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信仰我來解剖》第一章｜銀雨之下，審判沉沒

> “當信仰開始腐爛， 正義便披上黑袍。 而光明之子墮落之時， 魔將以愛為災。” ——《殘典：第七卷・罪與劫的記述》 很久以前，在人類尚未學會將恐懼命名之時，世界由兩股無形的力量掌管： 一為審判之劍，照亮罪者之行； 一為誘惑之火，焚燒所有自認無罪的靈魂。 傳說，在那個古老國度的廢墟下，埋藏著一則被所有正典遺忘的故事—— — 他本是王國中最潔白的劍士，一位忠誠於主與榮光的聖騎士。 他手執銀刃，誓言守護國土與信仰，曾斬龍、平亂、築聖塔，是王之座前最信任的侍衛。人們呼他為「神所選之刃」，連聖堂的祭司們也俯首對他祈禱。 然而，信仰背叛了他。 在邊境之役，王國為求和議，將他與親族誣指為「戰犯」，交給敵國作為贖罪的祭品。 當他跪在斷頭台前，望見昔日同袍冷眼相視，國王手未曾顫抖地簽下詔令，祭司們靜默不語，他便明白——神從未存在。 他那晚逃了，拖著半死的身軀，跪行至禁忌山谷的深淵前。 在那裡，他呼喚了地底的存在。 沒有人知道他用了什麼語言，或是咬碎了哪段誓言。只記得那夜星辰熄滅，黑霧從土壤裂縫中湧出，將他包圍—— 他將自己的靈魂，獻給了深淵。 代價，是永恆的孤獨。 ——從此刻開始，只要有人真心愛上他，那人便會死。 有的在愛的隔日跌入崖底， 有的在親吻後被焚城火災吞噬， 有的則於共枕之夜驟然暴斃，心臟碎裂如鏡。 愛他，是一種詛咒。 — 但這還不是全部。 作為惡魔與人的混種，他的壽命將永續， 但靈魂將如沙漏，需定時灌入他人的生命精華，方能延續。 這精華，並非凡人之血，而是從罪中誕生之「精魂」。 不是每個人都能餵養他，唯有十二宗罪之人，才會成為他的祭品。 他不獵捕無辜，從不任意殺戮。 他只選擇那些—— 驕傲而看不起他人者； 嫉妒而詆毀無辜者； 忿怒而掌控家人者； 怠惰而毀棄所託者； 貪婪而掠奪萬物者； 暴食而踐踏土地者； 色慾而貪淫無度者； 褻瀆而笑罵神靈者； 謊言而扭曲真理者； 支配而囚禁他人者； 沉迷而喪志於虛者； 背叛而斬殺誓言者。 當他集滿十二罪人之精魂—— 便會打開一道看不見的門。 瘟疫會自骨骸中爬出， 地震會吞噬信仰之塔， 海嘯會洗去偽善之城。 這不是他所願， 但卻是契約之代價。 他，名已無。 在人類的歷史中，他的名字被塗改千百次， 有時是騙徒、有時是醫者、有時是處刑人、有時是祭司。 他像影子那般遊走在時代縫隙之中， 而每當大災將臨之前的那幾年， 他便會重新開始——一次、又一次的獻祭儀式。 — 如今，那些記錄在古經書裡的符號正在重現。 某地出現了無傷而亡的屍體， 某城的井水莫名乾涸，動物在黑夜中發狂， 某座修道院的牆上自現「十二」的烙印， 聖母像流出黑淚，教士們集體失聲…… 預兆已開始，封印鬆動。 第十一名罪人，剛剛失去了性命。 他，將再次現身。 而第十二名罪人，正低頭在祈禱。 他的眼眸潔白，心中滿懷信仰， 卻不知自己體內潛藏的那點慾念—— 會如何點燃另一人的劫火。 — > “當最後一名罪人死去， 世界將被其愛所吞噬。” ——禁書殘頁第十三印記 故事，即將開始。 — 浴室裡的水早已溢出。地面溼滑，光線從氣窗灑落，反射出鈔票表面的銀白油光。 鈔票不是被整齊疊好，也不是散落一地——而是被塞滿浴缸。成千上萬張百元美鈔像死魚般漂浮在血水之上，有些紙張已經被浸透，染上黯紅。 法官的屍體正坐在浴缸中央。 全裸，頭歪向一側，雙眼睜大，像是死前看見了什麼無法理解的東西。 他的嘴唇間還殘留著半張鈔票，被他死死咬住，牙齒幾乎將它咬穿。 屍斑已經出現，時間應該超過六小時。 「這些錢……」一名年輕警員語氣發顫，試圖從地板上一疊沒被弄濕的鈔票翻找線索，「是真的欸……這個數量、這個位置，像是他自己爬進去死的……但又怎麼可能？」 「看起來像是被……溺死在錢裡？」另一人嘀咕著。 一名女警皺眉道：「沒有打鬥痕跡，家門完好無損。現場監視器壞掉，鄰居說昨晚沒聽到什麼異常聲音。」 「可能是失足跌進去，剛好撞到頭？」 「你有看過誰會在全裸的狀況下、躺在滿浴缸鈔票裡？」 氣氛壓抑、詭異，像是某種古老審判後留下的刑罰遺跡。這些警探不約而同地望向屋角站著的那名男子。 黑西裝外套下，白色襯衫扣得整整齊齊，銀灰色領帶沒有半點皺折。他帶著黑手套，指尖仍沾著剛檢體回來的血樣，卻完全沒有避諱地站在現場最正中央。 