倉庫的大門在高頻電磁鎖解開後發出一聲悶響，像沉睡多年後的骨頭錯動。
他們今天的任務是調查GMM南側封鎖區的一處舊儲備倉。這裡曾經存放過數批污染導體，之後因精神共鳴殘留反應過於劇烈，被列為危險管控點。近一週來卻接連出現不穩定脈衝信號，編號為——S-0308。
這個代碼對Bonnie來說並不陌生。她一眼就認出那是Kawi生前最後一次行動的任務標記。
她沒有對Emi提起這件事。或者說，她想看看對方會不會先提起。
但到現在為止，Emi始終沒說什麼。
倉庫內部光線微弱，舊式金屬隔架與導體殘留標籤被時間與塵層覆蓋，空氣中帶著鹽類風化的氣味，沉悶而乾燥。
Emi走在前面，肩上揹著裝有掃描裝備與應急藥劑的小型後背包。她的腳步比往常慢了一些。不是疲憊，是某種正在內部擴張的異常感，正悄悄地將她從感官層面逐一拆解。
她感覺到呼吸變得粗重——不，是太敏銳了。
她能聽見自己喉頭滑動的聲音，能分辨Bonnie鞋底與地面摩擦時細小的力道差距。
她的身體在叫喊。所有系統，都在往一個訊號湧去。
Bonnie在身後。她太靠近了。
Emi停下腳步。
Bonnie在背後略感詫異地抬頭看她，沒有說話。
Emi緩緩轉身，眼神像被高熱困住，眸色不似平日的深灰，而是泛著微妙的淡紅。
「妳聞得到嗎……」她聲音低啞，幾乎是從喉間擠出的
「這裡的氣味……金屬、石灰、妳身上的香……它們混在一起，像炸裂一樣在我腦子裡響。」
Bonnie怔了一下，心跳微微加快。
她知道這不是任務環境的問題。
是Emi的感官系統正在進入過載臨界點，是典型的結合熱早期症狀。她走近一步，手指輕觸腕上的感應器，數值已經開始跳動。
「妳能站得住嗎？」她柔聲問。
Emi勉強點了頭，但動作不穩，額角已有汗珠滲出。
「我們應該離開這裡。」Bonnie說
「我帶妳回車上休息，任務可以晚點完成。」
Emi卻搖頭
「不行……我不知道能不能撐到車上……太遠了……妳……」
她話沒說完，整個人像被什麼捲住似的劇烈顫了一下，踉蹌地靠上牆面，手掌死死抓住冷硬的金屬。
「Emi！」Bonnie立刻靠近，但又不敢直接觸碰，只能俯下身與她平視。
「妳現在是在……定位我嗎？」
Emi咬著下唇，眼神像被困在體內某片濃霧裡。
「對不起……我知道這不該這樣……我不是想讓妳受影響，但我真的沒辦法……它不是我能控制的……」
Bonnie緩緩伸出手，先觸碰到Emi的手指，然後才是手背。
溫度高得異常。她從未想過Emi的手心會這麼燙。
「不是妳的錯。」她說
「結合熱不是控制問題，是……我們之間的反應正在改變。」
Emi閉上眼，聲音小到幾乎聽不見：「我想靠近妳。」
Bonnie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將手沿著她的指節滑上，牽住那隻顫抖的手，帶著她慢慢滑坐到牆邊。
她在Emi身邊坐下，兩人之間只隔著一層護具與微微顫動的空氣。
Emi的額頭抵在她的肩上，呼吸淺短急促，像被困獸堵在一間無法逃脫的籠子裡。
Bonnie靠近她，輕聲說：「妳可以碰我一點點，讓妳的精神找到定位點。但不要過界，好嗎？我們要撐過這一波。」
Emi顫抖著吸了口氣，在她的肩膀上輕輕點了點頭。
接著，她緩慢地，極度節制地抬起手，覆在Bonnie的膝上。
那是一個幾乎像孩子尋求溫度的姿態，但在那一瞬，Bonnie卻覺得自己整個精神體都往那個觸碰點傾斜了過去。
她感覺到了來自Emi的依賴、慾望、懼怕與渴望安全的洪流，彷彿所有壓抑的情緒都在這個溫度下熔解。
「我們是不是走得太快了……」Emi喃喃說
「我以為自己還能再等，還能……先把事情做好……但一靠近妳，我就……」
Bonnie抬起手，輕輕蓋住她的耳朵，把她的話暫時掩住。
「那我們就慢一點。」她低聲說
