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即使在床上翻來覆去還是沒有辦法進入睡眠。
從團體改制開始嗎？還是改名？還是自己成為Center？還是什麼？
山﨑想不起來，就是那個突然有一天。
遠征的時候通常是倆倆一房，以前的山﨑跟誰都能睡得很好，現在的山﨑跟誰都睡不著，所以跟誰睡都沒差。
有時候她很羨慕一些年紀稍長的成員，結束一天的工作之後就會喊著累了累了，用完晚餐之後就躲回房間休息入睡。
十代的身體怎麽操都不會累，至少沒有所謂的累到睡。
山﨑知道自己在一個很棒的團體，有一群很棒的同事。
東京的夜晚她只能一個人渡過，遠征的夜晚她可以拉著同事狂歡。其實她也知道自己在給其他人帶來困擾，可是她的同期很溫柔，即使很累了還是可以一群人一起聚在隊長的房間裡唱歌跳舞。
其他人肯定是很累的吧，畢竟武元都一度直接睡著了。
以武元的第二次睡著為契機，她們瘋狂的夜晚終於在天亮之前就先行結束，松田一個人睡雙人房，井上跟麗奈一起，松田則是跟她一起睡在武元已經睡著了的那張床。
山﨑自告奮勇地說她可以睡比較多人的那張床，她不在意會睡得不舒服，
反正她根本就睡不著。
所有人都躺好之後井上就熄了燈，房間裡只剩下空調的運轉聲跟彼此細微而平穩的呼吸聲。
山﨑依舊睡不著，所以她盯著其實看不出個所以然，但即使闔上眼也無法入睡，最後索性連眼都不閉了。
這樣至少可以騙自己自己只是不想睡而不是睡不著。
「天ちゃん。」松田睡在她跟武元中間，山﨑想也許是自己龐大的身軀擠壓到松田睡覺的空間，反正自己睡不著，就先行往床沿挪了挪。
「這樣會掉下去啦，過來一點。」松田把她拉進懷裡，用著氣音說道。
「手會麻吧？」她被迫枕在松田手上，近到松田的體溫松田的氣味都感受得一清二楚。
「不會啦，萬一天ちゃん掉下去就不好了。」松田說著又闔上眼，沒有打算再繼續說話。
山﨑本來是想，等松田睡著、等大家都睡著，她再自己躲回沙發上坐著的。
可是在松田旁邊意外讓人感到心安及放鬆，山﨑不知道自己有多久沒有感受到何謂睡意，松田平穩的吐息成為了最好的節拍器，替山﨑唱起初次聽聞的搖籃曲。
她難得睡了個好覺，在松田懷裡。
*
後來的每一個遠征她都回歸巡找能一起徹夜玩樂的夥伴，如果沒有她就在一日室友睡著之後一個人蜷坐在床上等待天明跟睡意哪個先行來臨。
通常隊長都是自己一房——房間沒有比較大這件事她們已經確認過了——但這次不知咋地她被分到跟松田同房，松田要做的事情很多，至少在隔天還是演唱會的前提下，希望松田陪自己暢聊天明是不可能的。
房間在換日之時熄燈，山﨑平躺著等待松田的呼吸趨於平穩，她就可以不用再秉著氣息擔心自己的睡不著會影響到其他人。
也許在松田懷裡的那晚就只是意外，剛好年輕的身體真的玩累了，所以才能好好睡著，像以前那樣。
山﨑在兩點整摁開了手機確定了時間，然後才從床上坐起，點按著最低亮度的螢幕，看著社群軟體、複習明天演唱會的流程，甚至一首一首歌點開歌詞重看。
「果然沒睡啊。」過沒多久床頭的暖色小燈就被松田打開，松田的短髮在躺了一陣子之後變得雜亂，山﨑很錯愕，突然想起自己小時候晚上偷用手機被抓包的囧樣。
「吵醒你了嗎？抱歉。」山﨑連忙把手機放下，很是抱歉地看著睡眼惺忪的松田。
「與其說是吵醒，不如說是根本就沒睡吧。」松田說著便下了床，輕手輕腳的走到山﨑旁邊，要山﨑坐旁邊一點。
「你想熬夜喔？」山﨑照做，不懂松田在說些什麼。
「睡不著多久了？」松田爬上山﨑的床，坐在山﨑身側，她們靠得很近，近到山﨑可以感受到松田的體溫。
睡不著多久了？山﨑自己也想知道。
