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那是剛從 ICQ 轉到 MSN 的年代,電腦喇叭傳出有新訊息的音效,是同班同學阿貞: 「你春假會回老家嗎?」 「不會。」 「你可以幫我顧幾天兔子嗎?」 「我沒有養過兔子呢!」 「你願意收留他幾天的話,我可以教你怎麼養。」 「好。」 如果我誠實跟她說我曾在實驗室養過兔子的話,她一定會尖叫,除了養實驗動物和養寵物很不一樣外,當然,二者最後的下場也不一樣,回想起來,我實在罪孽深重,雙手沾滿鮮血阿。不過,我也沒有騙她,我是沒有「真正」養過兔子的。當然,我吃過兔子的事更是不能讓她知道,那是某年我來越南的時候跟家人在一個半山腰上的餐廳吃的;越式紅燒(kho),都是骨頭,沒什麼肉,對我來說,不是必要的蛋白質來源。 於是,就在春假前兩天,她抱著兔籠、帶著兔子、還有滷味跟鹹酥雞,來到我住的地方。 那是一隻毛色白底、且有大片黃斑的兔子,圓鼓鼓的縮成一團,睜大著眼,鼻子不斷抖動,嘴裡好像總是在咀嚼著什麼東西似的。 她跟我講了一下要注意的事情以後,我們就一面吃、一面閒聊起來。她住的那層公寓是和其他三位同學一起合租的,往年放長假的時候,都有一、兩個不回家的人,所以總會有人幫忙她照顧兔子,但是今年正好全部的人都不在,於是就來找我幫忙。 聊著聊著,竟然開始聊起我在她們室友之間的評價來。 阿貞說:「她們都說你很孤僻,不參加班上的活動。」 這我無法反駁,因為是二年級才轉學進來的,同學們的交友圈都已經形成,我不知道該怎麼打進去。於是,社團成了我大學生涯重要的寄託。 她又說:「大家一開始都在猜你是 gay,但是後來看到你跟一個公衛系的學妹在一起,才確認你不是。」 我抗議道:「不會吧?我跟她交往不到三個月就分了,你們怎麼連這個都知道?」 她說:「班上男生就只有你們幾個,搞什麼鬼,大家通通都知道。」 因為是護理系的緣故,兩班總共超過一百位學生,卻只有八個男生,沒記錯的話,除了一位佛系男同學和另一位跟我一樣交了外系女朋友的同學外,其他五個人的女朋友都是同系的。 「怎樣?系上女生那麼多,難道沒有一個讓你心動的?」她問。 我說:「欸,不要亂套我的話。」 她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容,說:「我知道誰暗戀你喔!」 「誰?」 「你先猜、我再告訴你。」 「我才不會上當,我猜了誰,你就會說我對她有意思。」 「你就猜嘛!」 「給個範圍。」 「不行,考試不可以作弊。」 「期中考老師也會給範圍的。」 「不猜我就不說。」她斬釘截鐵的說。 看來是沒有辦法突破她的防線,一來一往,她的口風緊到讓我懷疑是不是純粹在玩弄我。算了,本來就不知道的事情,還是不知道,我也沒有什麼損失。應無所住而生其心,忘掉、忘掉,忘掉,通通都忘掉。 她離開後,房間就只剩下我跟那隻兔子,盯著牠看,想到自己曾經對牠同類做過的事,不由的產生了罪惡感。 「抱牠的時候要小心牠的後腳喔!指甲很利的。」我想起了阿貞的教誨。 據說,曾經有人被兔子後腿的指甲切斷動脈,失血過多而死,中世紀殺手兔的傳說該不會是這樣來的吧?這簡單,為了不要讓宿舍變成兇宅,不要抱出來玩就沒事了。 熄燈後,牠好像稍微興奮了起來。印象中,生物老師曾教過,貓和兔子都是薄暮性動物,在清晨和黃昏是最活躍的時候,牠該不會以為現在才剛太陽下山吧?我聽到牠咀嚼的聲音,接著是空氣灌入水瓶的咕嘟聲,然後又是木屑的搔抓聲。