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午後，下了一場突如其來的雨。不是那種細密的梅雨，而是熱帶雷陣雨，來得快、來得猛，濕氣和熱浪交織成一張悶人的網。
Bonnie正在家裡陽台收衣服，拿著衣架的手一停，望著玻璃窗外灑落的雨滴，不自覺怔了一秒。想起Emi離開的那段時間，看到下雨就什麼事情也提不起勁，心口隱隱作痛的自己。
她記得那時候的自己，沒有哭只是嘴唇一直在發抖。記得回家後像忘記那些回憶，卻怎麼也捨不得刪除手機裡那一段他們合唱的 Demo。「喂，妳家衣服要飛走了啦。」
熟悉的聲音從門口傳來，像一陣剛剛好的風。
Bonnie轉頭，看見Emi撐著傘站在門口，額前的劉海被濕氣壓得有些捲，笑著朝她晃了晃手裡的兩杯冷泡咖啡和一袋烤雞肉串。
「路過幫妳帶宵夜，還是妳想我了？」
「是我洗衣服忘了看天氣預報，妳剛好救場而已。」Bonnie把最後一件 T-shirt 拿進屋，輕輕笑著
「但也還是謝謝妳，P’Mi。」
「好乖。」Emi輕聲說，語氣像是在逗小狗。
兩人走進屋裡，門在身後關上，雨聲隨之被隔絕。屋內只剩下細細的冷氣聲和木地板被拖鞋踩過的聲音。
這樣的日常其實持續了一段時間了。
自從那場夜晚的長談之後，Emi開始頻繁地出現在Bonnie的生活裡。不是搬回來，但幾乎每天都會來；不是明說要復合，但兩人已經習慣彼此的空間。
她們像在重新熟悉彼此的節奏，又像根本沒有分開過。
「妳明天要拍什麼？」Emi坐在沙發上打開便當盒，隨手撕開烤雞肉串的包裝。
「一個情侶的訂婚紀錄。他們說第一次約會是在夜市，所以要我拍一些比較自然的鏡頭。」
「妳最近拍得越來越細膩了」Emi咬了一口，含糊不清地說
「昨天那張在天橋上背光的剪影，我看到有點鼻酸耶。」
「是因為光線太強吧。」Bonnie翻了個白眼，嘴角卻藏不住笑。
「才不是，是因為那個感覺很像我們。」
Bonnie愣住，看向她。
「以前我們也是這樣啊，不說話，但很靠近。」Emi把手上的串燒遞過去
「吃嗎？」
Bonnie接過來咬了一口，嘴巴被燙得輕呼一聲，卻沒有放下。
「P’Mi，我問妳一件事。」
「嗯？」
「妳現在住哪？」
Emi沒立刻回答，只是撇了撇嘴：「我現在……其實沒正式搬回自己家。也沒再朋友家借住，最近……都住在妳這裡不是嗎？」
「但我沒說妳可以住進來啊。」Bonnie側頭，看著她
「妳就這樣每天來，好像自然到我們……根本沒分開過。」
Emi垂下眼，語氣忽然安靜下來。
「我知道我很過分。那時候說走就走，沒有給妳一個好交代。現在這樣又跑回來，妳也沒說我什麼，我真的很怕自己是厚臉皮。」
「那如果我現在問妳，我們到底算什麼？」Bonnie直視她的眼睛，語氣沒有太多情緒，卻讓空氣一瞬間變得凝滯。
Emi沒有笑，沒有回避。她只是靜靜地看著Bonnie的眼睛，像是終於等到有人這麼問。
「我想跟妳在一起。」她說
「如果妳還願意的話，這次……我會留下來，一直在。」
Bonnie沒有馬上回話。
她只是慢慢放下手上的食物，湊近她的耳邊輕聲說：「那就別再跑了。」
說完，她吻了她的嘴唇，帶著乾淨的決心與悸動的餘溫。
這一次，她不再等對方開口、不再退讓，因為她終於明白這一段感情，不該只是等待，而該是兩個人一起向前。
