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倆在沉默中走著。
走廊靜極了,兩側垂著天鵝絨的簾幔,壁燭的火光閃爍微顫。我聽得見裙襬掠過石板的聲響。他的腳步在我身側,節奏穩定而精準。
讓人更加的煩躁。「我認得路,」我低聲說,「不需要人帶。」
迦然的聲音一出,如金屬擦過石縫,冷硬而俐落。
「是國王的命令。」
我目不斜視。「對、當然。你只是奉命行事罷了。畢竟,都是國王的命令。」
他沒回答。但這場沉默開始變質。像灼鐵自爐中取出,在全然冷卻之前,仍燙得讓人無法忽視。空氣凝沉,彷彿一把利刃可將之劃開。
我瞥了他一眼,終於問出口:「你在生我的氣嗎?」
他呼吸微不可察的一頓,然後開口,聲音低沉而節制:「妳該離哈爾巴德勳爵遠一點。」
我愣住,被這話打得措手不及。
他繼續說下去,仍舊保持著冷靜,仍努力維持著理性的口吻。「就連我也知道,他的名聲不怎麼好。」
我死盯著他,眼神銳利。
「哇,」我說,「你果然是在生氣。」
他停下腳步。
我也停下。
他站在原地,渾身僵硬,像在極力克制不讓自己有任何多餘的動作。
「我沒在生氣,」他說,「我只覺得妳應該謹慎一點。」
我轉過身面向他,讓他正視我,要他好好看著我的眼睛。
他臉上什麼表情都沒有。空白得過頭。
「謹慎?」我重複了一遍,「為什麼?就因為他會調情?」
他不回答。
我向前一步。「因為他吻了我的手?」
他的下顎繃緊。
有什麼東西在我胸口升起──緊實、滾燙、無從迴避。
「因為我笑了?因為我看起來像是真的和他共度了一個愉快的夜晚?」
他依舊沉默。
「還是因為,那個人不是你?」
這句話刺中了。
他的目光瞬間直勾勾地朝我撞上──銳利,堅硬,幾近驚愕。像我一語戳破了某個早已布滿裂痕的東西。
我再向前一步。我要他直視我,要他聽見,聽清楚全部。
「你沒資格這樣對我,」我保持音量,話語中卻充滿尖銳的棱角,「你要像個雕像一樣站在我旁邊,假裝我們之間啥都沒有,那你就別用這副樣子看我。」
他依舊不語,只是盯著我,呼吸微淺。
「還有,天啊,迦然,」我倒吸一口氣,「對此,你真是個懦夫。」
這句話,讓他徹底失守了。
他抓住我的手臂──並非粗暴或想傷我──但那力道篤定,說明他不再壓抑了。他拉著我退進最近的一處凹室,半藏在天鵝絨帷幕與幽暗的拱牆之後。
「別再說了,」他低聲道,語調粗啞。
「別說什麼?」我氣息淺淺地問。
他的下顎繃緊。眼裡閃著一種我從未見過的東西──不再是克制,而是每一道矜持的邊緣正在瓦解。
「別說妳不是真心的話,」他低聲說,「我不是妳的遊戲。」
那句話刺痛了我。並非因為他錯得離譜,而是因為他從未這樣看過我。
像是他覺得,我是一個殘忍的人。
我胸口下方,有一道繃緊的線蜷縮起來。那疼痛來得太過意外。
「你不是,」我聲輕有如一縷氣息。
然後緩緩抬起手,緩慢而慎重的碰觸了他的臉。
「迦然,」我低語,「我不玩遊戲。尤其不會對你。」
他的目光在我臉上搜尋,想找到謊言的跡象──但徒勞無功。
我的指尖輕觸他的臉頰,柔軟而真實。
「我永遠不會對你做那種事。」
然後,我吻了他。
不為了挑釁,也不是在懲罰誰。
只是為了能真正感受到彼此之間,從來都沒能找到出口的種種。
而他吻了回來。
他的嘴找上我的,就像他已經不再在意一切──不再猶豫,遲疑。只有熱度與需要。
他喉間那一聲低哼讓我雙膝發軟。他一手扣住我後頸,另一手環住我腰,將我拉近,貼得緊密如火,像是他再也不想藏了,也不在乎誰會知道。
世界向旁邊滑開。
只剩這一刻──這令人窒息、疼痛又渴望的崩塌,所有那些我們曾極力壓抑的感覺。
我不在乎是否被看見。他也不在乎是否會被發現。
因為這一次,我們不再偽裝。
只剩下渴望。
而天神作證──我們多麼的渴望著。
他吻我,像是早已餓壞。也許他當真的確是。
而我不想要他的溫柔,我只想他坦白。
我壓上去,感受到他那層鋒利的自制一點一點流失──在一呼一吸之間。
