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清晨的發狂嘶吼,就像是一個玩笑,後來都不再見莊怡琳有情緒上的失控,或者是再問起跟莊東峻有關的事情,甚至,連不退的高燒、莫名的怪病都好轉了。
莊清泉和何麗華雖然覺得奇怪,不知道是什麼原因讓莊怡琳改變了心意,但只要莊怡琳的身體能夠健康、情緒能夠安穩、日子能夠正常地過下去,那些咆哮和怒吼,他們都可以當作是莊怡琳的發洩。
發洩過了,莊怡琳好了,那就好了。只是莊怡琳並不像表面上看起來那般安然無事,她依舊被莊東峻帶來的夢魘困擾著、依舊日日都在夜裡驚醒。她盡可能地去轉移生活的重心,一心把自己埋進工作中,企圖去抗衡混亂的思想和記憶,可是,卻有個什麼一直躲在她心裡的某個角落催促著……
姊姊,不要丟下我。
每每想起這句話,莊怡琳就會不停地乾嘔,就算是在今天、就算是在速食店裡,那也沒有例外。
莊怡琳狼狽地回到了座位上,用呼吸去緩和嘔吐帶來的不適感。餐盤裡的薯條和漢堡雖然很美味,可是她卻一點食慾都沒有,只是無力地趴在餐桌上。她拿出手機有意無意地滑著,然後愣愣地盯著螢幕上的一排數字。
那是,橫西警察局的電話號碼。
莊清泉和何麗華不去追究莊東峻的死,可是並不代表莊怡琳也不想追究,這件事說到底都是由她引起的,如果不能找出兇手、不能找到答案,莊怡琳一輩子都沒有辦法安心。
嘟──嘟──
電話,撥通了。
「這裡是橫西警察局。」電話那頭傳來了男人的聲音。
一聽見電話有了回應,莊怡琳慌得趕緊坐好,還伸手摀在嘴邊,小聲地問:「你、你好,我想找……謝承恩警官。」
「喔!我就是阿。妳是哪位,找我有什麼事嗎?」謝承恩的聲音聽起來很有精神。
「那、那個……我是莊怡琳,不知道謝警官還記不記得我?我是莊東峻的姊姊。十五年前,橫西旅館發生過命案,死者……」
謝承恩打斷了莊怡琳的話,「喔──死者叫莊東峻嘛!妳說妳是他的姊姊,那就是在橫西旅館裡被找到的那個小女生囉?」
「對對對!」莊怡琳對謝承恩還保有記憶感到高興,立刻又問了下一個問題:「我打電話給謝警官,是想了解一下我弟弟當年被殺的……」
莊怡琳話都還沒說完,又再一次被謝承恩打斷,「等等!莊小姐,我必須跟妳澄清一件事,莊東峻是被狗咬死的,並不是被殺死的。」
謝承恩急著撇清的態度非常奇怪,好像莊東峻的死因不能被錯置,一點差錯都不能。
莊怡琳焦慮地反駁:「東峻怎麼可能是被狗咬死的,他明明就是被人殺死的,我親眼看見了!」
「是莊小姐記錯了吧?莊東峻是被狗咬死的,這不管是檔案上的紀錄還是橫西村民的說法,都是一樣的。」
「不可能!」莊怡琳一心急就拉高了音量,不滿和委屈漸漸沸騰,「謝警官,我不知道當年的案子是怎麼查的,你又是怎麼跟我的父母說的,可是東峻明明是被人殺死的,你卻硬要說他是被狗咬死,這兩種說法未免差太多了吧?」
謝承恩聽了也不高興了,他強硬起口氣,滿是不屑,「莊小姐現在是在質疑我嗎?這件案子一向公開透明,整個調查過程我都跟妳爸爸說過了,妳爸爸也沒有提出任何意見阿!而且橫西警察局也給了你們喪葬費和慰問金,我不知道妳現在還打電話來跟我鬧,到底是想要做什麼?」
「我不是要跟你鬧,我只是想要知道是誰殺了我弟弟,還有,這件案子查到現在,有沒有什麼進展,兇手抓到了沒有?」
謝承恩越說越不耐煩,「小姐,這件案子早就結案了,莊東峻是被狗咬死的,妳要去抓什麼兇手阿?難道要我去把橫西旅館附近的狗全都抓來給妳指認嗎?別傻了,要抓妳自己去抓吧!」
「謝警官!東峻是被人殺死的,你為什麼要顛倒事實阿?」面對謝承恩的強烈否認,莊怡琳既無奈又無力。
「我顛倒事實?」謝承恩一股脾氣化作言語脫口而出:「一直在顛倒事實的人是妳吧?我都說了莊東峻是被狗咬死的!這個案子已經結案了!妳為什麼就是聽不懂阿?如果妳有什麼幻想症還是什麼創傷症候群的話,那就應該去看醫生,不是在這裡找我麻煩!神經病!」
喀!
