暴躁……『鬱結草』與『蒙心粉』合毒所致。」

每一個字都如烙鐵般燙在他的胸口,灼燒著他深埋二十年的愧疚與憤怒。

他緩緩閉上眼,腦海中浮現的,不再只是妻子蒼白的臉頰,而是更久遠的、在京城天啟城裡的那段往事。

二十年前,他正值意氣風發的少年,被父親寄予厚望的阮家嫡長子。

那時的阮府,尚在天啟城中權貴雲集之地,看似光鮮,卻如深淵般暗藏污穢。

他記得,那年春末,庶母宋氏的臥房被突如其來的死寂籠罩,對外宣稱是「病故」,因她素來體弱多病,又長年服藥,外人也便信了。

然而,他卻在無意中,瞥見父親冷酷的眼神,以及母親沈氏(當時的阮家主母)在處理這件事時,那份維護家族聲譽、不帶絲毫人情味的決絕。

他隱約聽聞宋氏私通外男,被父親發現後下令處死,為保家族顏面,才對外宣稱病逝,草草下葬。 

當時的父親思想古板,心思都放在他這個嫡長子身上,對庶出的承禎和宋氏的死根本毫不在意。

年少的他,被這份血淋淋的真相震得手足冰涼。

他想說,想將真相公之於眾,想為那草草下葬的庶母鳴不平。

可家族的禮法、世俗的聲譽、父親那不容置疑的威權,像無形的大山般將他死死壓住。

他身為嫡長子,被教導需以家族為重,以體面為先。

最終,他只能將所有的疑問與不忍,連同那份壓抑的真相,一同吞噬。

從那之後,他對京城的權謀與虛偽感到了極致的心灰意冷。

他放棄了唾手可得的仕途,自請下鄉回到寧川府,當一個從九品的小小主簿,娶了沈如蓉,只願在此安穩度日,遠離京城的污濁。

以為那段京城往事會隨著時間消逝,會隨著他與庶弟承禎的疏遠而淡去。

誰知,幾年後,阮承禎也帶著老爺、主母已過世的消息回到了寧川府。 

他盡了孝道,將父母遺骨牌位請回,然後慢慢與承禎及其他阮家族人疏遠,日子就這樣過了二十年。

 他以為的平靜,原來只是一場更為陰毒的潛伏。

如今,這份陳年的「孽債」,竟以最惡毒的方式,再次撕開阮府的「裂隙」,甚至連他那無辜的妻子也被捲入其中。

他看著手中的脈案,二十年前的沉默,今日竟成了阮承禎肆無忌憚的資本。

那份從心底深處湧起的愧疚、痛心與對承禎偏執恨意的憎惡,如火焰般在他胸中翻騰。

阮承讓緩緩起身,不再疲憊,而是取而代之的一種冷峻的決心。

他推開窗,凜冽的晨風灌入,吹散了書房內殘餘的香氣,也吹散了他眼底最後一絲猶豫。

晨光微熹,籠罩著寧川府。

阮承讓穿著一襲深色常服,臉色沉靜如水,唯有緊抿的唇角泄露出一絲內斂的緊繃。他沒有乘坐步輦,也沒有帶太多隨從,只讓一名心腹小廝遞了帖,便步行朝阮家二房的宅邸走去。

街巷尚在清晨的薄霧中,行人稀疏,空氣中帶著早春特有的濕潤與寒意。

每一步踏出,他都感覺自己正走入一個塵封已久的夢魘,一個他曾費盡心力逃離,卻終究避無可避的戰場。

阮家二房的宅邸,坐落在寧川府城東相對僻靜的巷弄深處。

大門緊閉,門板上沒有歲月侵蝕的斑駁,反而透著一股過於整潔的冷硬。

沒有大房那般高聳的門樓和寬敞的庭院,這裡顯得低調而內斂。

叩響門環,響聲在這清晨格外清晰,卻久久不聞應答,彷彿整座宅子都沉睡在詭異的寂靜中。

良久,門才從裡面緩緩拉開一條縫,一個面無表情的粗使婆子探出頭來,她上下打量了阮承讓一番,眼底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警惕,但很快被面具般的平靜所取代。

