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貞37村迷霧(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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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雨夜孤狼


冰冷的雨水如同斷了線的珠子,無情地砸在台北市嘈雜骯髒的後巷。陳品宜蜷縮在一家早已打烊的成衣店骯髒的雨棚下,像一隻被世界遺棄的、瀕死的幼獸。濕透的單薄衣衫緊貼著身體,勾勒出瘦骨嶙峋的輪廓,更無法抵禦刺骨的寒意和失血帶來的虛弱。每一次呼吸都牽動著左肩、肋下和大腿的傷口,帶來一陣陣撕裂般的劇痛,讓她眼前陣陣發黑。泥水、血水混合著雨水,在她身下匯成一灘污濁的暗紅。

張介安那本濕透的《奇案解謎筆記》被她死死抱在懷裡,用破爛的塑膠袋勉強裹著,是她此刻唯一的光源和力量源泉。筆記最後那幾行遇水顯現的藍色字跡,如同烙印般刻在她混亂的腦海中:

「……找‘老K’。聯絡方式:台北‘大千書局’,留暗號‘信天翁需歸巢’。此人可信,代價極大。」

大千書局……信天翁需歸巢……

這是她唯一的生路,也是最後的賭注。代價極大?她還有什麼可以失去的呢?生命?早已在溪邊交出去一次了。尊嚴?在這冰冷骯髒的雨夜裡一文不值。她只剩下這具殘破的軀殼和腔子裡那團不肯熄滅的復仇之火。

她掙扎著,用顫抖的手再次翻開筆記本濕黏的紙頁,借著遠處巷口霓虹燈透過雨幕的微弱光線,死死盯著張介安留下的另外兩條生路:

  1. 劉師傅舊物藏備份? 劉裁縫鋪早已被警察翻了個底朝天,還能剩下什麼?那枚特製的銅錢磁鑰如今在誰手裡?
  2. ‘鷹巢’在桃園舊空軍眷區? 那是龍潭虎穴!以她現在的狀態,別說潛入,連靠近都是送死!
  3. 高正武的女兒高敏(化名李靜),台北市立療養院! 這條線索像毒蛇的信子,冰冷而誘惑。抓住高正武的軟肋,或許能逼他投鼠忌器?但療養院在哪裡?守衛如何?她茫然無知。

三條路,條條佈滿荊棘,步步都是死局。唯有「老K」,這個神秘莫測的代號,帶著一絲渺茫的希望,如同風雨中飄搖的燈塔。

「咳……咳咳……」一陣劇烈的咳嗽打斷了她的思緒,喉嚨裡湧上濃重的血腥味。她知道自己撐不了多久了。失血、寒冷、傷口感染……隨便哪一樣都能要了她的命。她必須在徹底倒下前,找到「大千書局」!留下暗號!

憑藉著頑強到近乎殘忍的意志力,品宜掙扎著站了起來。傷口的劇痛讓她眼前發黑,幾乎栽倒。她扶著冰冷濕滑的牆壁,一步一挪,像一具行屍走肉般,朝著巷口有更多燈光和人聲的方向艱難移動。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泥水灌進破損的鞋子,冰冷刺骨。

雨水沖刷著城市的霓虹,將1980年代初台北的繁華與混雜沖洗得模糊不清。中華商場巨大的鐵皮屋頂在雨中轟鳴,霓虹招牌閃爍著「黑松沙士」、「大同電視」的字樣,濕漉漉的街道上,黃色計程車濺起水花,穿著雨衣的行人匆匆而過,對路邊這個渾身污穢、散發著血腥和死亡氣息的少女,投來或厭惡、或驚恐、或漠然的目光。沒有人停下詢問,更沒有人伸出援手。在這個巨大的、冷漠的都市叢林裡,她是一隻受傷的、被追獵的孤狼。

