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園小徑在整齊修剪的玫瑰籬間蜿蜒彎轉,腳下碎白的礫石鋪出一條潔淨的路。粉與白的花簇柔軟地傾斜出邊緣,甜香如一層氣紗,把空氣雕塑成近似於寧靜的模樣。
但也只是模樣而已。
在宮廷裡,從來沒有真正的寧靜。塞里克與我並肩而行,雙手負於身後,姿態優雅,聲音低柔。他略微靠近,距離拿捏得恰到好處──遠遠望去,彷彿是親密情侶的低語。
而這正是我們希望他人看到的樣子。
我們頭頂上的陽台,有兩名女士倚著欄杆,停步不去,俯瞰著這段花園小徑。另一位廷臣在石雕噴泉邊閒晃,假意欣賞著石工技藝。甚至那位在棚架邊修剪迷迭香的老者,其實也不過是來捕風捉影的,與其他人無異。
這完全是一場儀式,而不是什麼浪漫戀情。
一次被允許的漫步,一樁潛在的聯姻,一場為將耳語帶回王后耳邊而設的表演。
在我們身後,兩名陪侍者以恰當的距離隨行:一位是王后寵信的侍女,另一位則是塞里克府上的男侍。他們隨著路徑緩行──夠接近到以保一切合乎禮節,卻也遠得足以錯過真正的戲碼。
更遠處,在花園牆尾那裡,宛如雕像般駐立的人影──迦然。
他不跟不隨,並非來評論的。只是靜靜地看,劍在腰間,鋼鐵藏於眼中。
我避開他的目光。我不想從他眼裡看出任何我無法承擔的東西。
所以我將注意力轉向身旁這位男子。
塞里克,衣著無可挑剔,恰如這場戲所要求的模樣。他微微傾身靠近,嗓音如絲絨。
「妳知道我們正在被研究吧?」
我為陽台上的觀眾而甜甜一笑。「當然知道。」
他壓低聲音──只讓我一人聽見。
「那我們要不要來演一場戀愛故事?」
「我以為這本來就是啊,」我輕語,「一位合格的勳爵,一位幾乎修復名聲的女孩,低語、微笑,一切都經過了計算。多麼的浪漫。」
他輕笑,眼神掃過我的嘴唇。不是因為真心,而是因為可能有人正在看。
「妳這樣說真讓我受傷,」他低喃,「我原本打算,把一切都給妳的。」
「你的爵位?」我低聲問,「還是你的裁縫師?」
「看哪一樣目前在市面上比較值錢。」
我笑了──是真心的,沒防備的那種笑──我知道從遠處看來,這一切大概像極了我們正在調情。那更好。
我看著他,仍舊對他能夠以遊戲突破我的心防而驚訝。塞里克這人並不真誠──差得遠了──但他從不掩飾自己是隻狐狸這件事,甚至像勳章一樣得意洋洋地昭告天下。
而對付狐狸,除了直言他早已知曉的真相之外,還能怎麼辦?
「那我就直問了,」我語氣如誓言般輕柔,「你有打算娶我嗎?」
他似乎被逗樂了,側目看我一眼。
「那得看情況。」
「什麼狀況?」
「看這是否能讓我在王后面前加分。」
我的唇角微微上揚。「你也誠實得太驚人,」我低語,「這樣不行,會破壞幻象。」
他語氣輕快如常。「所謂誠實,大多也只是人對自己撒的謊。」
一陣風掀起我袖角的邊緣。遠處,隔著玫瑰籬,一聲輕咳──是侍女提醒我們並非獨處。
我將視線投向前方。「對你而言,這一切終究都只是遊戲吧?」
他沒否認。
反而看著我──真正地看著。笑意的面具略微鬆動。他的嘴,沒笑。
「前提是,那個獎賞值得一玩。」
我胸口一緊。
我沒回答。
因為關於塞里克這個人,我想我永遠也不會知道:我對他而言,究竟是哪種獎賞。而問也無用──只要我們還能互益,這場不說破的幻象就能繼續維持下去。
我們經過噴泉。籬牆在頭頂鋪展成一片綠色的拱。兩人之間的沉默逐漸沉重──恰到好處,讓旁人誤以為那是一片深情。
都是一場戲。
而我們,演得可圈可點。
希望真是如此。
正當我的思緒開始飄遠,我抬頭──而他就在那裡。
迦然,駐足在花園盡頭的玫瑰拱門之下,半身沒入陰影。
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不動,不語,無從探測。
我迅速移開眼,繼續行走──走在這條我如今不得不走的路上。
因為這場事從來不是「選擇」的問題。
而是,在既定情勢下,該如何行動的問題。
我只希望,他能懂。
但願他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