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微暖的午後,金起範正坐在辦公室窗邊,茶已涼半杯,工作告一段落,手機螢幕悄然亮起,是崔珉豪傳來的一行訊息:
『學校附近的櫻花開了,今年提早了些,想一起走走嗎?』
沒有刻意的邀請語氣,也沒有太多裝飾,只是如實地說出眼前風景,也如實地把他想見的心情,放進一段不長不短的字裡。金起範盯著那行字看了好一會兒,指尖停在回覆鍵上,那一瞬他甚至未察覺,自己的嘴角正在失控地上揚。
『我去接你。』金起範回道。
崔珉豪選的是學校後門那條安靜的小路,學生少、行人稀,兩側櫻花尚未盛放,卻已足夠將一整條道鋪上淺粉的呼吸感。
他遠遠看見金起範走過來,身形挺直,步伐不急,和他記憶中那人一樣穩當,卻又多了一層藏不住的期待。
他抬手打了個招呼,笑說:「你穿得好正式。」
金起範垂眼掃了一下自己的西裝,微微一笑:「下次我會試著穿得更像大學生。」
聞言,崔珉豪笑了,不作聲地與他並肩走著,兩人沒有立刻開口,只聽見腳下石子路被鞋底壓過的細碎聲響,還有微風拂動花瓣落下的輕響,像誰在小聲說話,又像彼此心裡那句話遲遲沒說出口,卻早已在呼吸裡泛著溫度。
他們邊走邊聊,聊學校近況、聊最近的藝術刊物、聊彼此最喜歡的一次旅行,談吐仍節制,但偶爾不自覺靠近的肩膀、不刻意錯開的目光,早在交錯之間悄悄打開一道縫隙。
金起範曾想過,再次靠近,會不會讓他動搖,但此刻他只覺得,能與這樣的崔珉豪同行,不說愛,也已足夠熨帖。
只是天氣終究善變。
走到半路時,風忽然起了,雲層翻湧,一場不期而至的春雨驟然而下,細密的雨絲打在肩頭、衣袖上,涼得突兀,兩人站在路邊一棵大櫻樹下避雨,頭髮與衣角都濕了一些。
崔珉豪拍了拍自己濕透的袖子,有些懊惱地笑道:「該帶傘的,明明天氣預報說不會下雨。」
金起範微微搖頭:「這樣也不壞,我會記得這場雨。」
崔珉豪聽了,一瞬沒說話,只是低下頭,彷彿在壓抑什麼衝動。
雨仍未停,四周行人散去,只剩兩人靠著樹幹而立,雨水從枝葉間滴落,落在兩人之間的地面,濺起細細的水痕。
他終於抬起頭,看著對方道:
「要不要……去我家坐坐?就在附近,不遠,也比較暖。」
語氣自然,甚至像是例行邀請。但金起範望著他眼中的那一絲不經意閃過的渴望,心口竟莫名一緊。
不是因為邀約本身,而是因為——
他想答應,很想。
但他也知道,從踏進那扇門的那一刻起,許多東西,會悄悄開始改變。
兩人來到崔珉豪的租屋處,屋裡很安靜。
雨聲隔著窗玻璃變得遙遠,像某個遺落在時間縫隙裡的低語。崔珉豪替金起範倒了杯熱水,兩人對坐在他書房的長沙發上,腳邊是一張低矮的榻几,還殘留著剛脫下的濕鞋印與雨水氣息。
屋內溫度不高,但氣息緊密。
他們聊了一些畫展延伸的想法,也提到剛剛校園裡那些開得不夠整齊的櫻花,話語零碎、節奏舒緩,像一條時而靠近、時而繞開的溪水,兩人誰也沒有刻意把話題推往更深處,可每一句話後的沉默,都像在等待什麼。
金起範握著熱水杯,杯身的溫度透過掌心傳進來,他的視線不斷落在崔珉豪的肩膀、指尖、頸側被雨水打濕的髮絲上。那是一種極近、極真實的存在感,讓他感到每一寸感官都被小心地點燃。
崔珉豪正低頭整理一旁地上散亂的書籍,動作輕而安靜。
就是那一瞬,他的指節與金起範的手背輕輕碰觸。
不是刻意,只是轉身時的無意間,但那個碰觸輕得像羽毛,卻像是某種閾值被悄然突破。
金起範沒有躲,反而不動聲色地讓指尖停留在那裡,然後微不可察地扣住了他的手。
崔珉豪頓了一下,眼神怔怔地望過來,像是被什麼突如其來的情緒打得措手不及。
四目交會的瞬間,空氣彷彿凝住。