她不知道「大千書局」在哪裡。她只能憑著感覺,朝著看起來更繁華、更可能有書店的方向挪動。時間在劇痛和寒冷中變得粘稠而漫長。意識時而清醒,時而模糊。她彷彿看到父親被戴上手銬帶走的背影,看到母親和妹妹在警察局驚恐無助的臉龐,看到張介安纏著染血紗布、空洞的眼神,看到阿清倒在血泊中掙扎的樣子…… 這些畫面交織著高正武那張冰冷殘酷的臉,如同夢魘般啃噬著她僅存的理智。

終於,在一條相對僻靜、兩旁多是老舊公寓和零星店鋪的街道轉角,一塊褪色的、被雨水沖刷得有些模糊的木質招牌映入她模糊的視線——「大千書局」

那是一家毫不起眼的小書店。狹窄的門臉,陳舊的木框玻璃門,櫥窗裡堆滿了泛黃的舊書和雜誌,在昏黃的燈光下顯得有些蕭索。門口掛著「營業中」的木牌,在風雨中輕輕晃動。

希望如同微弱的火苗,瞬間點亮了她灰暗的瞳孔。她用盡最後的力氣,踉蹌著撲到書店緊閉的玻璃門前,濕透的身體靠在冰冷的玻璃上,留下大片的水漬和淡淡的血痕。她抬起顫抖的手,用力拍打著門板。

「開門……開門……」她的聲音嘶啞微弱,幾乎被雨聲淹沒。

過了好一會兒,門內傳來腳步聲。玻璃門被拉開一條縫隙,一股舊書紙張和塵土的混合氣味撲面而來。一個戴著老花鏡、頭髮花白、穿著灰色舊毛衣的老者出現在門後,警惕地打量著門外這個狼狽不堪、渾身濕透、臉色慘白如鬼的少女。

「打烊了,姑娘,明天再來吧。」老者的聲音帶著濃重的江浙口音,語氣平淡,聽不出情緒。

「信……信天翁……」品宜用盡全身力氣,擠出這三個字,聲音破碎不堪,「……需歸巢……」說完這句完整的暗號,她緊繃的神經彷彿瞬間斷裂,眼前徹底一黑,身體如同抽去了骨頭般,軟軟地向前倒去!

「哎!」老者驚呼一聲,下意識地伸手扶住了她癱軟的身體。入手一片冰涼濕黏,還有濃重的血腥味!老者臉色一變,渾濁的老眼瞬間變得銳利如鷹!他迅速掃視了一眼空蕩蕩的雨夜街道,然後用力將品宜半拖半抱地拽進書店,反手「咔嚓」一聲鎖死了店門,並迅速拉下了厚重的窗簾。

狹小的書店內,燈光昏黃。品宜被平放在櫃檯後方一小塊相對乾淨的地面上。老者蹲下身,動作麻利地檢查她的傷勢。當他看到品宜身上那幾處被雨水泡得發白、卻仍在滲血的猙獰槍傷時,饒是他見慣風浪,也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

「造孽啊……」老者低聲嘆息,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憐憫和凝重。他沒有多問,迅速起身,從櫃檯後面一個上了鎖的老式櫃子裡,拿出一個陳舊但乾淨的急救箱。裡面有紗布、鑷子、消毒酒精、剪刀,甚至還有幾支密封的針劑和一小瓶粉末狀的磺胺藥。

「丫頭,忍著點。」老者的聲音沉穩下來,帶著一種奇異的安撫力量。他熟練地用剪刀剪開品宜傷口周圍黏連的濕透衣物,露出猙獰的創口。冰冷的鑷子探入傷口,夾出變形的彈頭碎片,劇痛讓昏迷中的品宜發出壓抑的呻吟,身體劇烈抽搐。老者面不改色,動作快如閃電,清洗、上藥(那刺鼻的粉末灑在傷口上帶來火燒般的劇痛)、包紮…… 整個過程沉默而高效,透著一種與他書店老闆身份格格不入的、久經沙場的冷硬氣質。