意外地,晚上有一隻兔子陪伴,似乎也沒什麼不好,糾纏我已久的孤獨感,瞬時減輕了許多。 清晨,鬧鐘還沒有叫,朦朧中又被牠咀嚼的聲音給吵醒,薄暮性動物,whatever 。我描了一下掛在牠籠子旁牆上的時鐘,還不到六點,寧靜的早晨,秒針走過的聲音顯得特別的嘈雜刺耳。 「欸,白兔先生該不會是你的祖先吧?對吧!」閃過一個念頭,我差一點就要開始跟牠對話。 就這樣,雪球(我自己取的名字)和我同居了一整個春假。我對他有說有笑,但他總是酷酷地咀嚼、搔抓和喝水,跟牠比起來,我反倒成了那個製造麻煩的室友。 假期的最後一天,阿貞傳了簡訊給我:「我回來了,傳你MSN怎麼都沒看?」 我回她:「我去社辦練樂器了,雪球先生的糧草充足,房間鑰匙藏在外面佛手柑的花盆底下,你自己先過來接牠吧!」 她問:「誰是雪球?」 「你的兔子阿!」 「你不要隨便給人家的兔子亂取名字啦!!」 正所謂人不輕狂枉少年,我人其實還在房間裡,且躲在衣櫥中,打算在她進來接雪球的時候,突然跳出來大喊:「哇哈哈,想不到吧?我這就出櫃給你看!」算是回敬她上次捉弄我純純的情感。我知道場面會有一點慘烈,不過雪球先生你儘管放心,我會儘量溫和地對待你的主人,用不嚇人的方式,小心翼翼地嚇她一下。 鑰匙插進了鎖孔,好戲準備上場... 等、等一下,我怎麼聽到好像有兩個人對話的聲音? 「你來就好啦,為什麼還要拖著我?」一個熟悉又陌生的女聲問道。 「小姐,是你的兔子耶,他不在,當然要讓你自己來拿。」阿貞的聲音。什麼?雪球竟然不是阿貞的兔子? 「你上次跟他說了嗎?」她們開門進了房間,我認出是小芳的聲音。糟了個大糟,為什麼偏偏是她?被阿貞看穿了嗎?我絕對不能跳出來嚇小芳,唯獨她,不行就是不行。 阿貞說道:「還好沒說,這次放假回高雄,阿偉竟然追來我老家求復合。」 小芳驚呼問道:「什麼什麼!所以你答應了嗎?」 阿貞說:「是阿,人都來了,還是再試一次吧...」語氣有一點害臊,這小姐當初到底是怎麼可以那樣強硬捉弄我的? 「以男生的標準來說,他還算乾淨的。」小芳說道。她們開始評論起我的房間。 「要不要看看他衣櫃裡有沒有藏什麼色色的東西?」阿貞爆笑了出來,提了一個足以讓世界毀滅的提議。 小芳說:「不要啦,我們趕快回去吧!反正兔子已經接到了。」 阿貞說:「那我傳個簡訊跟他說。」 什麼!我手機有關靜音嗎?關了嗎?有嗎?有吧? 正當極度焦慮的時候,我感覺到自己口袋裡的 Motorola 微微震動了一下。感謝老天,得救了!我有關靜音,靜音萬歲! 我聽到關門聲,腳步聲和兩個女生的談笑聲漸漸遠離。我決定暫時還是待在衣櫃裡冷靜一下,以免她們突然想到什麼,又折了回來。 沒有雪球的搔抓聲了,此刻的房間裡,只剩下我的心跳。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才慢慢從衣櫃裡爬出來,像是重生了一樣,滿身的汗,就是我新生的羊水。我顫抖的拿出手機,看阿貞傳的訊息: 「兔子我接走囉!謝謝你這幾天幫忙,我不知道你掃把收在哪裡,牠挖出來的木屑再請你幫忙掃一下。明天請你吃蔡家豆花和夜市牛排。」 我看了雪球先生用腳撥出的那一片狼籍,仍感到驚魂未定。然而不經又會想著,如果當初來的是你真正的主人,一切的發展又都會不一樣了吧?
(2025年某月發佈於 Thread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