「大老爺駕到,二老爺已在花廳等候多時。」

她的聲音壓得很低,像被棉絮包裹,沒有一絲溫度。

阮承讓踏入門檻,一股壓抑的氣氛便撲面而來。

宅內的光線異常昏暗,即使是清晨,高大的牆垣和錯落的迴廊也將大部分日光阻擋在外。

腳下的青石板路,濕潤而冰冷,似乎從未被陽光眷顧。

院中的花木修剪得過於整齊,枝葉稀疏,沒有大房花園的生機勃勃,反倒像被刻意壓制了所有蓬勃的生命力。

空氣中瀰漫著一股淡淡的檀香,濃郁得有些不自然,像在刻意掩蓋什麼,又或者,這本身就是一種無形的壓抑。

廊廡深長,每隔不遠便立著一扇高大的屏風,或是垂著厚重的帷幔,將空間切割得支離破碎,讓人感覺視線被不斷阻隔,難以一眼望穿。

腳步聲在寂靜中顯得格外響亮,阮承讓能聽到自己沉穩的呼吸聲,卻聽不到任何屬於生活氣息的雜音。

偶有僕役經過,皆是低頭躬身,動作輕柔得如同鬼魅,臉上沒有表情,眼底卻藏著難以捉摸的警惕與麻木。

他們像被精心雕刻的木偶,沒有靈魂,只有執行命令的軀殼。

整個二房宅邸,彷彿被一層無形的、厚重的網籠罩著。每一處都透著精心佈置的疏離,每一個角落都似乎藏著不為人知的秘密。

空氣粘稠得令人窒息,壓得人胸口發悶,讓阮承讓的眉頭不自覺地緊皺起來。

阮承讓在那股令人窒息的壓抑中,跟隨著引路的婆子,穿過數重迴廊與屏風,最終來到花廳。

廳門虛掩,從縫隙中透出微弱的光線。婆子輕輕躬身,示意他入內,隨後便無聲地退去。

阮承讓踏入廳中。

花廳的佈置比外間略顯明亮,卻仍帶有一絲刻意的簡樸與冷清。

廳中央擺著一張酸枝木方桌,兩側各置一張雕花太師椅。

桌上茶具已備,青瓷茶盞散發著淡淡的熱氣。

「大哥,稀客啊!」

一個溫和得近乎諂媚的聲音響起。

阮承禎已從太師椅上起身,快步迎上前來。

他今日穿著一襲暗青色直裰,頭戴方巾,身形清瘦,臉上掛著一貫的謙遜笑容,眼角甚至帶著幾分笑意,彷彿見到兄長是件極為欣喜之事。

「小弟聽聞大哥今日公務繁忙,怎有空駕臨寒舍?若有要事,只消派人傳個口信,小弟自當登門拜訪,何勞大哥親自跑這一趟?」

阮承禎躬身作揖,姿態恭謹,言語中盡顯對長兄的尊敬與關切,彷彿二十年來,他與阮承讓之間從未有過隔閡,更沒有絲毫陰謀詭計。

然而,那雙深藏在笑意後的眼眸,卻在阮承讓臉上快速地掃過,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試探與玩味。

他像是在判斷,這個嫡兄的突然造訪,究竟是因何而來。

阮承讓目光如炬,直直地望入阮承禎的眼中。

他看著這張熟悉又陌生的臉,看著那副溫和謙恭的偽裝,心中翻湧起千言萬語,最終卻只是輕輕一嘆,語氣沉穩而平靜:

