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很久以後突然發生。半夜的時候她尖叫。
再生，持續、穩定、無限。她的傷口開始癒合、她的腿開始亂長、她的胳膊在頭上開成花瓣如蕊。
我頭疼？她說。
「我每天每刻被重量壓倒，我無法出門，走路，我只能經常坐輪椅，我還沒有適應這種平衡，我頭疼。」
每一次新長出來的東西，像胸口大石。
腿長出來時她正坐著，結果兩隻大腿堆疊成四層；肩膀太多，呼吸都不繼。
她試過共存。讓所有的肢體自然生長，堅決不對自己動刀。
然後她癱瘓了，倒在浴室裡，爬不起來。她把自己放進有水的地方讓身體藉由浮力往上一點，但沒有意識到身體已經受傷，潰爛進入身體。
新長出的胳膊因為壓在舊的下層，缺氧，發紫、發黑、發爛。她開始學習，綁縛的技巧，就像是一個網狀的系統，循序漸進，在剛長的時候馬上扼殺就可以，讓其後的人生恢復到一點正常，她醒來的時候已經練習的很好，並學會了那樣的巧勁，她想這樣也許可以有點幫助，剛開始，她動了這個念頭並決心實踐。
那些長出來、又自己掉下來的部位，她一塊塊收集起來，放進黑袋子裡。
「我的廢物。」。
「這些不值錢，也不能吃，不能賣，只會佔據我。」
2
餐桌上，父親還在炫耀。
「當年我這個肩膀，寄到自由市場那邊，連退件通知都沒寫錯名字。還用了尊敬的態度，我那時候，肌肉切一塊出去，都能換營養補給。」
他嘴角還掛著上次移植後沒拆線的疤。他還在說過去的有趣的事，就像人生在那一刻的狀態多美好啊，現在則是成為紫斑症人，血液衰敗，並急速老去，就像一個小孩。父親已經成為一個很小乾癟的人物，為了保有高大，曾經的壯碩，他不得已帶上了一頂一尺長的小鋼帽。上面長出來的手卻非常的細小，就像幾根沒營養的難民手指頭。
「我那時候，肌肉切一塊出去，都能換營養補給。你知道的妳切的嗎？或是媽媽切下來的，我們有一次帶妳出門，我們換了一份營養補給，因為回收的單位看到妳年紀很小，還送了半分的營養補給，然後你用剪刀剪下我的手掌，從額頭長出來的，我忍耐的時候妳還呵呵笑起來。」
3
母親喝著湯，視線落在湯面。
她插話：「老實說，你的細胞是很無聊的。無聊又多……就像灰塵一樣，一直積著。那不是生產，是堆積。」
「要不是我，女兒怎麼會有這再生能力？」
「我給她的，是禮物啊。造血細胞。」
她沒說話，一塊還在震顫的背脊肉，丟進垃圾桶，新肢並不充滿血管而是增生的，只要除去。
4
女兒去登記場館，申請終止程序。
工作人員說：「妳的細胞數值很普通，再生中樞不予封鎖，晚一點也許能好，自己也可能好的，只有其他人才可換血，妳這資格差太多了，一百個伏地挺身在一百個青蛙跳再……妳這不達標……也不建議申請。」
她轉身，扛著自己的右腿，第三條，多餘的腳好鬧心。
「這第三條如同一個長長的伸縮風管」她想。
回家時，她在門外聽見父親還在講：
「造血是福氣，是我的血才撐起這個家。柬埔寨都問過我要不要出口細胞！但他們還是沒有研究這方面，改研究其他經濟。」
胸口，胸口下面還有一層胸口，再下面，是未來的肋骨正要破皮而出。
她知道那是明天會再長出來的重量。她知道她會迅即的衰老，她擁有的是跟父親不同的造血性細胞，她的頭像花瓣那樣，她的手長再太陽穴跟髮帶一樣的位置，皇冠一樣的造型，並且在猜拳彷彿有了意志，像老鼠一樣奔馳，她感覺到，手指不是她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