松田的指腹撫著她的眼袋，溫柔而心疼。
「你怎麼知道？」山﨑反問，突然變得有些想哭。
「上次你們跑來我房間玩的時候就有覺得你要怪怪的了。雖然大家精神都很好啦，可是天ちゃん就是怪怪的啊，就是怪。」松田講不出個所以然，但山﨑自己也不懂，所以沒有再提問。
看來跟松田同房這件事是松田的刻意為之。
「阿松不睡嗎？」山﨑知道松田肯定比自己需要睡眠的，她只要再熬幾個小時就能迎接天明，沒關係的。
重點是不能給其他人帶來困擾，重點是咬扮演好世界所需的山﨑天。
對啊，山﨑天是要撐起世界的天的。
「一起睡啊。」松田抱住她，擁抱的溫度提醒著山﨑此時此刻的她不是一個人。
「以前偶爾也會這樣啊，挺懷念的。」松田乾脆躺在山﨑床上，張開自己的臂膀，拍了拍身旁的空位要身旁的大小孩躺在自己身側。
「不躺枕頭嗎？」山﨑說著便把枕頭往松田的方向推了推，反正她睡不著的，有沒有枕頭都沒關係。
說起來小時候如果跟松田分到同一間房，確實偶爾會這樣擠在一張床上睡覺。
那時候的松田還不是隊長，山﨑也還不需要撐起天空。
「里奈不用枕頭就可以睡了哦。」松田笑道，接著把山﨑拉進了自己懷裡。
有的成員身上會有比較濃烈的香水味，有的人則是洗衣精、柔軟劑的味道，松田的味道山﨑說不準，但就是淡淡的，松田獨有的安心感。
「天ちゃん辛苦了。」
「什麼？」她被迫埋首在松田胸口，松田難得可以撫著她的後腦勺，一下一下順著她的長髮，像在安撫孩子一樣。
即使已經出社會好幾個年頭了，她終究還是二十不到的女孩。
「沒什麼，現在不要想這個，睡覺。」松田搖了搖頭，沒有打算回答。
她順著松田的話閉上雙眸，本來亂哄哄的的腦袋突然靜了下來，變得只聽得見松田的呼吸聲。畏懼光線的雙眼也在松田胸前的庇護下沒有照到任何光線。
那天她又難得地睡著了，一直睡到要提早出現的隊長不得不離房的時間，松田才晃著山﨑的肩叫她起床。
睽違好久的深度睡眠，又是在松田旁邊。
*
對山﨑來說一個人的夜晚是嘈雜的。
明明理應是夜深人靜，可是只要她閉上雙眸，腦中就會閃過各式各樣的聲音。有的在指責她做得不夠好，有的在交代她要做好後輩的榜樣，有的在叨念她上一次冠番錄影不夠有趣，還有聲音在責罵她在休息室太吵了⋯⋯
只要閉上眼睛，那些負面的聲音就會在腦袋裡咆哮。睡覺，她到底要怎麼睡覺？
「天ちゃん。」長期失眠下來，山﨑也不能說是毫無長進。
雖然她不知道如何解決失眠問題，但她已經知道化妝的時候要在眼下多撇幾筆好蓋過納逐漸明顯的青黑。
「今天結束有空嗎？要不要來我家？」叫住她的人是松田，自從上一次在松田懷裡睡著之後，松田都會盡可能地在隔天比較晚開工的日子邀請她。
「這樣會太麻煩你。」上一次去松田家是一週前，山﨑覺得她還可以撐，實在是不能這樣三天兩頭地打擾松田。
可是松田是懂她的。
「但里奈有事情想聽聽天ちゃん的意見呢⋯⋯」松田拉著山﨑的手臂，說著她無法拒絕的請求。
「我知道了。」
「晚餐有想吃什麼嗎？今天不猜拳里奈請客喔。」這是松田的溫柔，山﨑知道，但還是忍不住沉淪。
「好欸！看你誠意！」山﨑無意識地雀躍了起來，畢竟她花在松田身上的餐錢也是頗為可觀。
有時候山﨑會想，自己是不是造成松田的麻煩了。
某種程度上松田應該是比自己還忙的。光是每週要固定時間早起的那檔節目山﨑光想就受不了，可松田又是隊長，必須好好關注著所有人，然後像特別照顧自己一樣照顧所有人。
「我覺得我還是回家好了。」吃完晚餐之後，山﨑在松田洗完澡之後說道。
「不要。」山﨑已經收好所有東西，連外套都穿好了，只是良好的家教讓她做不到擅自離開這種事，只能等松田。
「什麼？」她的手腕被松田抓住，松田握地很緊，讓山﨑覺得有些不對勁。
