錄音室裡的空氣像是懸著一首還沒完成的旋律，安靜得幾乎能聽見彼此的心跳。
牆上貼滿了軟質吸音棉，空間被隔絕成溫暖的灰色世界。中午陽光透過百葉窗灑進來，打在簡單的木質桌上，桌上散著筆、便利貼、還有幾頁舊歌詞——都是他們一起寫過的殘章斷句。
Emi坐在桌邊，嘴裡低低哼著旋律，腳在地板上輕敲節拍，像是還在試著拼湊什麼。「有一段旋律卡住了，」她皺著眉頭，把錄音筆丟回桌面
「詞也快出來了，可是…」
她沒說完，只是拿起筆，在歌詞紙上劃了幾個圈圈，寫了一句又劃掉。
Bonnie坐在她對面，一手支著下巴，拿著小型錄音麥克風調整角度，一邊看著她。她早就習慣Emi這種創作時的嘀咕與自我對話模式，只是這回，她沒像以前一樣靜靜等待，而是主動把相機擱在一旁，伸手拿過那張紙。
「讓我看看妳卡在哪裡。」
Emi眉頭微挑，語氣頗無奈地笑說：「妳又不是寫歌的。」
「但我會聽啊。」Bonnie用手肘輕碰她
「我從一開始就在聽。」
Emi不說話了，眼神卻不自覺變得溫柔。
Bonnie順著紙上的筆跡讀了一行
「這裡的情緒太急了，妳是急著讓人知道什麼嗎？」
「……我怕再不說，就來不及了。」
「那就讓它慢下來吧。」她拿起筆，輕輕在 Emi 塗掉的那一行下寫上了另一個詞句，然後抬頭看她
「妳不是說過，妳最喜歡我幫妳把歌詞寫得更溫柔一點嗎？」
Emi看著她的眼睛，笑了
「有嗎？」
「有！」Bonnie堅定地點頭
「以前每次我寫完妳都會說：『Bonnie 妳是來剋我的吧。』」
Emi愣了一下，忽然笑出聲
「這麼多年了，還記得我說過的每一句話？」
「不是每一句，只記得那些讓我心跳比較快的。」她舉起筆晃了晃
「還有那些妳沒說完的。」
Emi沒接話，只是目光低落在桌面那支老舊的錄音筆上。那是她出道初期用的，雖然早就不是最先進的器材，卻總捨不得換掉。裡頭記錄著過去的旋律、獨白、還有她們的對唱。
Bonnie忽然說：「那首沒完成的歌，我們現在把它寫完吧。」
Emi看向她，神情像是剛從一場長夢裡醒來。
「還記得那段旋律嗎？」Bonnie問。
Emi點點頭
「我一直記得。」
她伸手，把手機打開，把自己剛才哼唱的旋律錄了下來，傳給Bonnie。後者打開筆電，把簡單的吉他和弦一一輸入，把旋律打成譜，再放出試聽。
Emi一邊聽，一邊唱，聲音輕柔卻越來越穩。那是屬於她的聲音，在這個房間裡慢慢長出翅膀。
Bonnie放下滑鼠，看著她。
她知道這首歌從來不是寫給誰，而是兩人寫給彼此的。那些錯過的時間、沉默的日子、沒說出口的心事，全都會在這旋律裡重逢。
等Emi唱到副歌的最後一句時，嗓音微微顫了。
♪ 你珍藏起來的愛意裡 還有沒有我的位置♪
她唱完那句，長長呼出一口氣。
Bonnie什麼也沒說，只是站起來，輕輕把她摟入懷裡。
「我一直都在啊，P’Mi。」
Emi沒立刻從Bonnie懷裡退開。
她靠在對方肩上，靜靜聽著房間裡的靜音。只有牆角的錄音設備還亮著紅燈，像一顆心臟，正在小小跳動。
「這樣的時光，好像又回來了。」她輕聲說。
「不是回來，」Bonnie握緊了她的手
「我們在創造新的。」
Emi抬頭看她，眼神微熱，又帶點迷惑的笑：「 妳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會說話了？」
「一直都會啊，是P’Mi以前沒發現。」
Emi噗哧笑出聲。
Bonnie見她放鬆，便拉著她坐回桌前，一邊整理樂譜檔案，一邊說：「妳還記得當時我們說，要在那間小酒吧第一次合唱的地方，唱完這首歌嗎？」
Emi點點頭。
「那家店還在，而且……他們邀妳回去表演。」
Emi怔住，眼神裡掠過一絲猶豫。
Bonnie察覺了，沒催促，只是緩緩補充：「我知道妳現在走得更遠，也唱得更大聲了。但那裡，是我們的開始。」