處理完最嚴重的槍傷,老者又拿出針劑,熟練地給品宜注射了一針消炎藥和一針強心劑。品宜緊皺的眉頭終於稍稍鬆開,呼吸也平穩了一些,陷入了深度昏迷。

老者這才鬆了口氣,額頭已佈滿細密的汗珠。他坐在地上,背靠著櫃檯,點燃一支嗆人的廉價香煙,煙霧繚繞中,那雙銳利的眼睛透過老花鏡片,久久地凝視著地上這個渾身是謎、命懸一線的少女。他的目光最終落在了被她死死抱在懷裡、那個濕透的塑膠袋包裹著的筆記本上。

「信天翁需歸巢……」老者低聲重複著那句暗號,渾濁的眼底翻湧起深不見底的波瀾,有追憶,有痛楚,更有一絲冰冷的決絕。「張小子……你終究……還是把這燙手的山芋……拋給我了……」

他掐滅煙頭,站起身,走到書店最深處一個堆滿舊書的角落。他搬開幾摞沉重的書,露出後面牆壁上一個極其隱蔽的、只有巴掌大小的金屬暗格。他用一把造型奇特的黃銅鑰匙打開暗格,裡面赫然是一部老式的、體積不小的無線電發報機!

老者戴上耳機,枯瘦的手指熟練地在發報機的電鍵上跳躍起來。噠噠噠……噠噠噠噠…… 有節奏的電碼聲,如同暗夜的心跳,穿透厚厚的書牆和喧囂的雨幕,傳向未知的遠方。

發報完畢,老者沉默地坐了很久。窗外,雨勢漸小,但夜色更濃。遠處隱約傳來警笛聲,忽遠忽近,像幽靈的哭泣。他知道,追捕的網,已經在這個巨大的城市悄然張開。高正武的能量,遠超這個瀕死少女的想像。

他回到品宜身邊,看著她蒼白如紙、卻在昏迷中依然緊蹙著眉頭、透著無盡悲傷與倔強的臉龐。他從懷裡掏出一個小小的、磨得發亮的銀質懷錶,打開表蓋,裡面嵌著一張泛黃的舊照片——照片上是兩個穿著軍裝、意氣風發的年輕人,勾肩搭背地笑著,背景是硝煙未散的戰場。其中一個,眉眼依稀能看出年輕時的老者模樣;另一個,赫然是劉裁縫年輕時的面容!照片背面,用鋼筆寫著一行小字:「桃園基地留念。兄:劉守義,弟:顧遠山。民國四十二年冬。」

「守義兄……當年你護不住的秘密……如今壓在了這丫頭身上……」老者——顧遠山,或者說,「老K」,撫摸著照片,聲音低沉沙啞,充滿了無盡的滄桑和沉重,「這代價……太重了……」

他收起懷錶,眼神重新變得冰冷而堅硬。他走到櫃檯後,拿起一部老舊的黑色轉盤電話,撥通了一個記憶深處的號碼。

「喂,是我。」顧遠山的聲音沒有絲毫起伏,如同冰冷的金屬摩擦,「‘貨’到了,傷得很重。‘鷹巢’那邊的風聲,給我盯緊了。還有……查一個叫‘李靜’的,住在市立療養院,她是高正武的命根子。動靜小點,別打草驚蛇。」他頓了頓,補充道,「另外,準備一套乾淨衣服,一些消炎藥和食物,還有……一把趁手的‘傢伙’。天亮前,送到老地方。」

掛斷電話,顧遠山坐回品宜身邊的地上,閉上眼睛,如同入定的老僧。書店內只剩下品宜微弱的呼吸聲和窗外淅淅瀝瀝的雨聲。昏黃的燈光將他佝僂的身影投在堆滿舊書的牆壁上,顯得孤獨而沉重。

