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有人想要透過情人鎖來證明這是一輩子呢?」
「或許是因為我們看不到永遠吧?」
我很喜歡去公園。
每一個時間段的公園裡,像是濃縮了人的一生。清晨的散步者、午後的推車與球、黃昏的晚風與白髮,以及夜晚坐在長椅上的年輕戀人。不同年齡段的人們,各自在做著自己的事,卻共享著同一片草地與陽光。這個社會裡,我們好像也正在學習,如何彼此容納。
除了觀察那些人,我總會期待某樣設施的出現,那就是,滑梯。
滑梯是一種無差別的邀請
滑梯沒有年齡限制,也沒有承重限制。它的玩法簡單,但變化無窮。不需要對手,不需要計分,只要願意,你就可以坐上去,然後滑下來。
我尤其喜歡它的顏色,常常是紅的、黃的、藍的、綠的,不像鞦韆或其他設施只有一種冷靜的鐵色。滑梯就像某種斜面裡的童年與勇氣,一次次地帶人往下滑,但也因此更願意再往上爬。
而我喜歡的滑梯,還有一個特質:每一個城市幾乎都有,但從來找不到確切地址。
高雄的滑梯,在星星與路燈之下。那一晚我躺在滑梯上,看著那盞亮得發暈的燈,覺得這是我的秘密基地。
桃園河堤旁的滑梯,是我壓力大時的避難所。那裡沒有路燈,但有一根仙女棒。光是四散的,躺在那裡的我們像是一些無聲的流星。
三重的滑梯,好像找不到適合的形容詞,但我知道我喜歡它,真的很喜歡。
無所不在的它們,總是藏在一些人煙不算稀少、但也不算熱鬧的地方。你必須要夠常走那裡,夠有空停下來,那些滑梯才會像命運一樣,剛剛好地等你。
但那一座滑梯,我知道它的地址
我記得它在哪裡。我記得那個滑梯旁邊,就是一座橋。
橋上掛著無數的情人鎖。每一把鎖上都寫著情侶的諾言:「一輩子在一起」、「永遠愛你」、「不會分開」。那些字句好像有重量,用筆寫還不夠,要刻在鐵上才夠堅定。
往橋下一看,是兩層樓的高度。人的臉因為距離變得模糊,但兩個人相依的影子仍然清晰。
像是告訴經過的人:「看,我們有彼此。」
我也曾被這種畫面打動。但心裡,又總忍不住想問一個問題:
「人生真的可以確知永遠嗎?」
薛丁格的情人
每一件事情的發生,其實都是機率的結果。
一顆蘋果的墜落、一場戰爭的勝利、甚至我們的相遇,都不是命中註定,而是無數可能中的某一種,剛好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在結果出現之前,我們所說的會算數嗎?
就像薛丁格的貓。在盒子打開之前,沒有人知道它是生是死。也或許,關係亦然,在「我們」真正發生之前,一切都還是重疊的可能性。而我是在那一刻被你馴服,才讓這一切塵埃落定。
人們是怎麼確信「永遠」的?
我經常看到那些十指緊扣的人們,心裡感到好奇。是什麼,讓他們如此確信?
母親握著孩子軟軟的小手說:「別怕,我永遠都在。」
男友捧起女友的手說:「別擔心,我永遠愛你。」年邁的爺爺攙著老伴,不再需要言語。
我看著他們,總覺得這些話裡藏著某種美麗的錯覺。永遠,是一個很難被驗證的單位。只有當事情結束了,我們才知道,這段路究竟陪了多遠。
但也或許,我們不是真的相信永遠,我們只是相信「此刻」。
在某一個黃昏、某一個眼神交換的瞬間,我們選擇相信這個人值得賭一場。
「那我們要怎麼相信,我永遠愛你呢?」
或許我們無法相信永遠,也無法保證會走到終點,但我們仍然選擇在當下,說出那句話。
「我愛你」這句話最動人的地方,不是它持續多久,而是它在這個片刻裡是全然真實的。
就像我們會在黑暗裡點燃仙女棒、在下滑之前爬上滑梯、在深夜裡擁抱一個人。這些都是我們抵抗不確定性的方式。
我愛你,在永遠發生以前,我就已經愛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