他低吟著,一轉身把我們拉得更深入那凹室,帷幔落下,我的背碰上冰冷石牆。他一手撐在我頭側,另一手抓住我大腿,將它抬起的剛好,讓他能嵌入。
他的身體與我無縫的貼合,像是我們早已在每個不敢承認的夢裡,重複過了無數次這樣的情境。
我手忙腳亂地去解他領口的扣。此刻他吻得更深了,毫無技巧與算計,只是純粹唇與唇之間的熱度。
終於解開,我將手掌貼上他胸膛,感受那亞麻布料下的灼熱皮膚。
他呻吟一聲,然後將額頭抵上我的。
「再說一次,」他氣息斷續地低語,「天,伊瑟妲……我需要聽妳親口說出來。」
我指尖抓住他胸前的衣領。
「我從沒跟你玩過任何遊戲,」我低語。
「好,」他低吼,「因為我無法──」
他吻我,堵住自己的話。
「我無法承受自己只是妳的其中之一。」
我的手往下探,找到他褲頭的綁繩,滑了進去。
他顫了一下。然後動了。
他雙手抓住我的腰,用那我只在戰鬥中見過的力量將我抬起。我的雙腿自然的纏上了他的腰,裙子撩起,在兩人之間亂成一團。
我們不該在這裡做這件事。
但諸神在上──我們正在做。
他把我壓回牆上,一手托著我大腿,另一手探進我們之間──尋找、引導、逗弄。當他指尖緩慢、篤定地滑過我時,我倒抽一口氣。
「妳已經濕了,」他像是對自己低喃,破了音。
「都是因為你,」我喘著氣。
他低咒一聲。
然後開始解開自己,單手、語無倫次,我也伸手幫忙──因為我等不了,也不想等。
他推入我時,我們兩人誰的喘息都辨不清。那也不重要了。
他以一記漫長、痠疼的挺入充滿了我。我拱起身子迎向他,雙手緊抓他的肩,他的背,任何我能抓住的東西。
他停住。僅僅一刻。額頭貼著我的,胸膛劇烈起伏。
然後換我開始動作。
瓦解了他最後一道線,只剩下幾乎是盲目追尋的撞擊。
那節奏既猛烈又飢渴,卻從不疏忽。每一下都從我喉中撞出我從未發出的聲音。每一口呼吸都是祈禱。每一下撞擊都從他口中逼出一聲壓抑不了的顫音。
我咬住他的肩。他呻吟出聲。
他將角度一轉的瞬間,我碎裂了──高潮來的無聲、迅猛。我將他緊緊扣住,指甲陷入他背脊。
他低咒了一句──那聲音渾濁沙啞,近乎絕望──再頂入我一次、兩次,然後他也抵達了那釋放一切的頂點。深埋與我之中,手臂顫抖,嘴唇貼緊我喉頭,好像怕喊出了我的名字。
我們就這樣待著。
厚重的呼吸著。
依然糾纏著,在體熱與渴望之中。有那麼一點點,像是在崇拜著彼此。
他的手還在我腿上。
我的手指還埋在他的髮中。
唯一的聲音,是我們耳中的心跳轟鳴。
他的呼吸慢了,但他沒動。
我先感覺到他的變化,在他開口前──像是一條繩索突然被拉緊。
然後:
「我不該──」
低沉又粗啞,從他喉底撕扯出來。
他小心翼翼地從我體內退出,像此刻他仍害怕會弄壞什麼脆弱的東西。我頭靠在身後的牆,看著他抽離時下顎緊繃、雙手微顫。
他望向我,真正地凝視。而此時,我才從他眼中看見了。
那不是羞愧,而是罪惡感:
我越過了我曾發誓不會越過的界線。
我伸手去尋,雙手輕輕捧住了他的臉。
「別,」我低聲說。「別後悔。」
他的喉結輕動。
我在他嘴角印上一吻。柔軟,確信。
「因為我不會,」我低語,「你是少數還能讓我覺得真實的人。」
他閉上眼,像是那句話讓他某處徹底破碎了。
然後他吻了我──緩慢、虔敬、隱痛。這次不再飢渴。只是停在這裡,和我一起。
他退開時,額頭仍抵著我。
「我不後悔,」他輕聲說,「但這不能再發生。」
「我知道。」
我們默默整理好衣服。沒有慌亂與羞愧,只是又回到一個不容許剛才那一切的世界。
他與我並肩走著,我倆無人說話。
來到我寢室外的長廊時,他在幾步之外停下,沒再跟來。
我回頭看了一眼,就在開門那瞬。
他還望著我,像是想說什麼,卻永遠不會說出口。
我踏進房間。
門在身後輕響闔上。
然後我聽見他的腳步聲,一步步地消失在走廊深處。
直到世上只剩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