這平靜,是暴風雨來臨前最後的喘息。

與此同時,台北市警察局一間燈火通明、煙霧繚繞的辦公室裡。高正武督察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他面前的煙灰缸裡堆滿了煙蒂。幾個心腹手下垂手肅立,大氣不敢出。

「廢物!一群廢物!」高正武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茶杯亂跳!「一個重傷的丫頭片子!在你們眼皮底下跑了?!還讓她留下了暗號?!」

「督察……雨太大……溪流下游搜遍了……只找到幾片染血的碎布……人……可能被沖到更遠的地方……或者……」一個手下硬著頭皮匯報。

「或者什麼?!死了?!活要見人,死要見屍!」高正武低吼道,眼中閃爍著毒蛇般的寒光,「她手裡的東西!那本筆記!還有那模具!絕不能落到任何人手裡!尤其是……」他沒有說下去,但眼中的忌憚更深。

「忠貞村那邊,陳國棟的老婆和小女兒嘴很硬,什麼都問不出來。陳國棟自己……還在昏迷。」另一個手下報告。

「看緊了!她們是餌!」高正武冷冷道。他走到窗前,看著窗外依舊未停的夜雨,手指無意識地敲打著窗框。「‘大千書局’……顧遠山那個老狐狸……」他低聲自語,嘴角勾起一抹殘忍的弧度,「看來,當年的漏網之魚……自己浮出水面了。也好……省得我再去找!」

他猛地轉身,眼中殺機畢露:「立刻!給我盯死‘大千書局’!一隻蒼蠅也不准放過!顧遠山有任何異動,立刻報告!還有……」他壓低了聲音,透著徹骨的寒意,「通知‘清道夫’二組,目標變更!優先解決顧遠山!那個丫頭……如果還活著,肯定會去找他!正好……一鍋端!」

「是!」手下領命而去。

高正武坐回寬大的皮椅,拿起桌上的電話,猶豫了片刻,撥通了另一個加密號碼。電話接通,那頭傳來一個低沉、威嚴、彷彿帶著金屬質感的聲音。

「是我,正武。」高正武的語氣帶著罕見的恭敬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恐懼。

「說。」對面的聲音言簡意賅,卻帶著無形的巨大壓力。

「……‘鑰匙’模具和那份筆記副本……下落不明。目標陳品宜重傷落水,生死未卜。但……‘信天翁需歸巢’的暗號,出現在‘大千書局’。顧遠山……可能插手了。」高正武的額頭滲出細密的冷汗。

電話那頭陷入了長久的沉默。這沉默,比任何咆哮都更讓高正武感到窒息。

良久,那個冰冷的聲音才再次響起,每一個字都像冰錐砸在高正武心上:

「顧遠山……這條老狗,終於忍不住了。‘鑰匙’和筆記,必須銷毀。所有知情人,必須消失。包括顧遠山。必要時……‘鷹巢’啟動自毀程序。你,親自督辦。再失手……後果自負。」

「咔噠。」電話被無情掛斷。

聽著話筒裡的忙音,高正武握著話筒的手,因為用力而指節發白,微微顫抖。他眼中閃過一絲極其複雜的情緒——恐懼、狠戾、還有一絲瘋狂。他放下話筒,深吸一口氣,再次拿起內部電話,撥通了市立療養院的號碼。

「是我。加強李靜病房的守衛。沒有我的親筆手令,任何人不得接近。包括醫生護士!另外……」他的聲音冰冷得不帶一絲人氣,「給我準備一支……特效鎮定劑。劑量……按最高耐受極限準備。」

窗外的雨,似乎更冷了。

大千書局狹窄的閣樓裡,品宜在劇痛和高燒的折磨下,陷入光怪陸離的噩夢。夢裡有裁縫鋪沖天的血光,有磚窯裡阿清絕望的眼神,有溪水中冰冷的子彈,有張介安染血的紗布……最後,所有的畫面都扭曲著,匯聚成高正武那張獰笑的臉,和他手中黑洞洞的槍口!

