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怎麼地,今天突然想起了她。
當時我們小學三四年級同班,她是我最要好的朋友。小孩子純真的友情毫無雜質,像午餐一起吃的便當、下課一起奔跑的操場、一張張上課偷偷傳來傳去的紙條。我還清楚地記得她的長相,明亮的大眼睛,亮麗的黑短髮,標準的漂亮寶貝。
我們最喜歡一起去校門口的書局抽卡通貼紙和卡片。身為庫洛魔法使的愛好者,我一心想要用湊齊整套庫洛卡,但每次都抽不到最想要的「光牌」跟「闇牌」。為此她跟父母撒嬌請求,每週一起砸好幾倍的零用錢幫我狂抽卡。在金錢的力量和鍥而不捨努力之下,終於抽中那兩張心心念念的卡片,我們決定一人保管一張,像護身符般的隨身攜帶著。
「有我在,你的庫洛卡套組永遠都是完整的喔!」她說這句話的時候,一手高舉著「光牌」,一手牽著我的手臂揮舞,笑容燦爛。
即使現在回想起來,我依然覺得那瞬間,自己看見的是一個天使。
直到升上五年級分班後,一切都變了。
我的天使,不見了,離開了。 她不再理我,連在走廊上剛好遇到都視我為陌生人,冷漠無比。我無法理解,心裡不停地問自己:「我做錯了什麼嗎?為什麼會這樣?」每當想起她突然轉變的態度,漠然無情的眼神,小小年紀,小小世界的我,就會陷入無盡的困惑和傷心。 我試著用我們曾經熱衷的交流方式——偷偷傳紙條到隔壁班給她、打電話到她家、帶乖乖桶想去分享給他,也想知道到底發生什麼事,卻總是得到毫無反應與一次次的無視。後來,我慢慢說服自己,或許只是因為換了新班級,她想先適應新的朋友圈而已,之後也許會好起來,不要亂想。
然而,很快地,我再也無法保持天真。
- 某天放學,每班照常在操場排隊準備回家,恰巧她和幾個新朋友排在我後方不遠處。隨著背後傳來細碎的話語,以那剛剛好可以讓我聽見的音量,我開始意識到他們在嘲笑我。
每一句話,都像一支支箭射進我的背脊裡。
從人身攻擊、過往糗事到我曾經的付出和努力,都成為了他們口中的笑料。當時周遭都是正在排隊等放學的各班同學,所有人一起無聲見證了這場長達十幾分鐘的羞辱大會。我彷彿一隻不受寵被遺棄的流浪貓,只剩滿身的骯髒和難堪。 空氣凝結了,時間停止流動了。我腦袋一片空白,全身動彈不得,胸口像是被巨石壓著,連一個音節都發不出聲。我眼睛只能直勾勾地看著前方的大樹,秋日枯黃的樹葉被風一片片吹落,隨著氣流在地面打轉,沾上了黃土。
那時候的畫面,那天的溫度,校長拿著大聲公發出的雜訊聲,我都還記得。
後來,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到家的,如同平常漫不經心地打開書包整理用品,卻發現那張「闇牌」不知為何竟被壓在我的課本和便當盒下面,還沾上了黏黏稠稠的液體,已經變成皺巴巴的一坨爛紙。
我明明記得我小心無比地夾在書裡。
我明明記得我保護得好好的。
「光」熄滅了,而「闇」已經是一坨噁爛的垃圾,庫洛卡套組再也不會完整了。
那天,我第一次產生想要別人「去死」的念頭。
-
我當時小小的靈魂,其實花了好多年的時間,深深地恨著她。
原來,人真的可以說變就變,好意和惡意都不需要理由。曾經帶來溫暖的人,卻親手把我推落谷底。我感覺內心某處崩塌了,對「朋友」這個詞產生了無盡的懷疑與恐懼,難以對人敞開心扉。
後來,隨著時間流逝,我漸漸釋懷了。
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就像季節更迭,有盛開,也終將凋零,每段關係終究只是人生中的一段限期風景。無需沉溺,不再糾結,而是將重心轉向自己,好好珍惜當下的交會所帶來的養份,學習在一次次的聚散離分中,建構出更堅強、更完整的自我。
因為,最值得花費時間相處和善待的,真正的朋友,只有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