「但現在，先讓我陪妳熬過這一段。」
Emi沒說話，只是低頭，把額頭抵得更深，像在她的肩胛裡尋找一塊能沉睡的安全地帶。
倉庫外風聲漸響，金屬板被風壓得嘎嘎作響。
她們靜靜地坐著，無聲地耗盡這場身體與情感拉鋸戰的第一輪。
她們靠著老舊牆面坐著，彷彿世界靜止了。空氣裡充滿一種沈而濃的氣味——
不是污染，不是鐵銹，而是體溫與汗氣交疊後的微甜濕熱。
Emi的額頭還貼在Bonnie肩上，卻不再顫抖。她像是暫時穩住了，但她的呼吸，還是亂的。近得幾乎掃過Bonnie的鎖骨。
Bonnie低頭看她。
從這個角度，她看到Emi的睫毛正微微顫動，鼻樑薄而筆直，額上細汗閃著淺光。那副看起來一向冷靜寡言的輪廓，現在卻像一隻渴望依附的獸，柔軟又緊繃。
「妳還可以嗎？」她低聲問。
Emi沒回答，只是慢慢抬起臉，眼神帶著極強烈的專注看著她。
「我想……更靠近一點可以嗎？」Emi的聲音極輕，低得像從喉間滾過。
Bonnie頓了一瞬，然後輕輕點頭。
下一秒，Emi側身將整個身體倚進她的懷裡，雙臂繞過她的腰，額頭埋進她頸側。
這個姿勢幾乎是完全依附的，她在Bonnie懷裡貼得緊緊的，像是怕再遠一點自己就會散開。
Bonnie下意識地伸手環住她，掌心覆上她的後背。
她沒料到會這麼燙。
不是發燒的那種，而是一種源自深層共鳴的熱，像火，從裡到外灼燒。她甚至感覺到自己也被這股熱牽引，心跳與呼吸，都逐漸和對方同步。
Emi沒有再說話。
她只是輕輕地在Bonnie頸窩深深吸了一口氣。
那個動作輕到不能再輕，但在這種精神場過度敞開的狀態下，卻像被電流擦過一樣，讓Bonnie全身一震。
「Emi……」她喉間一緊，想喊卻喊不出來。
「我沒碰妳……」Emi說，聲音濕而低啞
「我只是……想記住這個味道，這個地方，這個溫度……」
Bonnie覺得自己說不出話來。她不確定自己是因為害羞、恐懼，還是因為心臟快要被什麼牽動得無法承受。
Emi的呼吸在她肌膚上緩慢移動，她感覺到對方的鼻尖擦過鎖骨上方，像是在尋找某個能安定下來的點。然後，她的手——Emi的手也動了。
她伸出一指，輕輕地，觸碰Bonnie的腰側。那一下輕得幾乎可以忽略，但下一下，卻沿著布料邊緣慢慢地滑了上去，滑向肋側，直到指尖抵在她胸口下方的位置。
「這裡。」Emi說
「這裡最安靜，也最……溫暖。」
Bonnie被那聲音燙得發麻，像整個人都被困在溫柔又野性的包圍裡。
她伸出手，覆住Emi的手指，沒有阻止，只是輕輕壓住，像給出一個界線。
「Emi……這樣會讓妳更難冷靜下來。」她低聲提醒。
Emi抬起頭，眼神已經不是單純的痛苦或壓抑，而是一種赤裸的渴望。
「我知道……」她說
「但我想確認……妳也有想靠近我，對嗎？」
Bonnie沒有立刻回答。
她只是靜靜地看著Emi的眼，眼神像陷進去了一層溫熱的霧。身體的每一寸都被對方的呼吸包裹，她能感覺到對方掌心的輪廓，甚至連指尖的溫度都清楚得像刻痕。
「妳也想的對嗎……？」Emi又問了一次，這次聲音幾乎貼在她的皮膚上。
Bonnie輕輕點頭，但身體卻先於語言回應。
她放鬆了原本壓住Emi手的那隻手，改為反扣住指縫，與她十指交握。像默許也像縱容。
Emi的表情變了。那是一種從壓抑與忍耐中釋放出的脆弱慾望，混著極深的情感與本能。
她低下頭，鼻尖貼上Bonnie的鎖骨線條，緩慢地、極輕地滑過皮膚表層。
Bonnie像觸電般微微顫抖了一下，但沒有退開。
Emi的唇沒有吻她，只是停留在那一點，貼著不動，像是用唇感記住某個專屬的頻率。
「這裡……就是讓我想回來的地方。」她喃喃說。
Bonnie抬手，將她的臉托住，那一刻，Emi的睫毛幾乎輕刷過她的指尖。
她用拇指輕輕描過對方的臉頰、耳後、下顎弧線，最後停在唇邊，沒有碰到唇，但也沒有收回。
「Emi……」她聲音微啞