誰都沒開口。也沒能移開眼。
下一秒,金起範微微前傾,額頭抵上了他的。
那是一種極緩慢的親近,幾乎是祈求般地尋求允許。
崔珉豪沒有躲。
他甚至閉上眼,呼吸輕得幾乎斷續,直到金起範的唇,輕輕貼上他的。
那是一個極安靜的吻,像深夜微風掠過湖面,不驚動任何事物,卻讓整個世界開始顫動。
然後是第二次,第三次。
那個吻逐漸加深,從試探到沈溺,從克制到無聲的傾瀉,崔珉豪的手回握住對方的,兩人像同時找回什麼,也像在同時失控。
就在那個片刻,他仿佛夢回前世。
夢裡的書案、墨香、雪聲,緣廊下那雙比春光還暖的眼睛,全都回來了。金起範抱住他時,肩膀與掌心的力道熟悉得讓他發顫。他甚至聽見了夢裡的那句低語:「若不能守你一世,至少讓我記得這一刻。」
他曾在夢裡逃,曾在雪夜轉身不回頭。
可現在,他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讓那人抱住他、親吻他、輕喚他的名字。
他躲無可躲,也不想躲了。
金起範的氣息灼熱,動作卻依舊溫柔。手掌覆在他頸後,像是在小心翼翼地確認這份真實。
他喃喃說:「這一次……我不想再錯過了。」
聲音低得像怕驚動什麼,但語氣裡有著不容置疑的決絕與柔情。
他們靠得很近,心跳幾乎貼合。外頭的雨還在下,玻璃上映出兩人相擁的身影,朦朧卻無比真切。
他們一路跌坐在沙發上,唇齒未曾分離。
金起範的吻像是終於失去理智後的追索,一下下落在崔珉豪唇角、頸側、鎖骨,熱得幾乎帶著執念,卻又克制得像深怕哪裡太重,會把對方壓碎。
崔珉豪回應得一樣熾熱,手指緊緊攀附上他的後背,感覺到布料與肌膚的溫度不斷升高,那些埋藏在夢與記憶裡的渴望,在此刻化為實體,如潮水般湧來,幾乎要將人淹沒。
呼吸愈發沉重,他們的聲音混雜在氣音與急促間,時而克制地壓低、時而失控地洩漏,纏在耳際,像情話,像求救,也像重逢。
金起範的手撫過崔珉豪的手腕、肩胛,再向下,動作緩慢,卻帶著明確的意圖。他不急,他甚至不敢急——就像握著一件經歷百年漂泊才終於歸來的寶物,一絲裂痕都讓人心碎。
「讓我看看你,好嗎?」他在崔珉豪耳邊低聲問,嗓音沙啞又溫柔,像風穿過落葉,輕得讓人無法抗拒。
崔珉豪睜開眼,眼尾微紅,微微點頭。
他不說話,只拉住金起範的手,覆上自己胸口,他的心跳劇烈得近乎失控,卻無比真誠地邀請對方靠近。
一寸一寸,兩人將彼此所有的顧慮褪去,唇舌交纏,肌膚摩擦,彼此的熱度從手心一直燙到心口。
他們激烈地索求彼此,卻又像是害怕摔碎什麼似的,小心翼翼地扶著對方的脊背,彼此捧著對方的喘息與軟弱,像是共同守護著一段在夢中已經錯過太多次的重逢。
那些壓抑多時的愛意與慾望,就在這一夜裡,一點點傾瀉。
房裡的燈未全熄,微光像月色一樣攤在床沿、沙發與他們交纏的身影上,汗水與氣息在狹窄空間裡流動,他們誰也沒有開口說愛,卻在每一次觸碰裡,將那句話說了千萬遍。
直到後來,崔珉豪蜷在金起範懷中,心跳與呼吸仍未緩下。
他沒有問下一步該怎麼走,也沒有問今晚的意義,只是靜靜地把額頭抵在那人的鎖骨上,聽見自己心裡有什麼柔軟的東西,終於,安靜地落了地。
窗外的雨已停。
窗簾沒完全拉上,一束初春的晨光穿過微開的縫隙,靜靜落在床沿,將一室的靜謐染上微微的溫度。
崔珉豪尚未全然醒來,他在夢裡夢見了一場很久以前的雪。
那是前世的冬夜,他記得自己身著單衣,卻不因此寒冷,他被人緊緊擁在懷裡。懷抱溫暖而堅實,還帶著炭火氣息與藥草香。他沒有睜眼,卻知道那是金起範的臂膀,是那個總是沉穩、卻不曾言說情意的男人。
夢裡沒有話語,只有對方手掌穩穩覆在自己背上的溫度,一下一下,像在對他說:我一直都在。