雨停之後，兩人換了乾衣服，沒人提起剛才在陽台上的那場對話。
Emi窩在沙發上翻著手機的曲譜App，Bonnie坐在她旁邊，幫她把毛巾蓋好頭頂。像是老早習慣這些親密的照顧手勢。
「P’Mi最近的演出行程很多嗎？」Bonnie低聲問。
Emi懶懶地靠過去，把頭枕在她肩上。
「不算太多啦，大部分都集中在週末。我跟老闆說平日晚上要留給重要的人。」
「……重要的人喔？」Bonnie笑著，耳朵微熱。
「嗯。」Emi故意不解釋
「不行嗎？」
Bonnie沒回話，只是把手機拿起來對著她
「那我拍一張這個重要的人，放進我相簿裡。」
Emi一愣，還沒反應過來，快門聲就已經響了。
「唉！我頭髮還濕的欸！」她哀號著撲向 Bonnie
「刪掉啦，難看死了！」
「不刪。」Bonnie笑得一臉理直氣壯
「這是我今天最喜歡的畫面。」
Emi的聲音卡在喉頭，笑著望進她眼裡。
那一瞬間她忽然很想親她。但也只是想了一下。
她們現在……還沒有復合，不是嗎？
但也不完全算分開了。
像是雙手握著繩索的兩端，不敢拉也不敢放。妳退一步，我就湊近半步，誰也不肯率先說破。
她把臉埋進毛巾裡，悶悶地說：「Bonnie，妳這樣每天拍我，會拍膩的吧。」
「那就讓我拍到膩為止啊。」Bonnie沒有笑，她說得很認真。
「……」Emi抬起頭，盯著她看了好幾秒，才輕輕笑了。
她又怎麼可能會膩。
Bonnie的目光始終溫柔，像春天的水一樣，緩慢卻無法忽視地灌進她的世界。
「那妳也要讓我唱給妳聽唱到膩喔。」Emi說。
Bonnie點點頭，眼底的光閃了一下。
「不過我想我會比妳先膩。」
Emi一臉不可置信地看著她
「欸？！」
「膩的是糖，不是妳。」Bonnie咬著笑意
「我說過了，妳唱得太好聽了，我都記在心裡。」
Emi愣了下，才反應過來那是她們以前曖昧時期講過的話。
她忽然有點心虛，這些日子以來，她一直在想：「是不是該說些什麼，正式地問她，我們是不是還有機會。」
可每次都卡在喉頭，像一場無聲的演奏，只能靠眼神去猜每一拍的休止符。
「妳說……」Emi放下手機，語氣放慢了些
「我們現在，到底算是……什麼？」
Bonnie沒有立刻回答，而是撐著下巴看著她，輕聲反問：「那P’Mi覺得呢？」
Emi的喉頭動了動，有點想裝傻，但又突然覺得不想再逃避了。
「我想跟妳在一起。」她低聲說
「如果妳還願意的話，我想重新開始，這次，不會再放妳一個人面對。」
Bonnie看著她的眼睛，沒說話。只是慢慢地、很用力地抱住她。
沒有多餘的承諾，也沒有眼淚。只是安靜地抱著，像是終於回到該在的位置。
窗外的天色漸漸轉暗，雨停後的氣味像重置鍵，沖刷掉舊日的失語與傷口。
夜裡，Emi習慣性地晚睡。她戴著耳機坐在書桌前，一邊調整錄音程式，一邊輕聲哼唱著剛寫好的旋律。螢幕反光映在她的側臉，把那雙專注的眼睛襯得格外深沉。
Bonnie從後面抱住她，頭貼著她背後，輕聲問：「這首歌……是最近的那首嗎？」
Emi摘下一邊耳機，讓她也聽。「詞還沒寫完。」她說
「但我想用我們的故事當主題。」
Bonnie歪頭聽著，輕聲哼了幾句旋律
「最後那個轉音，很像我們第一次接吻那晚的雨聲。」
Emi笑了：「那時候……我超緊張的。」
「我知道啊，妳那時耳朵都紅了。」Bonnie笑得輕
「還假裝鎮定。」