「承禎,你我兄弟,何須如此客套。今日來,確實有事相詢,事關……阮府的安寧與體面。」

他沒有落座,也沒有回禮,只是靜靜地站在那裡,眼神中壓抑著風暴,仿佛一尊巍然不動的雕像。

這份反常的姿態,讓阮承禎臉上那勉強維持的笑容,瞬間僵硬了一瞬。

他示意阮承讓入座,而阮承讓只是眼神示意,並不配合。

花廳中,空氣似乎被那股不尋常的凝滯感壓縮得更緊。

阮承禎臉上的肌肉不自覺地抽動了一下,那雙深藏在笑意後的眼眸,此刻不再是試探,而是在高速運轉,試圖預判阮承讓的意圖。

他輕輕咳了一聲,故作從容地率先打破沉默,語氣帶著三分探究,七分掩飾:

「大哥既說事關阮府安寧與體面,莫非是為婚事而來?小弟在戶曹司,對嫁妝契書與陪嫁身契的審核,向來是循規蹈矩,絲毫不敢逾矩。若因此讓大哥不悅,小弟先行賠罪。」

阮承讓的目光落在阮承禎那雙握緊卻又故作放鬆的手上,冷靜地開口,語氣如同冰冷的刀鋒,一寸寸切割開虛偽的表象:

「循規蹈矩?承禎,這些『規矩』,真是戶曹司的文書要求,還是你阮戶曹私下的『要求』?」

阮承禎的身體微微一僵,臉上笑容的弧度變得更為勉強。

他的指尖不自覺地輕輕顫抖了一下,但很快被他用收緊袖口的力量掩蓋。

他心跳加速,既有被精準點破的緊張,也有一種「終於被發現」的興奮,那是執棋者對自己的精心佈局被終於對手察覺的快感。

「大哥,你我皆是為阮家。這些公務上的小節,何必如此計較?你可知,戶曹司如今對各家婚事審核皆是如此嚴苛,並非針對阮家。」

阮承禎的語氣中,隱約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急促。

「小節?」

阮承讓嘴角勾起一抹諷刺的弧度,目光鋒利如刀,直刺阮承禎的心臟。

「小節便能讓新娘房裡的喜蠟,便能讓灶房的柴火、茶葉,甚至食鹽,都被摻了東西?」

「小節就可以讓我阮家的女眷,被戶曹司的人查了一遍又一遍!」

「你可知道有個丫環,就這樣失了清白!」

他每說一句,阮承禎的臉色便蒼白一分。

那份表面的從容徹底崩塌,他身形微晃,下意識地退後了半步。

阮承讓敏銳地捕捉到他眼中一閃而逝的驚駭與隨之而來的,更為濃烈的一絲扭曲的驕傲。

「你說這是『小節』?那樵夫一家也是你『秉公辦事』所致嗎?」

阮承讓的聲音猛地拔高,不再掩飾壓抑的憤怒,每一個字都像淬毒的刀,直刺阮承禎的心頭最痛的傷疤。

「承禎,你究竟,想把阮府大房,把我妻女,逼到何種地步?!」

「那樵夫何其無辜!你我恩怨為何要牽扯他人!」

阮承禎此刻已徹底失去了偽裝。

他看著阮承讓那張因憤怒而扭曲的臉,眼中原本壓抑的興奮與緊張,在這一刻,如火山般徹底噴發。

阮承禎臉色鐵青,呼吸粗重,胸口劇烈起伏,那是被揭穿後的憤怒,更是積壓多年的恨意終於找到宣洩口的癲狂。

他猛地向前一步,以一種扭曲的笑容,直視阮承讓。

「好!好!好!好一個無辜!大哥若真如此講究公道,二十年前,我那無辜的生母,又為何『病故』得如此蹊蹺?!」

他的聲音,帶著無盡的怨恨與不甘,在花廳中迴盪。

阮承讓聞言,身軀猛地一震,臉色瞬間煞白。


他死死盯著阮承禎那張因憤恨而扭曲的臉,心中那份二十年來深埋的愧疚與痛苦,在此刻如潮水般湧上。


「她根本不是病死!」阮承禎嘶吼著,聲音帶著近乎癲狂的偏執。


「我從那師傅那裡學來的醫術,足以判斷她的身體早已被我悉心調養,根本無病無痛!她那時精神已大為好轉,甚至還能偶爾踏青賞景,豈會突然『病故』?!」


他的話語中帶著一種源自知識的確信,和被愚弄的巨大憤怒。


他猛地指向阮承讓,眼中噴射出熊熊的怒火與指責:

「可她就那樣死了!被父親草草下葬,對外宣稱『病故』!所有人都說是她命薄,誰又知道那真相?!」


「父親一心只顧及你這嫡子的前程,只顧及阮家的顏面,對我母親的死因不聞不問,對我這個庶子視若無睹!」


「你!你當時身為嫡長子,父親最看重的棟樑,為何不說話!為何眼睜睜看著她被如此羞辱,連死都死得不明不白!你為何不還她一個公道!」


阮承讓的嘴唇劇烈顫抖。


他看著阮承禎那雙充滿仇恨與偏執的眼睛,回想起二十年前阮府內,父親那張冷酷決絕的臉,以及母親在得知宋氏私通外男後,那不帶感情、鐵腕維護家族聲譽的眼神。


他想說——


想說宋氏私通外男的真相,想說父親為維護家族顏面而下的賜死密令,想說自己當時身受家族與世俗禮法的重壓,無力反抗,只能選擇沉默……他想為自己的沉默辯駁,想為那二十年的煎熬與心灰意冷尋求一絲理解。


他的喉結滾動,卻最終,一個字也沒能說出口。

阮承禎看著阮承讓那張欲言又止、最終卻選擇沉默的臉,臉上的憤怒反而平靜下來,轉為一種極致的、令人心寒的失望與偏執。

他冷笑一聲,那笑聲中帶著對世間所有不公的嘲諷,與對阮承讓徹底的輕蔑。

就在此刻,阮承禎的目光掃過阮承讓的身後,看到了花廳門外正準備走入的身影。

他臉上那份因恨意而扭曲的癲狂瞬間褪去,如同水波般蕩漾,取而代之的是一抹無懈可擊的、親切溫和的笑容。

那變臉之快,令人髮指,彷彿剛才的歇斯底里不過是幻象。

「唉,大哥,您怎麼還站著?快快請坐!」阮承禎語氣一轉,變得殷切而熱絡,轉身迎向廳門,語調高了幾分:「靜瑤,繹兒,快來,大老爺來了。」

沈靜瑤身著一襲素雅常服,靜靜地站在門口,身旁是內斂的阮繹。

她們似乎是聽到了裡面的動靜,卻始終保持著得體的距離。

此刻,沈靜瑤上前一步,臉上帶著端莊的淺笑,輕輕對阮承禎點頭。

阮繹則規矩地拱手作揖。

阮承禎親熱地拉過沈靜瑤的手,將她引到阮承讓面前:「大哥,這是弟妹靜瑤,您是知道的。這是犬子阮繹,也跟大哥見過幾回了。繹兒,還不快見過大老爺!」

他說話間,眼神中不帶一絲陰霾,語氣溫柔得像是方才那場激烈的爭吵從未發生過。

阮承讓看著阮承禎這瞬間的變臉,看著他此刻親切得體的笑容,以及那雙依然隱藏著深淵般冰冷的眼睛,心中除了震驚,更湧起一股無法言喻的噁心與寒意。

他這才意識到,阮承禎的瘋狂,早已超出了常人所能理解的範圍,那是一種浸入骨髓、操控自如的惡。

儘管內心翻江倒海,阮承讓卻強行壓下了所有的情緒。

他嘴角僵硬地扯出一抹勉強的弧度,語氣生硬地對著面前的弟妹與姪子點了點頭:「弟妹,繹兒,無需多禮。」