「不——!」品宜猛地驚醒,渾身冷汗淋漓,傷口劇痛讓她忍不住呻吟出聲。

「醒了?」一個平靜蒼老的聲音在旁邊響起。

品宜驚恐地轉頭,看到顧遠山(老K)正坐在一張舊藤椅上,就著一盞昏暗的檯燈,翻看著那本從她懷裡取出的、張介安的《奇案解謎筆記》。昏黃的光線勾勒出他佝僂而銳利的側影。

「你……你是老K?」品宜的聲音嘶啞虛弱。

「名字不重要。」顧遠山合上筆記本,抬起頭,渾濁卻異常銳利的眼睛透過老花鏡片,直視著品宜,「重要的是,妳帶來的麻煩,足夠讓十個人都死無全屍。」

品宜的心沉了下去:「我……」

「妳的傷,暫時死不了。但高正武的‘清道夫’和警察,已經把這條街圍得像鐵桶。」顧遠山的語氣平淡得像在說天氣,「妳父母妹妹,在他們手裡當人質。張介安,確認死亡。阿清……下落不明,凶多吉少。」

每一個字,都像一把冰冷的刀子,狠狠扎進品宜的心臟!張介安……死了?!最後一絲僥倖被無情碾碎!巨大的悲慟讓她幾乎窒息!

「現在,」顧遠山站起身,走到狹小的窗前,掀起窗簾一角,警惕地看了看外面依舊陰沉的黎明街道,「告訴我,妳手裡的東西,那本真正的‘罪證筆記’和‘鑰匙’模具,在哪裡?」

品宜閉上眼睛,淚水無聲滑落。她艱難地開口,聲音帶著無盡的苦澀:「……被我……扔進溪水裡了……為了引開追兵……」

顧遠山的身體猛地一僵!他緩緩轉過身,那雙總是波瀾不驚的眼睛裡,第一次露出了震驚和……難以置信的憤怒!「妳……妳扔了?!」他的聲音因為壓抑的怒火而微微顫抖,「妳知不知道那意味著什麼?!那是唯一能扳倒他們的東西!」

「我……我沒有選擇!」品宜哭喊出來,絕望和委屈如同洪水決堤,「他們要殺我!我只能……」

「愚蠢!」顧遠山低吼一聲,打斷了她,他煩躁地在狹小的閣樓裡踱了兩步,像一頭被困的焦躁老獅,「沒有了實物證據,妳的話,我的話,都是空口無憑!‘信天翁’的根基,不是妳能想像的深厚!沒有鐵證,我們拿什麼去對抗?!」

絕望的陰影,再次籠罩了小小的閣樓。品宜心如死灰。難道……真的功虧一簣?

就在這時,閣樓下方,書店緊閉的後門,傳來三長兩短、極有節奏的敲門聲。

顧遠山眼神一凜,迅速走到樓梯口,低聲問:「誰?」

「送書的,顧老闆。您訂的‘三國演義’連環畫到了。」外面傳來一個年輕男子的聲音。

顧遠山鬆了口氣,下樓打開了後門。一個穿著郵差雨衣、帽檐壓得很低的年輕男子閃身進來,迅速關上門。他手裡提著一個沉甸甸的帆布包。

「顧伯,東西都齊了。」年輕人低聲說,將帆布包遞給顧遠山,同時快速說道,「風聲很緊!街口多了兩輛沒牌照的車,裡面的人看著不對勁。另外,‘鷹巢’那邊有異動!下午有一隊掛著特殊牌照的車進去了,守衛換了一批生面孔,氣氛很緊張!還有……您讓我查的‘李靜’,在市立療養院西區三樓VIP病房,守衛森嚴,有四個便衣輪班,都帶著傢伙。」

