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金亮的陽光射入刻絲窗簾,映出片片花形;唐綰梨躺在自己的床上,她已清醒,心卻痛到爬不起來。 他留給她的那句話,如針封喉,一直蜷縮在她心頭: > 「只是為了救妳。我對妳,沒有歹意,也沒有男女之情。」 唐綰梨躺在榻上許久,連指尖都不敢動。 那句話像一道冷水,澆熄她昨晚從生死邊緣掙回來的心火——卻又奇異地,在體內留下更熾熱的殘燼。 他為了救她,與她交合。那對她而言,是一場低沉又潮暖的夢。她不記得夢裡有什麼畫面,只記得沈璟言的氣——滲入她每一寸脈絡時,那種被擁抱、被填滿、被溫柔焚燒的感覺,與她長年帶寒的骨髓發出和鳴。 她醒來時,身上暖得不可思議,像整個人被他的氣包裹過。她睜眼看到他的背,冷靜、筆直,像從來不曾向誰彎過。 然後,他說:沒有情。只是醫。 想到那句話,她忍不住又掉下眼淚。那不是理所當然的事?他肯救她,已是她前世的造化,她對他而言,就是一個病人……她到底在心痛什麼? 她自己也說不上來。明明他說得那麼清楚——「沒有男女之情」。那應該讓她鬆一口氣才對,不是嗎? 他只是大夫,她只是病人。這樣,才對。 可她卻覺得胸口有一塊柔軟的什麼,被他的話活生生壓碎了。不是折斷,是壓扁,像一朵尚未盛開的花,被生生揉爛。 她困惑地想,那是不是因為——她的身體,在被他醫治的那些夜裡,早已習慣了他的氣息? 習慣他掌心的溫度、他引氣時落在她命門的呼吸、他眉宇間壓抑的熱與克制…… 那是不是,只是一種依賴?像是寒涼久了的人,只要被誰點燃過一次,便再也忘不了被暖過的感覺? 可若只是依賴,為什麼那天他背對她坐著不語,她卻想一步步走過去抱住他? 為什麼他說「只是為了救妳」時,她會感到比被毒氣反噬還痛? 為什麼她現在,這樣地想念他?想念他皺眉的樣子,想念他明明冷淡卻總在她脈亂時握住她腕脈的手,想念他把氣一寸寸送進她體內時,那句幾乎含在唇邊卻沒說出口的——「我怕妳死」。 她想起那夜,他額頭貼住她的,氣與氣纏著,她幾乎分不清哪裡是療法、哪裡是情慾、哪裡是……自己。 原來,她不是只痛自己。 她也在心疼他。疼他一面壓抑、一面靠近,一面說著無情,一面卻替她點了一盞火、守了一整夜的命。 到底……是她的心在燃?還是她的魂在亂? 她沒有答案,只知道此刻—— 她想他。想他來摸她的額,想他哪怕只說一句:「妳的氣還穩著。」 哪怕只是冷冷地說。 她也想聽。 --- 他的話,像羽毛劃過心口傷口上的結痂,總撩得她滿心蕩漾。 — 夜裡,她坐在窗邊泡藥浴。水泛著艾草與桂枝的香,她閉眼浸入其中,卻彷彿還能感覺到——他掌心落在她命門上時,那一點點停留得太久的溫度。 她忽然意識到,她記得他的每一口氣。 他的喘息、他的停頓,他在施法時低聲喃語的咒語韻律,甚至他那一刻下針前微微收緊的指節。 她記得。她全都記得。 她沒辦法不記得。 有些記憶不是刻意留下,而是被身體牢牢記住的—— 那是氣脈交纏時的悸動,是命門被他曜火點亮時,那一瞬她以為自己會死,也以為自己會被他擁住的渴望。 她越想忘,就越記得。 越記得,就越想靠近。 她靠在浴桶邊緣,手指輕撫著水面,彷彿撫著他當時在她腰際按住的那一掌。 她忍不住問自己: 這樣的思念,真的只是因為身體曾與他交纏過嗎? 若只是氣走心隨,為什麼她會記得他的寂靜? 記得他明明可以抽身,卻始終沒有離開她的那個夜晚? 記得他將最後一縷曜火送入她氣海後,背對她的肩膀是如何微微顫抖? 不是療法,是情。不是情,是……她想要他。 她忽然明白了。 她渴望他。 不是醫術、不是氣、不是身體的溫度,而是——他的存在。 那個總是冷靜、自律、自持,卻在她最虛弱時唯一願意伸出手抱住她的他。 那晚他沒有看她。可她卻覺得——他看得比誰都深。 他怕失控,她知道。 但她不確定,他是否也已動情,只是不肯承認。男人的身體,她懂……或許怕失控,只是怕失禮,怕冒犯,無關情愛。 那晚他沒有看她。可她卻覺得──他看得比誰都深。 他說:「我對妳沒有男女之情。」可他的手,比任何一場擁抱都更溫柔;他的氣,比任何一場愛都更深情。 可是,自己是否誤會了那份溫柔? 那是不是……從頭到尾都只是大夫對病人的關懷? 她握緊膝蓋,整個人沉在熱水與思緒中,覺得胸口像被誰捧著,卻又用力掐緊。 他救了她,她感激他; 他對她柔和,是醫者的仁心; 他沒有推開她,是因為她是病人,他不能不管。 那如果……她不是病人了呢? 若有一天,她氣脈恢復,陰毒盡退…… 他是否就再也不會靠近她? 不再需要調氣,不再需要碰觸,不再需要她這個人? 那她的這些夜裡的思念, 那些藏在脈搏裡悸動的情意── 是不是從頭到尾,只有她一個人知道? 她忽然覺得寒氣又從水下冒了上來。 不是身體的寒,而是心裡的空。 一種明明被他氣息溫暖過,卻發現自己也許從未真正住進他心裡的空。 她怕她愛他,是無聲的,是不被需要的, 是只存在她夢裡與想像中的那種「一起」。 — 她埋進水裡,閉著眼,想把自己整個藏起來。 但越想藏,那些畫面就越清晰── 他吻她時的顫抖、 他進入她體內時那一瞬的停頓與深呼吸、 他抱著她時,額頭落在她肩上那幾乎不可察的喘息…… 那些都不像是沒有情的模樣。 可她又怕,那只是她渴望太深,才看見的幻影。 她喃喃在水中問自己: 「綰梨啊綰梨……如果他從未愛過你,你還敢愛他嗎?」 她不知道答案。 她只知道,再這樣下去,她會越陷越深, 深到哪天若他真的離開,她再也無法從這口氣裡爬出來。 — 綰梨緩緩將臉埋入雙膝,熱水浸到頸項,她終於允許自己在蒸氣裡落下絲絲眼淚。 她好想他。 不是像一個病人想大夫那樣的想,而是像—— > 「一朵寒夜裡的花,渴望那道曾照過她的光,再多停留一點,再靠近一寸。」 不是依賴,是喜歡,是情,是……愛。 只是,她還不敢說。 怕一說出口,他會更遠。 所以她只能埋在水中,靜靜把思念咽下, 讓那一池藥湯,泡去她身上的寒,卻泡不掉她心裡的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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