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廉‧透納的畫來台已經一個多月,花了一整天看展,卻花了快兩個禮拜還不知道如何陳述自己的感動。
印象派受到許多人的喜愛,平凡如你我、普普通通地上班、普普通通地生活著的人都能把莫內對上日出。臺灣也很喜歡借展各種印象派的作品,甚至有誇張點地說法:在臺灣可能每個人都可以說上一點莫內、雷諾瓦或是畢沙羅。
但生命經驗的不同,我想就算看同一幅畫也沒有人會說出完全同樣的觀點。
印象派能透捕捉到自然中那一瞬的光線跟影像,在攝影跟拍照技術還沒有成熟普及之前,人們鮮少在野外長時間無所事事地待著的時代。在顏料更容易攜帶到野外之後,畫家不再受困在室內的時代,這樣的風格仍然是前衛的,那麼啟發莫內的透納公認就是突破時代了。
對於就在河口生長,嬉戲在溪流埤塘的我而言,帶有水體或是船隻的畫總是讓我特別佇足─它們讓受困在鋼筋水泥跟陸地裡面的我,能夠想起腦海中水波跟天光掩映、某個美好而亮麗的一瞬間。
除了透納的畫,這趟從英國來的作品其實還有很多,第一個讓我停下、不是透納的作品的,倒是這兩幅乍看像是水墨畫渲染、低彩度的作品,連裝裱方式都不太西方。
這是在第二的展間中,由奥拉弗·埃利亞松創作的「冰川地景第11號 」跟「融化中的明日」,他取用冰川碎帽任其自然融化在顏料之上而成。
其實整個展覽以Sublime這個概念貫穿,對於曾在冰島的瓦特納冰原跟黛提瀑布面前不由自主瑟瑟發抖,雙腿虛軟,或是在日本的雪場裡一摔再摔又摔、摔到懷疑人生的我而言,在冷氣房裡面看雪崩、或是滿山滑雪者多彩繽紛的畫作絕對是舒服許多。
裹著全身防寒裝備,戒慎恐懼、遠遠看著的千年藍冰,現在被裱框在牆上。
自然已死,而我們欣賞著的是屍體。
但即便死亡的同時,冰川依然在顏料上留下了用力掙扎痕跡─無聲但震耳欲聾。
當然會有人提出:水是唯一三態共存於自然的物質,冰川只是變成了水、然後蒸發了!
然後會凝結成雲─攜帶暴風閃電,摧折船隻;或是靜靜落下滋潤萬物,溫柔流淌或咆嘯奔騰之後,進入海洋。
那麼就必須是海跟雲了!

不知道為何,這幅畫老遠就讓我覺得是長滿海草、有礁岩、有海浪的潮間帶,還有種鹹鹹的味道?是展區「海上風暴」的命名導致?
我坐在這這幅畫前面看了好久,大家都在猜:這是什麼?
走去看說明:作者潔西卡‧沃博伊斯(Jessica Warboys)把畫布放在海灘上,採用自然的礦物顏料,塗抹揉搓然後浸入海水再拉上來。
畫作原名是「Sea Painting, Birling Gap」。
─好喔,又在幾十幅畫裡面莫名其妙地挑出去過的地方?
─海洋依舊如此鮮活,甚至也能創作。
那到底透納的龍蝦沙拉到底是不是真的像沙拉?
對於習慣陸地生活的人來說,可能是。
但對我來說,不是。
從第一展間山是山、水是水的具象畫,一路看到被霧氣模糊了輪廓、虛實相映的威尼斯,到了透納生涯最後,生活在水色跟天光中間的人,畫下的當然還是那天色水光。
未來我們還能繼續看到白崖或是冰川嗎?
當燈裡燒盡了鯨魚的膏脂,大海當然會是除了鹹味、肯定還有油耗味,或是其他不可名狀之物的沙拉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