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2月24日（三）

　　可綸從惡夢中驚醒，不斷喘息。她鮮少做惡夢，或許該說連做夢的印象都不深。可綸坐起，環顧四周。

　　房間鴉雀無聲，右邊窗外則傳來早晨的聲音。

　　可綸伸出右手，想拿起右旁的布偶熊抱抱，但注意到自己全身出汗的她，連忙將右掌停在布偶熊前，以防弄髒。

　　或許是惡夢的關係，身體才會不斷流汗，所以可綸離開床，順便看了時間——六點四十五分。

　　離平常出門還有段時間，可綸便決定沖澡再出門。

　　「打擾小姐！小姐該起床，上課快遲到了。」門外傳來女傭好聲好氣的聲音。

　　璦媛選擇沉默，實際她很早就醒來，因為昨晚惡夢連連，讓她無法好好入睡。

　　璦媛的房間非常巨大，她正躺在奢華的雙人床，蜷縮在棉被裡。她正面的牆壁中央鑲著一台大電視，兩旁有一個個木檯，底下則是一整面木櫃。

　　右邊整面牆幾乎被衣櫃佔據，延伸至角落放著梳妝台和穿衣鏡。右牆和床之間是張寬廣的書桌，上頭放著電腦，配三個螢幕。

　　左牆與床之間則是一個床頭櫃，上頭放著檯燈、手機、綴飾，以及一面蓋著的相框。

　　床頭櫃另一側是面小牆，延伸過去是兩塊落地窗，而窗簾目前是拉上，陽光只能從底下的縫隙探出。

　　「爸媽呢？」璦媛問。

　　「先生、小姐都已經出門了。」女傭回覆。

　　聽聞後，璦媛終於掀開被子，離開床鋪。

　　今天是週三，不會有考試，但有每週一次的升旗。

　　同學們離開座位，來到走廊集合排隊時，還在位子的可綸，看向芷玲的座位，但她人不在。

　　可綸有些擔心，或許該主動關心對方，同時她沒注意到璦媛的座位也是空的！

　　師生都集合到操場後，芷玲才出現在教室的走廊外，因為這樣可以避開任何人，特別是璦媛等人。

　　芷玲懷著惴惴不安的心情，來到教室後門，確認璦媛的座位是空的後，才準備進教室。

　　「啊啦！」璦媛從陳芷玲身後發出聲音，

　　對方徹底僵住。

　　剛才璦媛就注意到芷玲了，她故意跟在對方背後，準備給芷玲驚喜。

　　「稍微陪我一下！」璦媛右手牽住陳芷玲的左手，

　　芷玲立刻左手顫抖，無法出聲。

　　「回答呢？」璦媛問。

　　好不容易，芷玲終於鼓起勇氣，回頭看向璦媛，對方則一臉邪惡。

　　「妳還真乖啊！叫妳來，還真來！」璦媛輕推陳芷玲。

　　芷玲被璦媛帶到地下室，被一群人圍在中央，完全不敢吭聲或反抗。

　　地下室堆放著各種雜物，多是活動時會用上的道具，因此學生會經常出借這裡，進行排演或美編，而璦媛強大的後台，自然讓她能隨意進出。

　　「可是啊——我不是說不要讓任何人知道這件事嘛！」璦媛右掌搧在陳芷玲的左臉，眼淚立刻從對方的雙眼滑出。

　　「哭屁啊！」璦媛怒吼，

　　掏出手機。

　　「準備讓大家看看妳的『真面目』了嗎？」璦媛操作手機，

　　芷玲則明白，對方打算把她的凌辱影像送出。

　　「拜託……」芷玲用微弱的聲音懇求。

　　「蛤！」璦媛瞪著陳芷玲。

　　「我拜託妳，不要傳出去！我願意為妳做任何事！」

　　「叫小姐！」瑋鈞喝斥。

　　「小姐，我求求妳！」芷玲跪在林璦媛面前，

　　試圖博取同情。

　　「那我要妳去死！妳辦得到嗎？」璦媛抬起右腳，輕踩在陳芷玲的後腦杓。

　　芷玲聽到後，徹底愣住。

　　「送出！」璦媛高舉雙手，

　　右腳踢在芷玲的左肩，將她踹倒在地後，向其他人使眼色。

　　品源靠在牆上，抽著電子菸，透過敞開的安全門，冷冷看著左邊的施暴現場。

　　方祺抓住芷玲的頭髮，將她拖至牆邊，狠狠甩向牆面，導致對方面部撞在牆上，癱軟在地。

　　「柏叡！」璦媛轉頭。

　　張柏叡擁有黑色短髮，面容豐滿，戴著黑色方框眼鏡，身材矮胖。他身上穿著冬季制服和黑色皮鞋。

　　「在拍了，小姐。」柏叡將手機對著他們。

　　突然璦媛注意到柏叡身後面有難色的美馨。

　　「嘿！大家停停！」璦媛喊道，

　　大家紛紛停手，疑惑地望向她。

　　美馨能感覺到璦媛的惡意，但處在這個空間，對方又人多勢眾，自己根本無處可逃。

　　璦媛穿過人群，興高采烈地來到美馨身邊，將她帶到芷玲面前，而對方因為剛剛的衝擊，所以依然只能癱坐在地。

　　「架起來！」璦媛朝左手，

　　兩名男同學立刻上前，一左一右將芷玲架好。

　　「打她。」璦媛面帶微笑，看著王美馨，

　　對方遲疑後，搖搖頭。

　　「打她！不然妳也想變成她嗎？」璦媛立刻變臉，幾乎貼在王美馨的臉上大吼。

　　美馨看著落魄的芷玲，完全過意不去，但一想到面前的人如果是她，她便猶豫，而猶豫又立刻陷入罪惡感，不敢相信自己竟然為了自保，可以犧牲無辜。

　　「打她！打她！打她……」璦媛不斷拍手，

　　其他人見狀，立刻加入，慫恿美馨動手。

　　一番掙扎後，美馨的道德底線終於崩潰。

　　「是……是的……小姐。」美馨雙腳顫抖，艱難地走向陳芷玲，

　　璦媛則露出得意的表情，從對方背後推了一把，催促她趕緊動手。

　　「學姊……抱歉了！」美馨舉起發抖的右手，

　　可惜芷玲早已失魂，根本不在乎誰說了什麼，只想趕快結束。

　　美馨右掌輕輕打在芷玲的左臉頰，單純想藉此作為對璦媛的忠誠，但又對芷玲做最低的傷害。

　　「大力點！」璦媛叫囂，

　　其餘人跟著起鬨。

　　美馨無奈，只好增加力道，再次摑掌。

　　「再來！」璦媛盡興地喊，

　　美馨便只能再次施暴，但這無助於她們的險境，反而激起璦媛等人的興致，讓璦媛一次次命令，美馨便一次次打在芷玲的臉上，她的胸口也就一次次感到心痛，只能在心裡一次次道歉，減輕心裡的罪惡感。