電話,被掛斷了。
通話斷了,莊怡琳的理智也斷了,她不懂為什麼沒有一個人在乎莊東峻的死,莊清泉是、何麗華是,就連謝承恩也是。父母不管,警察也不管,那到底還有誰願意管?
莊怡琳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作出了一個很難但是又不得不的決定。她先是回到公司,留下了辭呈和一群一頭霧水的同事,連東西也沒有收拾就匆匆離開了。回家之後,她更是直接開始打包行李,一直到佇立在房門口的莊清泉和何麗華開口詢問,她才表明了她的決心。
「我要回橫西。」莊怡琳仔細盤點著生活必需品,一邊簡單地回應著。
連驚訝的時間都沒有,莊清泉立刻回絕:「不行!」
何麗華則是愣住了,「怡、怡琳,為什麼突然想回橫西?」
「我今天打電話去橫西警察局,那個謝警官一口咬定說東峻是被狗咬死的,但是……」莊怡琳突然起身,嚴肅地看著她的父母,「爸媽應該也知道,東峻是被人殺死的。」接著,她又轉身專注在行李上,「我不知道隱瞞真相到底有什麼好處,還是到底有誰因此得到了好處,反正沒人肯告訴我真相,我就自己去找。」
莊清泉指著莊怡琳警告著:「怡琳!爸爸不准妳回去橫西!絕對不准!」
莊怡琳沒有抬頭看,只是默默地說:「爸,東峻會一直來找我,是不是覺得為什麼只有他死了,我卻沒有死?」
何麗華又緊張又擔心,「不會的不會的!怡琳阿,這都只是妳的心理壓力,如果妳真的覺得很不舒服、很痛苦的話,媽媽可以帶妳去看醫生、可以想辦法減輕妳的壓力。妳現在因為這樣要回橫西,萬一在橫西的這段時間,想起了更多東峻的事,或者是控制不了情緒的話,那要怎麼辦?」
「我就是要想起更多東峻的事。」莊怡琳蓋上了行李箱,拖著行李就往房門走。擋在房門口的莊清泉和何麗華當然不肯讓開,於是莊怡琳停下腳步,站在他們的面前說:「爸、媽,你們要用什麼方式、要過什麼生活,那是你們的選擇,可是我沒有辦法一輩子都像你們這樣,忘了橫西、忘了東峻,裝作什麼都不知道。我……想要知道答案。」
通過了滿是阻擋的房門之後,莊家的大門就再也攔不住莊怡琳了。
莊清泉和何麗華看著莊怡琳搭上計程車,再看著計程車一路駛遠,彷彿十五年來的安穩都瓦解破碎了。他們哪裡敢忘了橫西旅館的命案,哪裡敢忘了莊東峻、哪裡敢忘了……急迫要知道真相的心情,只是那些東西一碰就痛,那還不如不提不想、不聞不問。
搭上計程車的莊怡琳,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看著站在門口的莊清泉和何麗華越變越小,到最後一個轉彎,完全消失在她的視線裡,現在她的眼裡,只剩下一股落寞了。
可是莊怡琳很快就拋棄了這樣的情感,從現在開始,她再也不會被任何事情打倒了。她一定要找出真相、一定要讓莊東峻的死浮出水面。
越靠近橫西,事情就會越清楚,不過……只憑莊怡琳一個人,真的有辦法挖出所有問題的答案嗎?
雨季還沒退去,十五年後,橫西村又將再次被掩蓋在大雨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