崔珉豪從夢中緩緩醒來時,眼角仍帶著未乾的濕意,他睜開眼,房裡靜悄悄的,只有淺淺的呼吸聲。
轉過身,看見金起範仍在熟睡,側臉安穩,眉頭微蹙,一隻手攬在自己的腰際,生怕手一放開自己就會消失那樣。
他就這樣靜靜地看著。
眼前這張臉,是今生的,也是前世的,是他曾錯過,也終於再次遇見的那個人。
胸口忽然一陣熱漲,崔珉豪說不出那是什麼感覺,不是單純的歡喜,也不是過度的感動,而是一種被柔軟填滿、溢出眼眶的愛。
他想自己是不是太多情了,才不過一夜,他竟然想哭。
可那眼淚不是為了傷痛,也不是因為脆弱,只是——
因為他從來沒那麼深刻地覺得,自己是被愛著的。
不是被理解,也不是被需要,而是,那種不言而喻、深植在每個擁抱與凝望之中的愛。
他把頭輕輕埋進被子裡,捂住眼睛,試圖壓住那些快要湧出的情緒,可還是忍不住靠近一點。讓自己再次貼近那人的呼吸,聽見熟悉的心跳,讓自己安心地停留在這個擁有他的早晨。
金起範醒來時,窗外的陽光已漸漸鋪滿了房間一角。他先是微微蹙眉,像習慣性地在清晨進入半夢半醒的思考,接著才慢慢睜開眼。
他的視線還有些模糊,卻很快觸及眼前的人影。
崔珉豪正靠得很近,臉幾乎埋在被子裡,只露出雙眼與一截鼻尖。他沒有裝睡,也沒有刻意移開,只是靜靜地望著他,像在守著一件剛甦醒的珍寶。
金起範的喉頭動了動。沒有開口,卻忍不住抬手,覆上了崔珉豪的臉頰。指尖輕輕一觸,那處肌膚微涼,卻像是他昨夜未說完的話語,透過這麼一個動作終於落了地。
崔珉豪沒有閃躲,他甚至將臉更貼近了些,在那掌心裡尋找更多溫度,兩人就那樣靜靜地對望著,無言,卻像說了千萬句。
這不是激情過後的餘溫,也不是新戀人之間的試探,那是一種認出彼此的沉靜與平和——像是某段長途跋涉後終於抵達的歸宿,那個擁抱、那個眼神、那個觸碰,像是回應彼此早已在心底寫好的承諾。
金起範的手從他臉頰移下,輕輕握住了他的手。指節相扣,掌心貼著掌心。
崔珉豪忽然笑了,聲音低低的,帶著些微鼻音,像是昨夜的眼淚還沒完全退去。
他小聲說:「你知道嗎,我醒來的時候差點哭了。」
金起範一愣,眼底迅速泛起一層柔光,眉眼也隨之軟下來。他沒有問為什麼,只是用額頭輕輕抵住對方。
「嗯,我知道。」他低聲應。「我也是。」
兩人又安靜了一會兒,僅僅貼靠著對方的氣息、心跳、溫度,那份情感沒有被急著說出口,卻早已在這些無聲的細節裡,悄然落實。他們彼此都不急,因為這一次,他們知道對方就在這裡,不會再走失了。
「我昨晚急了,嚇到你了嗎?」金起範輕聲說著,像是對待一個易碎的寶石,手背輕輕滑過崔珉豪的臉頰。
崔珉豪把自己的手貼上對方的,搖搖頭。「那也是我心甘情願的。」
金起範用拇指輕輕描過崔珉豪的指背,像是確認、也是珍惜,他終於開口,語氣像是經過千百次斟酌後的溫柔許諾:
「以後……我們慢一點,不趕時間,好不好?」
崔珉豪點頭,眼裡帶著那種最簡單也最深刻的光。
他沒有再說什麼,只是慢慢地,將頭埋進金起範的肩窩裡,靜靜地將自己交給那一片沉穩的寧靜。
窗外的陽光更加明亮,光影斜斜落在床沿,像是為這個早晨,為這兩個重新相遇的靈魂,蓋上了一層溫暖又踏實的光。
自那之後,兩人的生活便靜靜地發生了些變化。不是轟轟烈烈的那種改變,而是一種幾乎無聲的靠近。
像金起範下班的腳步開始變得輕快,他會在傍晚提前結束不那麼要緊的會議,對助理簡單交代幾句,就驅車前往那所他早已熟悉的校園。
校園不大,春日午後的光線透過銀杏樹灑落地面,他總是站在行政大樓前的階梯下,等崔珉豪踏著日落走出教室。那時光影正好落在他肩膀上,將他的身影拉得長長的,一如他的目光總會第一時間落在對方身上。