沈靜瑤聞言,輕輕抬起眼眸,向阮承讓施了一禮。

她容貌清秀,身姿纖弱,一襲淺灰色襦裙襯得她彷彿一朵深秋含苞的幽蘭。

她的美是帶著壓抑的,眼神如深井般幽靜,即便此刻嘴角帶著得體的淺笑,也無法掩蓋其眼底那份難以言喻的沉重與扭曲。

她靜靜地站在阮承禎身側,彷彿她存在的唯一意義,就是成為他最得體的背景。

阮繹則已趨前,躬身作揖,動作流暢而有禮。

少年約莫十四五歲,身形修長,面容清俊,眉眼間依稀可見阮承禎年輕時的溫和。

然而,他那雙眼眸卻比同齡人深沉許多,內斂而冷靜。

他沒有多言,只是默默地打量著阮承讓與父親之間那股無形的暗流,彷彿能從空氣的凝滯中,嗅到一絲不尋常的味道,讓他的聰慧與心細如髮展露無遺。

阮承禎親熱地挽住沈靜瑤的手,將她引到阮承讓身旁:

「大哥,靜瑤常年深居簡出,鮮少露面。繹兒如今正值苦讀,也鮮少外出。今日能得見大哥,實是福氣。」他轉頭望向阮承讓,笑容無懈可擊,彷彿剛才的歇斯底里不過是幻象。

阮承讓在心底冷笑一聲。

他緩緩收回目光,眼神最終落在阮承禎臉上那層虛偽的笑容上。

他忽然想起了一個人,語氣不動聲色地問道:「承禎,怎麼不見織兒?」

阮承禎臉上那滴水不漏的笑容,在聽到「織兒」二字時,猛地扭曲了一下。

那份親切的偽裝,如同被無形的手撕裂,露出了底下隱約的陰霾。

這個細微的變化,沒有逃過阮承讓的眼睛。

沈靜瑤原本垂在身側的手,也在此刻輕輕握緊,指尖輕微顫抖。

阮繹則身形一僵,原本平靜的目光,此刻閃過一絲難以察覺的恐懼與擔憂,他飛快地瞥了一眼父親,又迅速垂下眼簾,將所有情緒掩蓋在眼底。

阮承禎深吸一口氣,很快將臉上那份扭曲恢復如初,但其間的生硬,卻顯而易見。

他輕描淡寫地說道:「呵呵,大哥還記得織兒那丫頭?她呀,近日受了些風寒,身子有些不適,不便見人。恐傳了病氣給大哥,所以便讓她在屋裡歇著了。」

他的話語雖輕,卻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敷衍與迴避,彷彿「織兒」這個名字,成為了他們之間新的禁忌。

阮承讓見問不出個所以然,也未再多言。

他冷冷地看了一眼阮承禎那副虛偽的嘴臉,知道今日的探訪已無更多意義,便尋了個由頭告辭。

阮承禎亦極其得體地將他送至門口,姿態恭謹,禮數周全,彷彿方才花廳內的一切,不過是阮承讓一人的幻覺。

阮承讓的身影徹底消失在巷口,阮承禎臉上那溫和的笑容,如同被陽光蒸發的露珠般,瞬間徹底消散。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極致的、扭曲的癲狂。