　　終於來到下課，眾人四散而去，丟下壞掉的芷玲，以及滿腹愧疚的美馨。

　　美馨這次雖然沒有受到物理傷害，但精神卻大受打擊，只能抱著渾身是傷的芷玲痛哭，無法再做任何事情，而芷玲想當受到更嚴重的衝擊，精神和肉體徹底崩潰。

　　可綸擦著玻璃，猶豫是否找芷玲談談，因為上次在保健室的關係，她感覺芷玲不想提及，怕又激起對方敏感的神經。

　　「妳有聽說芷玲的事嗎？」方淨用濕抹布擦拭著黑板，

　　雖然她的聲音刻意壓低，但一旁的可綸可是聽得一清二楚。

　　「有。很誇張欸！把人家打成那樣。」芳齡整理著講台。

　　「芷玲真可憐，沒事就被璦媛盯上。」方淨蹲下，將髒抹布放進水桶裡的水清洗。

　　「不是第一次了！」芳齡闔上藍色名冊。

　　「可以跟我講嗎？」可綸突然來到她們面前，

　　嚇著完全沒注意到的兩人。

　　方淨和芳齡本打算結束這危險的話題，含糊過去，不讓璦媛等人有機會聽到，但迫於可綸那比璦媛還可怕的神情，她們選擇果斷放棄。

　　「升旗的時候，璦媛找了一群人，把芷玲打得超慘。」方淨小聲解釋。

　　「芷玲呢？」可綸問。

　　「還在保健室。」芳齡回道，

　　這就讓可綸皺起眉頭，覺得詭異。

　　「被璦媛打傷的人，都不會叫救護車，因為之後會被關切。」方淨看出可綸的疑惑，便解釋。

　　可綸不再發問，轉身朝後院走去，左手則用力將報紙揉爛。

　　「打擾了。」可綸敲響保健室門框，

　　然後直接走進。

　　淑芬見可綸出現，面色凝重，望向裡頭拉著布幕的床位。

　　可綸不發一語，也沒有徵求芷玲的許可，就直接撥開布幕，來到床邊。

　　芷玲再次是傷，躺在可綸面前，但相比一早，她的眼神微弱有光，而且傷口都妥善處理過。

　　「老師！打給芷玲的家人，讓他們來接芷玲回家！」可綸大喊，

　　但淑芬沒有回應，所以她納悶地轉頭確認，卻見到對方充滿憤怒且無奈的搖頭。

　　「我很習慣了，但這次……她已經不是第一次干擾我，治療被她打傷的學生，但這次過頭了！雖然沒有生命安全，但芷玲傷的不輕！」淑芬語調顫抖。

　　可綸不想再聽下去，也不想浪費時間，做任何表示，只是憤怒地跑出保健室，將芷玲交給淑芬照顧。

　　可綸撞開老師辦公室的門，直撲潤德的座位，而老師們都看向她，因為可綸平常沒什麼情緒，這是難得一見的奇景，再加上她身上散發的殺氣，讓他們根本無法忽略。

　　「有什麼事嗎？」潤德看著盛怒的可綸。

　　「林璦媛霸凌陳芷玲……應該說林璦媛長期霸凌同學，這件事該適可而止！」可綸大喊，

　　讓辦公室瞬間安靜，同時也將所有人——包含其他學生——的眼光吸引過來。

　　「我會跟璦媛聊聊。」潤德故作鎮定，

　　但周遭的眼神讓他其實不好受，因為璦媛是大家口徑一致的禁忌。

　　「聊聊？老師你有看過那些被霸凌的同學嗎？」可綸感到不可思議，

　　為何潤德可以如此輕描淡寫。

　　「不然妳希望我怎麼做？」潤德語氣變得不好。

　　「上報，讓學校成立因應小組。」可綸回答。

　　「妳知道璦媛不是第一次被檢舉了嗎？」

