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到來,但陽光卻無法闖進他的房間一絲一毫。
彥在設定好的起床時間睜開眼,
把那手機鬧鈴輕輕滑過,
但仍躺在床上,手背遮住自己的雙眼。
「醒來了沒?到底還要睡多久?」
「你昨天為什麼沒有洗碗槽裡碗洗好?」
「你害我下班回家又看到那堆很煩你知道嗎?」
門外隨著女人的咆嘯聲,還有用手拍打門板的碰碰聲,
讓彥心一緊,身體捲縮,用被單把自己整個包覆住,
希望這薄薄的布料能阻隔這個聲音一樣。
那是彥最熟悉的聲音——媽媽。
彥緩緩起身,脫離自己給的溫暖,
他拿起衣櫥內掛上的牛仔長褲穿上,動作像是刻意的在放慢,
手輕輕把散亂的頭髮抓的服貼,走到那扇門時,
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慢慢的把手移到門把上,
但手沒有旋開門,只是好像有什麼東西擋住了,
又或是,他根本不想走出去。
他終究還是旋開門把,
走到客廳時看到那個生氣的女人,她的眉頭深鎖、眼神死盯著彥。
「到底在做什麼?我上班很累,下班還要洗碗嗎?」
「你到底知不知道要維持這個家我要做多少事?」
「你連這種事都做不好?那你怎不滾出去?」
「你現在滾,現在馬上給我滾出去!」
那女人怒髮沖冠,一開口就是連續不斷,
彥跟本無法招架,也無力回話。
「……對不起,我會去洗。」
他只是低下頭讓瀏海藏住自己,
轉身走進廚房內,走到洗碗槽打開水龍頭,開始洗那些積一天的碗盤,
儘管,這些碗盤也不是他自己使用過的。
他拿起一個一個弄髒的碗盤,
手上的海綿沾上一些洗碗精,輕輕拭去那些髒汙,再用流水清洗掉,
在檯面上疊起洗乾淨的碗盤後,再拿起乾淨的布,一個一個擦乾,放到櫥櫃中收起。
他手裡帶著洗碗精的柑橘氣味,慢慢走回房間,回到光線都透不進來的世界。
他突然想起,那天聞到的那股香味,
那股——
讓他瞬間安心的氣味。
但他沒有再聞到過那股味道了,那味道也早以在空氣中褪去,
只有存在於他的腦中,仍未消散。
他起身坐在床沿,像是在思考什麼,
拿起自己的背包,輕輕地推開門,像是要躲避誰的情緒,
腳步不允許有聲音,慢慢的拿起玄關的鑰匙後離開監獄。
他走在路上,上午時間的風吹來,仍是有些悶熱,
但他覺得自己能夠好好的呼吸。
彥走到上班途中會經過的咖啡廳,簡單點了杯黑咖啡跟三明治,
坐到最角落的位置,像是要把自己融入光沒照射到的地方。
黑咖啡的濃烈洗去他腦中的柑橘氣味,
那苦味像是幫他清空了一段記憶,
至少,短暫地。
他閉上眼睛,讓自己的眼前一片黑。
但——
腦中的黑咖啡味突然消散,
取代的是另一種……那天雨聲裡滲進來的、輕得像什麼都沒說的氣味。
「……又見面了?」
「你是不想被找到嗎?……好難發現喔。」
那男人輕輕的笑著,表情似乎略帶點無奈感,
又好像、只是自己看錯了。
彥睜開眼,是那股香味的主人,
那個有著溫柔線條、睫毛纖長的——
……那個男人。
他身上仍帶著那股,讓他沒辦法輕易忘記的味道。
「……我能坐這邊嗎?」
那個男人輕輕用手指指了彥對面的座位,
語氣是禮貌的,但又帶點試探感。
彥看了他一眼,歪著頭,空氣暫停了一秒後,
他用無力的語氣低聲說。
「……隨便你。」
那男人緩緩的坐在彥對面的位置,
那個位置可以被窗外的光線稍微的照射到,
彥瞇起眼睛,才稍微看清眼前這個男人的輪廓。
他穿著簡約素雅的單色襯衫,
將袖子捲到手肘,露出一段簡潔俐落的線條。
頭髮比彥長得多,沒有刻意打理,
可能只是隨意地用髮圈束成一個低髮髻——
看不出是設計,卻也不顯得凌亂。
「哈……你好像只會說隨便,有點好笑。」
香味的主人淡淡地的笑了一聲,喝了一口帶著堅果味的拿鐵咖啡。
彥突然有股些微的怒氣,但可能是這股香味將他壓制下去,
他沒說出什麼話,只是低下頭藏在瀏海後面,
用指尖輕輕的描繪咖啡杯的杯緣。
「……你等一下,是要去上班了嗎?」
男人放下手中的堅果味拿鐵,對著彥笑著問,那笑很輕、很輕。
「……嗯。」
彥只是拿起盤中的三明治,一邊小口咀嚼,
感受澱粉在口中分解的甜味。
「嗯——」
「……那我還能再去書店嗎?」
男人看著眼前這個吃的小心的人,像是不經意的詢問。
「……我不能管客人要不要來吧?」
彥將吃完的餐盤輕推至一旁,
拿起折好的紙巾,對折一次輕壓上自己的嘴角,語氣那麼的無所謂。
「……好。」
「反正……我還想,去看點書?」
男人手肘托在桌面,指尖貼合,遮在自己的嘴前面,
那後面是笑還是什麼表情,彥無法看清楚。
「……隨便你。」
他的手則是撐著扶手,單手托著下巴,
視線斜斜的投射在對面的男人身上。
「哈——」
「……我真的會被你笑死,你知道嗎?」
男人的眼睛略微瞇起,嘴角似乎有上揚了一些?
彥還是看不清楚他藏在指尖後面的表情是什麼。
突然,那股香味又變的濃烈了,
他只覺得,自己好像又要被那股香味侵蝕,
腦袋又要變得不清醒了。
他突然想逃離這股暈眩,
起身拿起自己的背包後,腳步有些急促的離去,
直到鼻腔不再聞到那股香味後,腳步才作回自己。
他深吸了一口只有灰塵和風的空氣,
像是終於把自己找回來了——至少,暫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