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的最後一天了,新的一年總是應該要做些改變,她決定要換個地方住,她再也受不了那綿延不絕的歌聲。她看了許多地方,並沒有合意的落角處,面對那些房東,她總是禮貌客氣一聲聲的「我再考慮」、「今天麻煩你了不好意思」。有的房東看起來相當潦倒失意,有的則拼命講自己家中兒女的輝煌,還有位接到前妻的電話,今天就看到這裡為止吧,Jasmine想。
她飢腸轆轆,想隨意找點吃的,抬頭一望,才發覺從原住所一路到這,已是找房子找到不熟悉的路,她喜歡這樣,將自己隨意地放逐在這座城市,拼命尋覓陌生的痕跡,那是專屬於她的迷離浪漫情節,也許一轉彎便是桃花源爾爾。她向附近的人打聽,臉色蠟黃一臉疲累的老婦人回答就在前面拐彎了,她遵循著指引走去,果然看到一家路邊麵攤,她點了陽春麵與簡單滷菜,一邊吃一邊打量著。就在快要吃完時,她看見對面有一所斑駁的建築,上面連「租」一貼字都有些泛黃了,她搖搖頭,付了錢便想轉身回去,孰料一場大雨忽至,附近沒有騎樓,她只好走進了那棟公寓裡,在跑進去前她瞄了一眼,公寓上面寫著四字「末日公寓」。
警衛的年齡看上去50上下,五官像極一頭英國鬥牛犬。
「妳要看房子嗎?」警衛的音量和語氣聽起來很不友善,至少她聽起來是如此。
她有些尷尬,也不好意思站在人家門口說要躲雨,遂點點頭。
「那,佈告欄上有幾個房東的電話,妳自己選一個吧。」
她看著那老舊的佈告欄,上面有各種不同顏色的紙質,她待過出版社,不管那些紙張陳舊與否,她還是忍不住一張張摸了起來,她想用這樣的方式來挑選那位房東。
「欸,別整張撕下來阿,幹什麼啊妳?」
「喔,不好意思。」Jasmine壓低嗓子回答,她習慣這樣,雖然禮貌但又保持距離的聲調。
最後她選了紙質最厚的,她抬頭一看房東的名字,叫Wilson。
她撥了電話出去,一直到響完都遲遲沒有人接,她剛好與惡煞警衛對上眼露出了窘迫的眼神。
她幾乎以喃喃自語的音量道:「沒…沒有人接,我再打一次…」
警衛發出了「哼」的一聲,不理會她繼續看著電視裡的長壽劇。
電話那端接起來並發出了喘氣聲,電話那頭說:「誰?」
「我…請問是Wilson嗎?我…我在末日公寓這裡…不知道您…」
「在大廳等我,我五分鐘後到。」
那五分鐘感覺很短,但在心裡一陣的煩悶與警衛時不時的惡眼相看,Jasmine實在感到漫長。
在神遊之際,她看見一位高瘦的男子映入她的眼簾,他穿著不合理的深橘色大衣,但在他身上又顯得如此適合,有種說不出來的異國風情,他有著高挑的濃眉,臉骨消瘦的有些明顯,但因如此使他的眼神更深邃了,他的嘴唇有點薄,看起來卻又不致太無情的薄度。
正當Jasmine還在端倪著這位男子時,他已對她開口:「是妳嗎?我是Wilson。」
她神遊的這五分鐘裡有想過Wilson會是怎樣的男子,他應該癡肥、噁心、沒有思想,或是一個可憐的等不到女兒回家的好爸爸,但她沒有想過他是一個如此這般的男子,對她說,是妳嗎?
她傻楞楞地點點頭。
「跟我走吧。」Wilson的聲音是這樣的深沉,像沒有止盡的鐘聲。
她看他按了15樓,搭電梯的時間是這麼久,她有些羞赧,感到手足無措。
「我通常不在國內,所以不喜歡就直說,不要勉強,喜歡的話快些決定,過了今晚我就不再這了。」
「那…收房租那些…是要用匯的…」
「先看看再說吧。」
他們出了電梯,她四處看著,這兒簡直是嚇人的廢墟,有幾間甚至是沒有門,她看見眼神空洞的老人在發抖,也看見濃妝女子發癲地笑,但依循著牆上的雕刻,能看出末日公寓過往的華麗,她的反應隱藏不住。
「若妳害怕了,我們就下去吧。」
但她看著窗外,該死的雨還沒停,她只得說:「就先看完再說吧。」
他拿出一把造型奇特的鑰匙,打開房門後竟又是另一處天地,房裡燈光有些昏黃,是說不出的曖昧餘味,陳設的風格有些老舊,但東西是很新的,說上來有些古典翻新的氣息,慵懶就這樣隨著昏黃燈光蔓延而出,不知為何她並不緊張了。
「可以嗎?」她走到圓形的梳妝台前問他是否能坐下。
Wilson點點頭。
不知道為何這裡一切都是這樣的適合自然,房間裡有淡淡的老式香水味、角落有著女明星的泛黃照片、窗外風景忽然變成了1940年代的街景,她拉開木頭小櫃,裡面有一把精美的小木梳,她看這鏡子裡的自己頭髮有些凌亂了,她自然而然地梳了起來。
梳妝台的後面是床,Wilson坐在床上,眼神若有似無地看著鏡裡梳著長髮自憐的Jasmine,而她也忍不住地回應了。
「看來妳很喜歡這裡。」
「是的。」
「為什麼這裡叫末日公寓?」
他躺上床,聲音變得更深,卻聽起來更動人,他回答:「這個問題好多人都問過,不過我還沒找到適合的人說。」
她站起身來,走到Wilson身邊說:「你知道嗎?我租了。我想─我本來就是住在這裡的。」
Wilson只是意味深遠地微笑著,他們陷入了一種永不倦怠的沉默調情。
「茉白公寓。茉莉的茉,白茉莉。是因為太過老舊,招牌脫落看起來才變末日公寓。」
Jasmine眼睛睜大了有些詫異。
「怎麼啦?」Wilson從後方環抱著Jasmine,一切都是這樣自然,她沒有任何抗拒,儘管她聞到了他身上殘餘的女性香水味。
「像妳這樣漂亮的女孩應該有個漂亮的名字,告訴我,妳叫什麼?」
「Jasmine。」
Wilson的眼神也有些轉變。
「你知道我為什麼要搬家嗎?」
他只是搖搖頭。
「我住的地方,本來很安靜,後來不知道為什麼,經常出現有人在夜晚放音樂,吵得我睡不著,那首歌總是這樣唱,白茉莉,白茉莉,飄香四溢,他愛你我愛你,討人歡心…後來我查了這到底是什麼歌…」
Wilson接著講:「是一位一名叫白茉莉的歌星,因這首與她同名的歌開始走紅於1940年代,可惜好景不常,一次她欲飛往奧地利,秘密尋找她有婦之夫的愛人,卻在飛機失事中過世了。」
「對…」她的眼神看起來有些悵然若失。
Wilson將她環抱得更緊,開始輕吻她的後頸。
「你說你明天要飛回哪?」她的眼神嫵媚又不顯輕挑。
「奧地利。」他們都露出了一絲迂迴的微笑。
他輕輕鬆手,將黑膠放進唱盤,那音樂又響起,他們開始隨音樂起舞。
「白茉莉,白茉莉,飄香四溢,他愛你我愛你,討人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