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晚安,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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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像溪水一樣靜靜地流著,有時你甚至聽不見聲音,卻發現它早已悄悄沖刷了你心裡的沙石與雜塵。
林晚晴開始習慣這樣的生活節奏。
小屋裡的時間不會被喧囂打亂,每個時辰都有一種自然的順序:太陽升起時,有鳥鳴;午後下雨時,有水氣黏在木窗;夜晚來臨時,有一隻貓蜷在她胸口,一起聽黑暗的呼吸。
她有時想,自己是不是已經和外面的世界脫節了。
可她並不感到孤單。
她有喵喵。
還有那些透過文章、畫作、短短信件與留言,靜靜來到她生命邊緣的陌生人。他們有的說自己的貓走了,有的說還在;有的分享第一次養貓的喜悅,有的在夜半留言:「今天我撿到一隻小貓,牠好像和我說了聲『喵』。」
喵喵也常常在她寫文章或畫圖的時候靜靜守著。那天晚上,她畫到一半,筆沒握穩,畫面劃出一道裂口。她有些懊惱,低頭想擦掉重來,卻發現喵喵在紙邊坐下,牠沒有直接踩上去,而是用尾巴輕輕拂過那道裂痕。
「你是在說,這樣也可以嗎?」她問。
喵喵慢慢眨了眨眼。
她忽然明白了。
破掉也沒關係,傷口也是故事的一部分。那道痕,是她當時真實的手抖,是她那一刻的情緒,是創作過程裡不完美卻誠實的證明。
她在畫紙右下角,寫了一句話:
「這條線,是貓的尾巴,也是你不小心畫歪的那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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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個傍晚,她坐在廊前看日落,收到一封特別的信。
是一名八十多歲的奶奶寫來的。
「我的孫子幫我唸妳的文章給我聽,我雖然老了,眼睛不好,但我聽得懂妳心裡那種對貓、對人、對曾經的愛的不捨。我年輕時也有養貓,叫阿灰,牠陪我從20歲到50歲。牠走的那年,我把牠的照片放進我先生遺物的盒子裡,說:『你先走,等我們都走了,我們就一起在另一個世界等阿灰。』
你寫的那些句子,有些讓我哭,有些讓我笑,有些讓我像又年輕了一次。謝謝妳,孩子,妳跟妳的貓,都活得很好,真的很好。」
晚晴拿著那封信站了好久,風從山谷的方向吹來,吹得信紙微微抖動,也吹進了她心底那個還不敢碰的空位。
她回信說:「謝謝妳的文字,讓我也看見未來的自己。謝謝妳告訴我,就算到了最後,愛還是會留下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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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有時快、有時慢,但從來不會回頭。
那天傍晚,喵喵忽然沒有像往常一樣等在門口。
晚晴有些慌,跑遍整個屋內,連天花板與洗衣機後面都找了。直到她打開後門,看見喵喵蜷在後院的陽台上,背對著她,看著遠山那一抹將落未落的橘光。
「原來你在這裡……」她鬆了口氣。
她走過去,蹲下,把手放在牠身旁,牠沒有立刻反應,只是等到她坐下後,才轉過頭,慢慢地靠了過來,把頭靠在她膝上。
晚晴抬頭看著天邊:「這片天,好像我們第一次見面那天的天色。」
「那天我差點以為自己也要消失了。然後你來了。那麼不經意,卻這麼剛好。」
她摸著牠的背,感覺到牠的呼吸平穩而溫柔,就像月光落在她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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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
她抱著喵喵回房,關了燈,習慣性地躺在床上等牠跳上來。
可是那晚,牠遲遲沒有跳上床。
她坐起來,打開小燈,看見喵喵還在地毯上,縮成一團,小小地、安靜地,像一顆靜置的種子。
她輕聲喚:「喵喵?」
牠抬頭,緩慢眨眼,然後發出一聲幾乎聽不見的「喵」。
那聲音好輕,好像風,好像一種道別。
晚晴蹲下身,將牠抱起,抱進被窩,牠這才像平時一樣,把頭埋進她脖子與肩膀的交界處。呼嚕聲比往常慢了一點,但還是存在。
那一晚,她沒有睡。
她聽著牠的呼吸,直到天微亮。
她對牠說話,說自己畫了幾頁新圖,說出版社說第一刷很快會出來,說有個小女孩寫信說她也撿到一隻像喵喵的貓,還說,等春天來了,要帶牠去看山櫻花。
她說了很多話,就像在交代,也像在祈願。
而喵喵,靜靜地聽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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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亮的時候,牠還在。
還在她懷裡,像一團暖陽。
她輕聲說:「早安。」
喵喵沒有睜眼,但輕輕動了一下耳朵,像是回應。
晚晴知道——牠還在的每一天,都是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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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她在部落格發了一篇短文,標題是:
《晚安,世界。謝謝你把我還給我自己。》
文末只有一句話:
「當我們以為再也走不出來的時候,也許只需要一隻貓的重量,就能讓自己慢慢地回到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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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獨白-
「喵喵,我不知道你還能陪我多久,但我答應你,無論還有多少天,我都會珍惜得像最後一天。謝謝你不問我為什麼痛,只是陪著。如果有一天你要先走,我會難過,但我也會記得這段時間的光,學會照亮自己。晚安喔,我的小太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