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親密定義的語言試煉
撇除文本與劇情,僅從配樂與鏡頭語言觀之,這部片就已令人感到極其舒適。極簡的視覺語言、低限的敘事節奏,讓人沉浸於角色的情緒與語言層層堆疊的細節之中。
我特別喜歡這類「對話推動」的電影
如《Before Sunrise》、如《在車上》
沒有激烈情節與轉折,而是透過日常語言與微小沉默,雕塑出人物性格,甚至讓觀者置身其中,自行完成觀看的意義拼圖。
一場從對話開始的震盪
《關於性》的劇情開端,選擇在煙囪工人的休息室中展開。上司與下屬兩人以九十度角坐在窗邊,鏡頭語言暗示著一種親密卻不具威脅性的空間:無防備,無戒備。
上司說道:「我夢見大衛鮑伊用某種我從未經歷過的眼神凝視我,那讓我無法安眠。」
下屬回應:「那是女人被看的感覺吧?我懂,昨天我和一位男客戶發生了性關係。」
這句話如同談論一杯咖啡般自然,語氣毫不遲疑,卻瞬間讓對話空間陷入震驚。對方問他是否是同性戀,他坦然否認:「我知道我不是,我只是發生了關係。」
在這場看似輕描淡寫的坦白中,呈現出一種「關係框架」的解構:性,不一定與身份、愛情、甚至背叛畫上等號。他向妻子誠實坦承這一切,卻也迎來了崩潰與質問:「我不明白,你是同性戀嗎?你為什麼要這樣做?」
他回應得近乎冷靜:「不是,我只是想發生這件事,僅此而已。」
親密的定義,不再單一
這場衝突的本質,不論性別,而在「親密」的理解與價值基礎的差異。對他而言,性是一種身體經驗,是欲望的延伸;對妻子而言,性是感情的證明,是關係最深刻的延續。
他在後段說道:「對我而言,每一次與你的互動都是最親密的時刻,並不是只有性的時候。」
這句話不是辯解,而是一次關於「關係意義」的主張。哲學上,這可理解為一種存在的辯證:當慾望脫離社會所建構的身份敘事,我們還能如何命名它?
而在妻子追問「你們具體是怎麼做的」時,男主的遲疑、羞愧、言語的斷裂,讓人窒息。他並不是因為「做了什麼」而羞愧,而是這段經驗尚未被語言化、尚未被內化為自我認同的一部分,就被迫暴露於公共的、婚姻的、關係的審判中。
一旦經驗被語言封存,就不再是純粹的經驗,而是一種對他者的交付。他失去了那段經驗的歸屬權。
語言能否承載慾望?
我在哲學家傅柯《性史第一卷:知識的意志》中理解到:性從不是一個「自然的事實」,而是一種被不斷命名、敘述、分類的知識場域。
在這部電影裡,男主的坦白,實際上是一次「語言實驗」:當我將欲望說出口,它還是我的嗎?
他不是要獲得赦免,而只是想說「這件事發生了」。而這樣的誠實,卻無法被現有的倫理框架接住。
我的朋友曾說:男主其實需要的是一個能真正傾聽、承載他的對象,而妻子並不是那個人。我想,這場坦白更像是一次孤獨的表演:他站在親密的語境裡,卻無法被真正理解。
「自由」是誰的?
電影的另一條支線 , 關於上司 ,也耐人尋味。
他夢見了奇異的目光,感受到一種從未擁有的被觀看。他聲稱自己「不自由」,可能是宗教緣故,可能源自他者,但我認為他其實比男主更真實地活在自己的慾望與不安中。
所謂自由,或許從不是慾望的實踐,而是我們是否擁有坦然面對那慾望的勇氣。
最後的最後
這部片最動人之處,不在於它是否要為「性」下定義,而是在於它鬆動了我們對「親密」、「誠實」、「出軌」的預設語彙。它不急於給出立場,而是透過角色的對話與掙扎,讓觀者反思:
「我們能否允許對方以我們無法理解的方式,存在於我們的關係裡?」「當語言無法承載慾望時,我們還剩下什麼?」
《關於性》是一部不難理解,卻很難定義的作品。每個人看完都可能得出不同的結論,但這種不確定性,正是它最迷人的部分。
最後放上貫穿整部的音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