Emi靜默良久。
最後她只是輕聲問：「我還能回去嗎？」
「我會陪妳回去。」Bonnie看著她，語氣比任何承諾都堅定。
Emi笑了，像終於放下一點什麼。
兩天後，他們回到那家名為「Us」的小酒吧。
依舊是那條熱鬧卻不吵雜的小巷，霓虹燈換了幾輪，但門口的鐵牌還是舊樣子。老闆娘在後台幫她們拉麥克風線，看到Emi時還笑著說：「哎呦，這位小姐現在是紅人囉！」
Emi低頭笑著，卻不回話，只在角落反覆練習呼吸。
Bonnie看著她，輕聲走過去握住她的手。
「妳在緊張？」
「……一點點。」
「我們以前在這裡唱過幾百首歌。」
「那是因為，我有妳在身邊。」
Bonnie沒說話，只是緊了緊手指。
晚上九點半，燈光調暗，舞台燈亮起。
Emi走到台前，身後是Bonnie拿著木吉他站定的身影。觀眾席沒那麼多人，卻每一張臉都近在眼前。
她開口的第一句，聲音微抖，但穩穩落在旋律上。
Bonnie彈奏的節奏柔和、穩定，就像一座島嶼。
唱到副歌，Emi輕輕側頭，看了她一眼。她們的眼神沒有閃躲，像兩條河流，終於交會。
♪ 你珍藏起來的愛意裡 還有沒有我的位置 告訴我 我們兩顆心之間有沒有些甚麼 越渴望你 越曖昧朦朧 ♪
台下掌聲響起時，Emi呼出一口氣。
她回頭對Bonnie笑了，那是一種久違的釋懷。
而Bonnie，只是靜靜站著，用她的琴聲告訴對方——我一直都在這裡。
當晚的演出結束後，她們沒有立刻回家。
而是繞到後巷，坐在鐵門邊的階梯上，一人一瓶汽水。
天空沒下雨，空氣裡有著初夏的甜。
Bonnie轉頭看她：「P’Mi，妳知道嗎？剛剛那個副歌我差點沒忍住要哭出來。」
「為什麼？」
「因為我以為我再也不會有機會在妳身邊彈那段了。」
Emi沒說話，只是抬手，慢慢揉揉她的頭髮。
「我也是，」她輕聲說
「我也以為，妳不會原諒我了。」
Bonnie歪頭：「妳有說過妳做錯了嗎？」
Emi偏過臉，嘟囔：「也許我該現在說。」
Bonnie輕笑，靠過去，把下巴搭在她肩膀上。
「那就明天再說吧，P’Mi。今天只想記得妳剛剛唱歌的樣子。」
Emi轉頭看她，眼裡像裝了一整晚的星光。
「那我就等著明天早上，妳叫我起床。」
「一定會。」Emi輕聲說，靠得更近了一些，像是在用額頭交換溫度。
細雨落在陽台地面，發出輕柔的啪嗒聲。屋外潮濕的氣味與洗髮精的清香交織在一起，這是一種熟悉又安心的味道。
「P’Mi。」Bonnie忽然喚她，聲音低低的，像是從喉嚨深處傳出來的氣音。
「嗯？」
「妳真的還喜歡唱歌嗎？」
Emi沒立刻回答，先看了她一眼，然後緩緩點頭。
「喜歡啊，雖然……曾經有一段時間，我只覺得它是讓我喘不過氣的責任。」
「可是現在不一樣了？」
「現在有妳在了嘛。」Emi一笑，語氣不急不緩
「唱給妳聽的時候，我才會真的覺得，這是我想做的事。」
Bonnie伸手勾住她的指尖，像是要把那份真心緊緊留住。
「那以後就一直唱給我聽吧。」
「會啊，不只唱給妳聽，還要一起寫、一起上台，然後一起被喜歡。」
「那萬一有一天我不小心比妳紅了怎麼辦？」Bonnie半開玩笑地問。
Emi挑眉，慢條斯理地回：「那我就每天提早起床幫妳泡咖啡，順便簽保密協議不爆妳黑歷史。」
「噗……哪來這麼聽話的女朋友。」
「不，是藝人專屬私人生活助理兼作曲小工。」
「我記得我也沒給妳發薪水。」
「那用吻代替好了。」Emi湊近。
Bonnie笑著拉近她的衣領，毫不猶豫地親了下去，吻落在雨聲與夜色之間，如同悄然綻放的蓓蕾。
深夜的客廳裡，兩人窩在沙發上，身上披著同一條毛毯。電視開著，正在播一部老電影，但她們誰也沒在看。
Emi懶懶地躺在Bonnie腿上，指尖在對方手背上輕描著不存在的音符。
「P’Mi，妳什麼時候開始想做歌手的？」