「我們真的不能……再往前一步了嗎？」
Emi閉上眼，身體微微前傾，額頭抵上她的。
她的聲音低得像耳語：「如果現在還能後退的話，我早就該走了。」
下一秒，Emi緩慢地抬起手指，從Bonnie的腰側輕輕滑上，繞過她的背部，停在護具與肌膚之間的空隙，像在尋找哪裡可以容身。
她的掌心貼在Bonnie背後，緩緩下壓，讓兩人的身體貼合得更緊。
胸膛緊貼著胸膛，呼吸擦過呼吸，熱度在兩人之間交錯回漲。
Bonnie的手也緩慢地落在Emi的後頸，指節陷入短髮間的濕熱。
這不是接吻，卻比接吻還更具撼動力——
她們的身體早已無聲地說出了所有未說出口的話。
時間像被暫停在那裡。倉庫的外界、任務、監測裝置，全都退至視野之外。
只有精神體貼著精神體，像兩條交錯的光，悄悄纏繞、擁抱、共振。
Emi的聲音再次浮上喉頭，破碎地低喃著：
「只要妳說停，我就停……但請讓我……留在妳身邊這麼近的地方，再久一點……」
Bonnie沒有說話。
她只是將臉埋進對方的頸窩，回抱了她。
Emi的呼吸終於慢下來了。
她沒有鬆開手，反而是慢慢將額頭從Bonnie頸側移開，抬起眼時，那雙眸子被熱氣和情緒洗得通透，像燃過火的湖面，泛著溫柔卻壓抑的波動。
「妳會怕我嗎？」她問得很輕
「在這種狀態下……我有時候連自己都不太認得了。」
Bonnie沒立刻回答。她只是低頭，伸手解開自己的護頸扣環，將防具從肩頭卸下。
那是個幾乎沒有聲音的動作，卻讓空氣之間的溫度忽然貼近了幾分。她的鎖骨線條與衣領微微錯開，露出一小截肌膚，帶著呼吸時起伏的餘熱。
她把那件防具放到一旁，才開口：
「不怕。我只是……不知道該怎麼回應妳的需求。」
她看著對方的眼，語氣平靜卻溫柔
「但如果是妳，我可以學。」
Emi怔住，像是被這句話撼住了內心最脆弱的一點。她抬起手，伸向Bonnie的臉頰，動作極緩，像怕嚇著什麼。
手指落下的那一瞬，Bonnie沒有閃躲。只是輕輕閉上眼，任她的指尖掃過額角、眉骨、再往下滑至唇角。
那一刻，她的身體敏銳到誇張。像是每一寸肌膚都張開了耳朵，聽見對方的觸碰、體溫、渴望，還有那沒有說出口的溫柔霸道。
Emi停住了。
「我不能再往下了。」她沙啞地說
「因為我現在……太想要妳了。」
Bonnie睜開眼，沒有退。
她只是握住Emi的手，緩緩拉到自己心口的位置，掌心下那裡，正是她心跳強烈得幾乎不正常的地方。
「那就記住這裡的跳動吧。」她說
「這是我願意讓妳聽見的聲音。」
Emi像被什麼擊中一樣靠過來，整個人趴伏在她身上，把臉埋進她胸前。
她們就這樣抱著，沒有再多的話、沒有進一步的動作，只是讓身體緊貼、讓呼吸重疊、讓精神圖景像一張張無聲的地圖，在彼此間慢慢交疊、印記。
那是一種決定，也是一種延遲的允許。
妳現在還不能吻我，還不能進入我——
但妳可以貼著我，把我的溫度，牢牢記住。
直到那一刻真正來臨。
Bonnie沒說話，但她沒有退。
她只是將額頭貼上對方，將掌心反扣在她手背上，微微顫著點了頭。
「有……而且不只是現在。」她終於說出口
「很久以前就有了。只是那時候……我還不敢。」
Emi輕笑了一聲，聲音沙啞卻帶著極深的溫柔。
「那現在呢？」她問
「妳還怕嗎？」
Bonnie抬眼，看著她，輕聲回答——
「怕，但……我還是想留下來。」
兩人再沒有多說話，只是靜靜靠著彼此，像是在這場突如其來的熱裡，彼此承認了某些無法收回的東西。
她們的精神導體在彼此間延展，像兩條本來分岔的河流，開始向同一個方向潛潛交會。
外頭的風停了。倉庫像一座封閉的世界，只剩下兩人的心跳與體溫相疊。
這場任務，他們不過是進來掃描一組訊號而已。
但出去之後，就再也不是原來的兩個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