　　可綸當然知道，但她從未關心，所以她無言以對。

　　「璦媛家裡不只有錢有勢，她父親還是家長會長，跟理事會關係要好，所以校方很給面子。過去的申訴都是被壓下來，而且不只一次，是很多次！校內、校外都是！申訴是跟自己過意不去。」心煩且被逼急的潤德，道出實話。

　　「所以？這是校方的問題，跟璦媛霸凌誰沒關係。」終於搞懂的可綸，表面冷靜，但心裡和嘴吧可不是這樣。

　　「我會告誡璦媛，也會報上去。」潤德將座椅轉回桌面，繼續剛剛的工作。

　　「這樣嘛！」

　　可綸說完，便恢復「平靜」——表面的平靜。她不相信潤德，更懷疑對方敷衍自己，所以她只能維持鎮定，就像平常。

　　對，平常！

　　可綸走在走廊，還沒進到教室，就聽見裡頭鬧哄哄。她可以聽出是璦媛那群人，因為非常刺耳，讓她稍歇平息的情緒，再次活躍。可綸從後門進入教室，看見以璦媛為首的眾人，圍在教室後方的另一個角落，高聲歡呼，而周圍的桌椅被凌亂的推開或打翻，地上則四散書本和文具。換作以往，可綸不會多管，但她今天心情特差，尤其始作俑者還在搗亂，她便上前查看，卻看見芷玲被人群粗魯地推來推去。

　　「林璦媛！」可綸推開人群，逐漸靠近林璦媛，

　　而她的舉動也引起班上還未圍觀的人的注意。

　　「說話注意，妳以為妳在跟誰說話！」璦媛右旁的男同學威嚇，

　　璦媛則轉身面對可綸，左手推開男同學。

　　「不爽嗎？有種打我啊！」璦媛吆喝，

　　而來到她面前的可綸，只是緊握雙拳，瞪著自己。

　　可綸很努力克制心中的衝動——屬於她初始且長久的慾望——但她的父親告誡過她，不要成為懦夫，要會保護自己，同時也要保護別人，特別是珍視的對象。

　　拳頭招呼在璦媛的右臉頰，導致她向後重摔在地。

　　一切發生的太突然，而且對方是以冷漠出名的可綸，眾人因而反應不過來。

　　可綸左腳踩在璦媛的右前臂，對方痛得發出淒厲的慘叫，但可綸不打算輕易放過她，而是壓在她身上，一拳又一拳痛打在對方臉上。沒幾個回合，璦媛便滿臉是傷，暈死過去，但顯然可綸已經失控，沒有要停手的意思。

　　縮在牆角的芷玲，驚恐地看著好友性情大變。好在她看到可綸雙手沾上血時，反應過來，知道該制止對方，不然事情只會惡化下去。

　　「可綸住手！」芷玲撲向可綸，將她向後推開，

　　拚盡全力抱住對方，試圖穩定她的情緒。

　　「放開！我要殺了她！沒有這種人渣，一切都會變好！」可綸張牙舞爪，試著掙脫束縛。

　　「會出人命！」芷玲哭喊。

　　終於方淨、芳齡等人帶著興榮、潤德、淑芬與其他老師，陸陸續續趕到現場。

　　老師們將圍觀的學生解散，淑芬則安撫可綸和芷玲，同時興榮和潤德確認璦媛的傷勢。

　　「叫救護車！」興榮高喊。

　　「三人都需要！」淑芬附和。

　　「在打了！」潤德撥通手機。

　　芷玲哭泣，依偎在可綸左旁，可綸則看著沾滿鮮血的雙手，逐漸恢復冷靜，並意識到自己鑄下大錯後，惶恐地望向璦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