「知道了。」顧遠山點點頭,接過帆布包,眼神凝重。他從口袋裡摸出幾張大額鈔票塞給年輕人,「辛苦。最近別來了。」

年輕人點點頭,迅速轉身離開,消失在黎明前最黑暗的巷子裡。

顧遠山提著帆布包回到閣樓,將包扔在地上,發出沉悶的聲響。他看向面如死灰的品宜,眼神變得無比複雜。

「聽到了?高正武的人就在外面。‘鷹巢’在調兵遣將,很可能要啟動自毀程序,徹底埋葬一切。」他的聲音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沉重,「妳扔掉了最重要的籌碼,我們現在……只剩下最後兩條路。」

品宜抬起淚眼,茫然地看著他。

「第一條路,」顧遠山豎起一根手指,語氣冰冷,「我現在就把妳交出去。用妳的命,換妳母親和妹妹暫時的安全。然後我遠走高飛,隱姓埋名,賭高正武會遵守‘交易’。」

品宜的身體劇烈一顫!交出去?像貨物一樣?

「第二條路,」顧遠山豎起第二根手指,眼中燃燒起瘋狂的火焰,「賭劉裁縫鋪還有備份!賭我們能在‘鷹巢’自毀前,拿到啟動設備的密鑰模具,或者……至少拿到那份核心名單的備份!同時……」他頓了頓,聲音壓得更低,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寒意,「綁了高正武的女兒!用她當人質,逼高正武投鼠忌器,換取妳家人的安全,甚至……交換進入‘鷹巢’的機會!」

綁架!品宜倒吸一口冷氣!這無疑是將自己徹底推向深淵!而且成功的希望渺茫!

「妳選哪條?」顧遠山逼視著品宜,目光如同兩把燒紅的烙鐵,「選第一條,妳死,妳家人可能多活幾天。選第二條……」他指了指地上的帆布包,「裡面有乾淨衣服,偽造的證件,一點錢,一把刀,還有一把……上了膛的槍。我們九死一生,可能全家死絕,也可能……拉著‘信天翁’一起下地獄!」

狹小的閣樓裡,空氣凝固了。窗外的天色,透出一絲灰白。雨,似乎停了。但更濃重的陰雲,壓在兩人心頭。

品宜的目光,緩緩從顧遠山決絕的臉龐,移到地上那個沉甸甸的、裝著殺人武器和亡命工具的帆布包上。她想起了張介安筆記裡的話:「唯有公諸於眾,引烈日曝曬,方能焚盡這噬魂之鬼!」想起了父親絕望的眼神,母親和妹妹驚恐的臉龐,張介安染血的破碎眼鏡,阿清倒下的身影……

恐懼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置之死地而後生的、冰冷刺骨的決絕!

她掙扎著,用纏滿繃帶、依舊劇痛的手臂,撐著地面,一點一點,艱難卻無比堅定地坐了起來。她的臉色依舊慘白,嘴唇乾裂,但那雙被淚水洗過的眼睛,卻亮得驚人,如同淬煉過的寒冰,燃燒著焚盡一切的復仇火焰!

她沒有說話,只是伸出那隻沒有受傷的、沾滿血污和泥濘的手,顫抖著,卻異常穩地,抓住了那個決定命運的帆布包的背帶。用力,攥緊!

她的選擇,不言而喻。

顧遠山看著她眼中那團焚盡一切的火焰,臉上緊繃的線條似乎鬆動了一下,嘴角竟勾起一抹極其苦澀、卻又帶著讚許的弧度。

「好……好一個倔丫頭!」他深吸一口氣,眼中也燃起同樣瘋狂的火焰,「那就讓我們這兩個該死未死的老鬼和小鬼……送‘信天翁’這群真正的惡鬼……最後一程!」

他彎腰,從帆布包裡拿出一套疊得整齊的、毫不起眼的藍色工裝,扔給品宜。又拿出一把擦拭得鋥亮、散發著機油味的黑色勃朗寧手槍,熟練地檢查了一下彈匣,然後插進了自己後腰的皮帶裡。

「換衣服。五分鐘後出發。目標——」顧遠山的聲音冰冷如鐵,吐出兩個如同淬毒匕首般的名字:

「市立療養院!高敏!」

復仇的車輪,裹挾著鮮血與絕望,朝著最危險、最瘋狂的懸崖,轟然啟動!