那是法醫賽拉斯・瓦羅，這起案件的鑑識負責人。 他的目光靜靜地掃過屍體一圈，然後看向窗外的天光：「初步研判，死者的死因並非單純溺水。肺部灌入的液體成分中帶有乙醛、甲醇與某種稀釋藥劑的殘留——但我會在屍檢報告中詳列。」 他頓了頓，轉身對警探補充：「不排除死者自己製作了某種毒劑，試圖自殺。也可能是遭人強迫灌服。但沒有外傷與掙扎痕跡的話……可能他根本沒有反抗。」 「你是說……他自己甘願死在這裡？」年輕警員咽了口唾沫。 「這不是我說的，是現場告訴我們的。」 賽拉斯微笑，語氣如同講授課堂內容那般平穩。 他看了一眼還緊握在死者手中的那疊鈔票，然後若有所思地低聲道： 「人們崇拜金錢，也畏懼它。到最後，那些以錢為信仰的人，總會被自己最信任的東西吞噬。」 他這句話讓眾人沉默下來，彷彿現場的空氣也隨之變得沉重。 「瓦羅先生，您這次又是第一個到的現場，真的辛苦了。」 警探長官走了過來，拍拍他的肩，半開玩笑說：「真希望你有一天能寫本書，把這些怪案子都記下來，應該會賣得很好。」 「我對寫作沒什麼興趣。」賽拉斯簡單回答，嘴角勾起一抹若有似無的笑意。 他低頭脫下手套，將濕透的證物袋交給助手，冷冷交代：「屍體我會送回去親自處理。」 「需要我們幫你調監視畫面？」 「不必了。」他語氣平淡，「這種人家裡有十幾台監控，卻剛好全壞掉，通常只有一個原因。」 「什麼？」 賽拉斯看了他一眼，嘴角彎起：「——他早知道自己會死。」 說罷，他沒有再看死者一眼，轉身離開了現場。 外頭下起微雨，雨水滑落窗檐，像是一場極緩慢的洗禮。賽拉斯拉起風衣帽沿，漫步走向自己的車。玻璃窗上映著他冷白的臉，眼底閃過一絲短暫的黑色漩渦。 那天晚上，城市依舊燈火通明。 但在市郊森林邊緣，一棟覆蓋藤蔓與高牆的古老別墅卻靜默如死。 雨水沿著灰牆滑落，流入無聲的排水溝渠。別墅的地下，有一扇隱密的通道正在打開，電動滑門後是鋼鐵打造的旋轉階梯，一層一層，蜿蜒往下。 地底深處，唯有他能進出的書房。 牆壁是黑色木板貼皮，空氣中飄著燻香與金屬混合的氣味。四周書架林立，擺滿了法醫學、宗教、魔術與歷代刑罰制度的書籍，還有一些已無法辨識語言的古籍碎頁，平鋪在桌上。 但最醒目的，是右側牆上一面巨大的佈告欄。 上面密密麻麻貼著幾百張不同男女的照片，每張照片旁邊都有手寫的小註解——出生年月、社會職業、重大醜聞，或者被塗黑的背景資料。 一張張人臉交錯著凝視這個房間，像是在無聲控訴。 在最上排中央，剛被貼上去的一張照片顯得格外新。 ——那是今晚死去的法官，雙下巴、禿頭，臉上帶著一絲在公開場合慣常使用的虛假笑容。 賽拉斯・瓦羅站在照片前，從抽屜中拿出一支鮮紅的奇異筆，在照片上劃下一個鮮血般的 X。 「貪婪。」 他喃喃唸出那個字，像在讀一段聖經，也像是朗誦一篇詛咒的清單。 然後，他回頭看向左側牆壁——那裡有另一扇緊閉的門，用黑鋼鑄成，門把上纏有封蠟，宛如中世紀的禁室。 那是第二間房。 沒有人知道那間房裡藏著什麼，甚至連別墅的仆人也從未被允許靠近。只有賽拉斯・瓦羅自己心裡清楚——那是他的聖壇、牢籠、又或是地獄的心臟。 他沒有打開它，只是靜靜地注視幾秒，像是在確認裡面的東西還「安穩」地待在原處。 接著，他走回書桌旁，坐在昏黃檯燈下。手指翻動另一疊未被貼上的照片與檔案，一張張檢視，眉頭緊鎖。 「這個太無趣了……這個太輕……這個看起來是假裝的懺悔者……」 他的聲音越來越冷，越來越低。 「這些人根本不值得我動手……」 他停在一張照片前。 照片上的青年，穿著簡單，看起來與眾不同。他的眼神天真，卻又有點困惑—— 賽拉斯凝視那照片，嘴角勾起了一抹若有似無的笑意。 「……還是太乾淨了。」 他把照片推到一旁，站起身，走到牆邊的酒櫃，倒了一杯紅酒。 液體在燈下泛著深紫色，像極了早已失溫的血。 他對著那牆上數百雙眼低語道： 「不夠骯髒，就不值得死。這不是獵殺，這是審判。」 「只有真正犯了罪的人，才配成為祭品。」 而我，不是殺人犯。 他轉頭看向牆上的十二個空白圓框，最上方已經用「Greed（貪婪）」標記。 這是祭壇名單，每一個罪名都必須填滿，十二格圓圈，是末日儀式的起點。 此刻，他只填了一個。 還有十一個等待著他——等待著他的審判、他的刀、與他無法停止的飢渴。 他抬起酒杯，像是在向誰致意，也像在自我祝賀。 「願第二名罪人……不讓我失望。」 — 〈第一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