他們不太會當街親暱,卻總會在並肩的時候輕輕碰一下彼此的手指,一下、兩下,像密語般的問候。
「今天累嗎?」
「還好,我有猜到你今天會來。」
他們就這樣慢慢地,沿著學校後門那條長街散步回家。途中會經過一間老書店,一家總是放著爵士樂的咖啡館。崔珉豪有時會停下來看櫥窗裡的插畫,金起範則在一旁靜靜看著他,看他眉眼隨著畫線微微柔和,那一刻,他會忽然覺得自己什麼都不用說,就已經在愛裡了。
而在金起範工作最忙的那些深夜,換成了崔珉豪出現在他的世界裡。
深夜的高樓燈火仍亮,金起範坐在會議室桌邊,眼神專注而疲憊。直到門被輕輕推開,崔珉豪探頭進來,手上提著打包好的粥與幾道小菜。
「吃點東西吧,你已經連續開會五個小時了。」
金起範抬起頭,眼裡那層疲意在看見對方的瞬間鬆動了。他沒有多話,只是輕輕點頭。崔珉豪走近,把食盒擺好,又繞到他身後,雙手熟練地按上他緊繃的肩膀。
那是溫柔卻不輕忽的力度,像把這幾日來的壓力一點一點揉開,金起範低著頭,閉上眼,讓自己在這片刻裡被他好好照顧。
「辛苦了。」崔珉豪貼近,在他耳邊輕聲說,接著落下一個吻,落在頸側,那是比安慰更貼近心臟的鼓勵。
金起範側頭望他,眼裡有一種沈靜的感激,那不是他習慣說出口的情緒,但對方總能在這些深夜的相處中,讓他明白他們可以是彼此的依靠。
他們之間有很多話並未明說,但每一次靠近都像一枚釘子,穩穩地釘進了彼此的生活。
夜深了,飯吃到一半,崔珉豪靠在他的辦公椅邊,手還覆在他掌上。
金起範用空下來的那隻手回握他,低聲問:「不累嗎?還來找我。」
「就是累才來,」他笑著說,然後溫順的依靠在金起範的肩窩裡蹭了蹭。「來找你充電。」
那笑容太輕了,像羽毛,卻也像釘子,落下,就再也拔不掉。
他們的感情從沒有劇烈的轉折,而是一種被長時間積累的溫柔推向前方的動力。
下過雨的午後,天氣轉晴得有些不真實,空氣裡還留著未乾的潮濕氣味,風從開著窗的客廳邊緣緩緩吹過,帶著微溫的陽光與樹葉翻動的聲音。
崔珉豪剛泡好咖啡,走回沙發時,金起範正在閱讀他留下的那本書,那是他學生推薦的現代詩集,書頁泛黃,頁角摺得細緻,像被人反覆翻閱過,崔珉豪將咖啡杯在金起範身邊,自己也在旁邊坐下,不言語,只是伸手,將書頁翻到他想分享的一篇詩。
金起範接過視線,默默讀了起來。那是一首講等待的詩,語句不長,卻像是藏了某種未曾說出口的重量:
「不急著證明愛,
只願你在我身旁停一停腳步,
無聲裡我們都有回音,
而愛意從不需催促。」
他讀完,將書闔上,靜靜地望向崔珉豪。
兩人對視片刻,誰也沒有開口,但那份情意在他們之間緩緩流動,不急、不慌,卻澄澈得無可否認。
金起範緩緩地握住了崔珉豪的手,拇指輕輕摩挲對方指節。他開口,聲音低而沉穩:「我一直覺得自己習慣獨處,也習慣壓抑。但你在身邊的這些日子……讓我知道,原來我也能這樣平靜、這樣完整。」
崔珉豪沒有立刻回話。他只是將額頭靠在起範肩上,輕輕點頭,然後低聲說:「我也是,但我知道我們正在朝彼此走近,這樣就夠了。」
兩人沒有再說什麼,茶的熱氣在兩人之間升騰,午後的光從窗邊灑落,安靜得像一幅定格的畫。
那一刻,他們都知道,這段關係已悄然穩定地落實了什麼,不是承諾,也不是標籤,而是一種選擇彼此的方式,緩慢卻堅定,安靜卻深刻。
金起範低頭看著珉豪,眼裡沒有激情的火,只有被歲月沉澱過的柔光。他輕輕開口:「這樣就很好了,對吧?」
崔珉豪點頭:「比夢裡的任何結局都好。」
窗外風過樹梢,鳥影劃過陽台,陽光像是為他們鋪成一條靜靜流動的河,他們就坐在這條河畔,一起靜靜看著未來的日子緩緩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