他猛地轉身,目光如刀般落在沈靜瑤身上,沈靜瑤身軀一顫,下意識地退後一步。

沈靜瑤望著他,眼中溢出深沉的悲傷與無法言說的思念,那目光不再是對丈夫的順從,而是透過他,看到了她此生最無法擺脫的痛苦。

她伸出被丈夫挽著的纖細手指,輕輕觸碰了一下阮繹的臉頰,那動作極輕,卻帶著一股難以名狀的憐惜與沉重,彷彿眼前這個還能留在身邊的孩子,是她此刻僅存的慰藉。

她的嘴角勉強牽動,想說什麼,最終卻只是一聲無聲的嘆息,眼神中盡是無力與哀傷。

阮繹見到母親那副神情,心頭猛地一緊,他太熟悉這份眼神了。

每一次,母親這樣看著他,都像是透過他,看著一個被遺忘的、一個自己不曾知曉,卻又真實存在的「另一個人」。

那份悲傷和思念,總讓他感到一種被穿透的痛苦,彷彿自己也只是另一個被寄託思念的影子。

他知道,母親此刻的哀傷,都與那個「不屬於自己」的、被母親深藏的秘密有關。

他緊緊咬著唇,指節發白。

母親對他的關懷疼愛從來沒少過,但那份愛,總是讓他覺得好像分成兩份,其中有一份不屬於他,而是屬於另一個自己不曾知曉、也從未謀面的人。 

阮承禎收回目光,不再理會妻子的情緒,他的眼神中盡是瘋狂的恨意。

他猛地轉向廳堂中央,彷彿在宣告給整個阮府,給整個天下聽:「你們當年為了體面,掩蓋真相,毀掉我母親。如今,我便要讓你們親眼看看,你們這層光鮮的皮下,如何被我一點點剝開,讓所有虛偽的秩序,徹底混亂!」

他語氣中的狂妄與怨毒,幾乎將廳中空氣凍結。

沈靜瑤緊緊抓著阮繹的手臂,指節發白,阮繹的臉色比紙還白,卻死死咬著唇,不發一語。

廳中死寂,只有阮承禎粗重的喘息聲,如同燭火般緩緩的燃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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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底銀線的窗簾往兩側束起,中間露出大片的落地窗,午後陽光將整間工作室灑滿金黃色澤,卻透不進絲毫溫暖,有種說不出的灰暗沉重感直壓心頭若,不是空氣中淡淡粉刷過後的油漆味,沒人相信這房間才剛重新裝潢不久。 呂婉神色自若的打量眼前十分害怕的女子,面無表情的傾聽她的委託。 女子年近三十,一頭烏黑的秀髮長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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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底銀線的窗簾往兩側束起,中間露出大片的落地窗,午後陽光將整間工作室灑滿金黃色澤,卻透不進絲毫溫暖,有種說不出的灰暗沉重感直壓心頭若,不是空氣中淡淡粉刷過後的油漆味,沒人相信這房間才剛重新裝潢不久。 呂婉神色自若的打量眼前十分害怕的女子,面無表情的傾聽她的委託。 女子年近三十,一頭烏黑的秀髮長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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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檀鏤空雕刻的木窗微微敞開一道縫隙,春日午後的暖風徐徐吹進寢殿中,吹得人易睏犯懶,卻澆不息一對佳人的恩愛無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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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檀鏤空雕刻的木窗微微敞開一道縫隙,春日午後的暖風徐徐吹進寢殿中,吹得人易睏犯懶,卻澆不息一對佳人的恩愛無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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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色傾心,紅燭帳暖,春色撩人,軟玉溫香。   寢殿內,以稀有的紫檀木,精緻雕工而成的鏤空雕花窗桕中,灑入斑斑碎碎的月光,輕掩的杏紅金絲紗帳,垂落著一襲一襲的晶瑩流蘇,隨風輕搖。   繁複華麗的花軟稠緞舖於兩人身下,紋路精細,雍華瑰麗,窗外不時飄來一陣淡淡的梨花清香,併坐於繡榻上的男女,慾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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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色傾心,紅燭帳暖,春色撩人,軟玉溫香。   寢殿內,以稀有的紫檀木,精緻雕工而成的鏤空雕花窗桕中,灑入斑斑碎碎的月光,輕掩的杏紅金絲紗帳,垂落著一襲一襲的晶瑩流蘇,隨風輕搖。   繁複華麗的花軟稠緞舖於兩人身下,紋路精細,雍華瑰麗,窗外不時飄來一陣淡淡的梨花清香,併坐於繡榻上的男女,慾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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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微涼,紗幔低垂,淡淡的梨花香充斥在偌大的寢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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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微涼,紗幔低垂,淡淡的梨花香充斥在偌大的寢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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