「那不是假裝，是……努力演出來的成熟。」
Bonnie捏了捏她的臉頰，故意鬧她：「P’Mi那時看起來一點也不成熟，只像一隻不知道該怎麼親人的狐狸。」
「那現在呢？」Emi挑眉。
「現在是學會怎麼把人騙回家了。」
Emi失笑地將她拉過來抱在懷裡。
「妳願意讓我騙，這才是問題。」
她們一起躺在床上，彼此的呼吸混在夜色裡。
過了片刻，Bonnie的聲音低低響起：
「P’Mi，那時候……妳真的一點都不想留下來嗎？」
Emi愣了一下，沒想到她還會提起這個問題。她沉默了一會，才開口：「不是不想，是太想了……但我不敢。我怕我留下來，只會讓妳越來越辛苦。」
Bonnie轉過身面對她，聲音有些顫：「那為什麼什麼都不說？就這樣……一句話，把我關在門外。」
Emi的喉嚨像被什麼堵住了，只能低聲回答：「因為如果我開口了，我會捨不得走。」
「所以妳寧願讓我去猜，讓我一個人擔著所有的問號，還以為是我做錯了什麼……」
「我從來沒怪過妳。」
「但我有怪過我自己。」Bonnie輕輕地說，眼神是那種曾經碎裂過的溫柔
「那是我第一次，覺得自己再怎麼努力、再怎麼哄，也留不住一個人。」
Emi伸手覆上她的指尖，輕輕握住。
「我不是不想回頭，而是怕回來的那一天，妳已經不在原地了。」
「但我一直在啊。」Bonnie哽著聲音
「我一直都在等妳回來。」
這一次，Emi沒再逃避，而是緊緊抱住了她。
「對不起。」她說
「這次我不會再放手了。」
清晨的光線透進窗簾邊緣時，Bonnie才意識到她已經一整晚都蜷在 Emi 的懷裡。
Emi睡得不太安穩，眉頭微皺，卻仍然將她抱得緊緊的，像是在夢裡也不願放開。她總是這樣——即使醒著的時候話不多，夢裡的動作卻出賣了她的心。
Bonnie輕輕地撫平她的眉心，小聲呢喃：「我在這裡，妳不用再怕了。」
Emi動了動，眼睛微微睜開，聲音低啞：「妳怎麼還醒著？」
「我想看妳。」
「早上這麼早也要看？」
「因為這次……我不想錯過任何一刻。」
Emi聽了笑出聲，嗓音還帶著沒清醒的沙啞：「怎麼突然這麼肉麻。」
「以前都說不出口，現在怕再不說，就來不及了。」
她們躺著對視了一會兒，時間像凝固了一樣，只有彼此的呼吸與心跳。
Emi伸出手，輕輕捧著她的臉頰
「我好像真的回到妳身邊了。」
Bonnie笑了，眼裡閃著亮光：「不是『好像』，是『真的』。」
Emi拉起她的手，十指交扣。
「那我可要牢牢抓住。」
這樣的清晨，比任何演出都重要。沒有掌聲，沒有燈光，只有兩個人捧著對方的心說：「我還愛著妳。」這是最不需要排練的台詞。
她們起床後一起做早餐，Emi打了三顆蛋卻只煎成一個厚厚的蛋餅，Bonnie邊笑邊說：「P’Mi，我現在才知道妳煮東西也這麼有創意。」
「不是創意，是意外。」
「那這段戀情呢？」
Emi回頭望她，笑得像是在唱歌：「這段戀情，是我人生裡最剛好的安排。」
Bonnie沒再說話，只是走上前，在她的額頭上輕輕一吻。
這一次，她不再懷疑自己能不能留住對方。
這一次，Emi沒有再逃跑。
窗外陽光正好，天氣晴朗得不像曾經下過雨的城市。可她們都知道，那些雨從未白下過，因為正是那些被雨打濕的夜，才讓她們更懂得，擁抱的可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