「又不是只是找天ちゃん來睡覺的⋯⋯里奈有事想要跟天ちゃん討論啊。」松田只用了幾秒就恢復成山﨑熟悉的樣子，既然松田都這麼說了，山﨑也只好依著松田。
果然是溫柔過頭的人。山﨑這樣想著。
「還是睡不著嗎？」她們一左一右地坐在沙發上，松田的問題終究是山﨑的睡眠。
「嗯，但不能再給阿松添麻煩了。」山﨑本來就是這麼打算的，藉這個機會剛好跟松田講開也好。
她從來都不介意幫助別人，可是溫柔過頭的人一向很介意受到幫助。
而偏偏山﨑不只溫柔，對自己要求還很嚴格。
「我什麼時候說過是添麻煩？」
「不是嗎？我這麽重，壓在阿松身上很不舒服吧？」山﨑說的是認真的，跟松田共寢的每個早晨，她都看到自己的四肢壓著松田。
「天ちゃん可能沒發現吧，我們是互利關係。」
「什麼？」
山﨑需要撐起整片天空，松田則是需要扛下所有塌下來的碎片。
「其實里奈也睡不著。」
「好久了，久到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的。」
「只要入夜就覺得很可怕，入睡好像會變得更可怕，變得不敢睡覺。所以天ちゃん跟大家一起衝進房間玩的時候，其實里奈偷偷在心裡覺得『太好了，不用一個人跟夜晚抗爭了』。」松田靠在山﨑肩上，語氣平靜地像是嘴裡說的是其他人的事。
「雖然這樣講很像變態，但不知道為什麼只要靠著天ちゃん就覺得很安心。」
「很丟臉吧，幾歲的人了，沒有跟十代的妹妹靠在一起就睡不著覺。」
松田跟她一樣，跟她一模一樣。
「不丟臉。」山﨑抱住她，她從來都不知道松田跟自己懷抱著相同的困擾。
「跟天ちゃん在一起的時候，會忍不住覺得不用想那麼多也沒有關係，好像不用擔心天會塌，也不用擔心塌下來的碎塊會攻擊到成員。」
「天ちゃん用自己的力量撐著整片天空，但天ちゃん也是成員，就算天空掉了幾片下來也沒關係的。」
「好矛盾喔。」
「對啊，很矛盾。一邊躲在天ちゃん的庇護下安穩，一邊希望天ちゃん不要這麼辛苦。」松田回抱住她，說著自己困擾了好久的矛盾。
「真的可以嗎？」她可以不要這麼努力嗎？
「可以啊，反正還有我在下面撐著。」其實她早就知道了，就算自己做得不夠好，松田也會在自己身後擋著。
否則怎麼會只有在松田身邊，才有勇氣闔上雙眼。
「阿松睡不著也是真的喔？」山﨑有點想哭，但更多的是想睡。
「真的啊，跟天ちゃん一起很安心，而且天ちゃん抱起來超舒服的。」像是為了證明自己說的是真的一樣，松田乾脆把山﨑抱緊，緊到山﨑發出有些不舒服的悶哼。
「那以後可以常常來嗎？」山﨑問。
「可以啊，反正我們都睡不著。」
「那我去洗澡！我要睡覺！」山﨑整個人跳了起來，抓著松田幫他備好的衣服就往浴室衝。
在松田看來山﨑承受太多不屬於她年紀該有的經歷了。
她沒有辦法幫她分擔所有，也沒辦法替她解決。松田才剛鋪完床單，山﨑一句頂著毛巾從浴室裡跑了出來。
「睡覺！」
「吹頭髮啦！」松田把吹風機丟給山﨑，自己確認著翌日的鬧鐘。
「幫我！」山﨑蹦蹦跳跳的，完全不像要睡覺的樣子。
「這麼亢奮等一下真的睡不著喔⋯⋯」松田接過吹風機，替山﨑把那多於度水氣給吹散。
希望至少天亮之前天ちゃん都不需要再逞強了。
「你說什麼？」吹風機轟轟作響，山﨑試圖聽清松田的呢喃，但松田只是揉了揉她的腦袋，然後要山﨑把吹風機收好。
「晚安。」松田躺好，敞開了雙臂。
「喔，晚安。」山﨑立刻就躲進了那個讓她安心的懷裡。
也許兩個人的夜晚也不能解決什麼事情，但如果兩個人一起能稍微放鬆一點，那也不錯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