「高中吧。那時候覺得唱歌很帥，而且可以逃離家裡的壓力。」Emi語氣輕飄飄地說。
Bonnie沒追問，但眼神一點一點地柔了下來，像是在慢慢理解她過去那些沒說出口的疲憊。
「那我現在呢？」她輕聲問「是妳想逃離的人嗎？」
Emi抬起頭，有些驚訝地看著她。
「怎麼會這樣想？」
Bonnie低頭笑了笑，聲音有點哽：「因為……那時候妳也沒解釋，就說了分手，就這樣走了。我以為，是不是我也變成妳想逃的壓力了。」
Emi輕輕握住她的手，眼底藏著些酸意。
「不是妳，是我不夠好。」
「妳夠了。」Bonnie打斷她，語氣近乎堅定。
「我只是太怕會拖累妳，怕妳有更好的選擇……」
「那是妳的決定，不是我的選擇。」Bonnie低聲說
「我也有我的人生，我想選擇的人是妳，就算有困難，我也想一起面對。」
Emi的眼眶一熱，把臉埋進Bonnie的懷裡，像是終於找到安全著陸的地方。
「這次不會再離開了」
「我知道，因為這次我不會讓妳一個人走。」
清晨的光從紗簾後靜靜地灑進屋內，映出柔和的輪廓。Emi睜開眼時，Bonnie正靠在窗邊喝水，穿著她的襯衫，袖子太長，被她無意識地反摺起來。
「妳這樣會害我每天早上都想寫情歌。」
Bonnie轉過身，揚了揚眉
「那就寫啊，給我一張專屬專輯。」
「要我寫十首關於妳的歌嗎？太甜了，怕妳紅了之後拋棄我。」
「我會帶著妳紅的，好嗎？」她把水杯放下，笑著走過來，撐在床邊俯身親了Emi的額頭
「就算我成為知名攝影師，也會說：是我女朋友先說我拍得好。」
Emi閉上眼，伸手圈住她的腰，聲音懶洋洋的：「那我是不是也要開始練習當妳的經紀人了？」
「可以啊，只要不會一天到晚跟我搶鏡頭就好。」
「那我每天只負責幫妳選衣服。」
「不行，我會變成妳的時尚受害者。」
「喂。」Emi笑著捏了她一下
「我可是有品味的，哪像妳，出門還會把襪子穿反。」
「欸，那是因為趕時間！」
早餐過後，Bonnie窩在沙發上沖洗著昨天拍的底片，Emi則蹲在地上整理吉他包。兩人一邊做事一邊閒聊，像是早就過了幾百次這樣的早晨。
「P’Mi，今天妳有試音對吧？」
「嗯，是一個小型展演會，主辦人之前有看過我表演。」
「我可以去嗎？」
Emi停下手，轉頭看她，眼中閃過一抹認真。
「妳想去？」
「想聽妳唱啊。也想……拍妳站在燈光底下的樣子。」Bonnie的聲音有些羞怯。
Emi笑了，那種被理解又被愛的感覺，讓她整個人都輕了起來。
「那妳要穿得漂亮一點，我想把今天的照片拿去放在我未來專輯的內頁。」
Bonnie拿起相機對準她
「我也想拍現在這個樣子，笑得有點驕傲，像是被喜歡填滿的感覺。」
快門聲響起，是專屬於此刻的證明。
傍晚，她們一起搭車前往表演現場。車窗外閃過熟悉又模糊的街景，燈光開始點亮，而她們並肩坐著，一人一耳地分享著耳機裡的旋律。
那是一首未完成的曲子。
「這是那時候沒來得及寫完的歌。」Emi說。
Bonnie看著她，沒有出聲。
「我想把它補完，現在有妳一起，就不怕了。」
「那我們就一起完成它。」Bonnie握住她的手，像是宣示。
演出結束後的後台，燈光退去，只剩下她們。
Emi擦著汗，一轉頭就看到Bonnie靠著門框，眼神裡藏不住的光。
「妳好像真的……屬於這裡。」Bonnie說。
「不，其實我只是想屬於妳身邊而已。」
她們走近，擁抱在彼此氣息裡。
夜晚返家後，Bonnie從櫃子裡拿出一張她畫的舊圖，是以前隨手畫下的Emi站在燈光底下的樣子。那時候還沒正式在一起，那張畫卻像預言一樣，記錄下了未來。
「其實我很早以前就喜歡妳了。」
Emi看著那張畫，心口暖熱得不像話。
「那我現在可以說一句老派的台詞嗎？」
「說啊。」
「謝謝妳，這麼久還在等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