(請續看 第九章 子夜狂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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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案暗房 Crime Darkro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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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rime Darkroom》是張介安的小說解剖室 在這裡,台灣歷史不是教科書,而是層層剝離的傷口與未解的案發現場。 每一則改編小說都是從報導縫隙中滲出的暗影,在解剖台與放大鏡下逐步顯影。 你可能會懷疑這些故事是真的——那正是恐怖的開始。 如果你喜歡帶著歷史餘溫的懸疑感、帶著冷光的小說筆觸, 歡迎進入暗房,打開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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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良趕忙跑過去蹲下身,查看路同塵有沒有受傷。 路並不著急起身,雙手拽住外衣領口,兩手同時輕輕抖動,將碎在上身的玻璃碎屑慢慢抖下 “沒事,沒事,只是距離太近嚇了一跳,快看看窗外有沒有什麼可疑的線索。要小心!” 深秋的風已見寒意,仿佛屋內之前是真空的一樣,隨著玻璃破碎,洶湧的秋風瘋狂的向屋裡傾瀉,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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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良趕忙跑過去蹲下身,查看路同塵有沒有受傷。 路並不著急起身,雙手拽住外衣領口,兩手同時輕輕抖動,將碎在上身的玻璃碎屑慢慢抖下 “沒事,沒事,只是距離太近嚇了一跳,快看看窗外有沒有什麼可疑的線索。要小心!” 深秋的風已見寒意,仿佛屋內之前是真空的一樣,隨著玻璃破碎,洶湧的秋風瘋狂的向屋裡傾瀉,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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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列架上的書冊歪歪斜斜,灰白色的地面雜物隨意堆疊在一起,只怕一個微小的震動便隨時都要崩塌。我剛踏進門後便被眼前的混亂景象震懾,一時之間也不知該如何往前踏出。轉身環顧四周,不遠處的左手邊有株和成人等高的豬籠草,此刻正張著血盆大口,不知道是在招呼我、還是想吃了我一樣,籠蓋正在上下開闔擺動;往左邊延伸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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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列架上的書冊歪歪斜斜,灰白色的地面雜物隨意堆疊在一起,只怕一個微小的震動便隨時都要崩塌。我剛踏進門後便被眼前的混亂景象震懾,一時之間也不知該如何往前踏出。轉身環顧四周,不遠處的左手邊有株和成人等高的豬籠草,此刻正張著血盆大口,不知道是在招呼我、還是想吃了我一樣,籠蓋正在上下開闔擺動;往左邊延伸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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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彷徨漫漫長夜裡 我踽踽獨行在冷冽街道 縈繞身邊的是凜冽狂風 撕扯著我單薄的衣裘 夜沉沉地壓城 寒冷彷彿永無止境 我瑟瑟發抖 無處遮身 是什麼在遙遠燃起了一絲溫暖? 那絲暖意匆匆劃過街角 我追隨著暖意而去 來到了一間昏黃的小店 店中老翁手執鐵壺 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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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彷徨漫漫長夜裡 我踽踽獨行在冷冽街道 縈繞身邊的是凜冽狂風 撕扯著我單薄的衣裘 夜沉沉地壓城 寒冷彷彿永無止境 我瑟瑟發抖 無處遮身 是什麼在遙遠燃起了一絲溫暖? 那絲暖意匆匆劃過街角 我追隨著暖意而去 來到了一間昏黃的小店 店中老翁手執鐵壺 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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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廂裡 有件來自臺北的雨衣 以我的身形來說 穿上它 明顯不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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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廂裡 有件來自臺北的雨衣 以我的身形來說 穿上它 明顯不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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