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笑標本》(The Specimens of Smiles)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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契子:消失的遊戲者


二零二四年,夏。台北的溽暑像一層黏膩的薄膜,緊緊裹著這座不夜城。霓虹在蒸騰的熱氣中暈染開來,空氣裡浮動著夜市小吃的油香、捷運車廂的冷氣味,還有一種屬於都市叢林的、隱隱躁動的氣息。

「幻境之門」的開幕,如同一枚投入這潭躁動池水的巨石。這座斥資數十億打造、佔據信義計畫區整層樓的巨型密室逃脫遊樂場,標榜著前所未有的沉浸式體驗——頂尖科技、精緻場景、燒腦謎題,甚至宣稱擁有能根據玩家即時反應「動態演化」劇情的核心人工智慧系統。開幕前夜的網路預約,伺服器在三分鐘內被擠爆。這是今夏最熱的打卡聖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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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品宜推了推鼻樑上的無框眼鏡,鏡片後的目光銳利而冷靜,習慣性地掃過眼前這群即將共赴「幻境」的朋友。身為台灣大學心理系副教授,同時是警方倚重的特聘高級側寫師,她深知人類行為在壓力下的不可預測性,尤其在精心設計的「遊戲」環境裡。她的妹妹陳品寧則顯得輕鬆許多,咬著吸管,手指在平板上飛快滑動,螢黑的螢幕映著她專注的臉龐。她是個活在程式碼和數據流中的天才,對現實世界的規則時常顯得漫不經心,卻擁有穿透數位迷宮的驚人直覺。

他們一行十餘人,背景各異:

  • 張承浩:熱血的急診室醫生,團隊的天然領導者。
  • 林曉薇:張承浩女友,心思細膩的室內設計師。
  • 吳志雄:科技公司新貴,熱愛挑戰,自詡解謎高手。
  • 趙敏:吳志雄妻子,個性溫婉的小學老師。
  • 李國華:資深財經記者,觀察力敏銳,消息靈通。
  • 王思婷:李國華女友,活潑的網紅旅遊部落客。
  • 徐正浩:安靜的軟體工程師,陳品寧的同行兼好友。
  • 楊秀琴:徐正浩妻子,溫柔的家庭主婦。
  • 黃建民:個性爽朗的健身教練。
  • 劉心怡:黃建民女友,時尚精品店店長。
  • 還有陳品宜、陳品寧姐妹。

空氣中瀰漫著興奮與期待。巨大的「幻境之門」入口,以冷冽的金屬和流動的幻彩光影構成,散發著誘人又神秘的氣息。他們選擇的主題是「深淵迴響」,一個結合古堡探秘與科幻元素的劇本,據說難度是「噩夢」等級。

「準備好了嗎?」張承浩的聲音帶著躍躍欲試,「讓我們征服它!」

厚重的合金大門在低沉的機械運轉聲中滑開,將外界的暑熱與喧囂瞬間隔絕。門內,是一片刻意營造的陰冷與昏暗。冰冷的空氣帶著塵封的氣味撲面而來,彷彿踏入另一個時空。牆壁上斑駁的壁畫描繪著扭曲的人像和難以名狀的符號,幽藍色的應急燈光勉強勾勒出狹長走廊的輪廓,盡頭淹沒在深沉的黑暗裡。腳下是粗糙的石板,踩上去發出空洞的迴響。一股無形的壓力悄然降臨,方才的興奮感被一種微妙的緊繃所取代。

「這冷氣…也太強了吧?」黃建民搓了搓手臂,半開玩笑地說。

「氛圍營造而已。」吳志雄不以為意,率先往前走,「跟上,第一道謎題應該就在前面。」

遊戲開始了。最初的謎題精巧而複雜,需要團隊協作:辨識壁畫上的密碼序列、拼合散落的石板地圖、解開一個利用光影投射的幾何鎖… 眾人很快投入其中,爭論、嘗試、歡呼。陳品宜習慣性地觀察著每個人的反應:張承浩的果斷指揮,林曉薇對細節的捕捉,吳志雄的急躁,李國華的沉思,王思婷邊解謎邊不忘用手機錄影,黃建民和劉心怡的相互打氣,徐正浩和楊秀琴的低聲討論,陳品寧則直接拿出一個小巧的儀器,試圖掃描牆壁尋找隱藏線路。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當他們合力打開通往第二個大型場景——一座佈滿巨大齒輪與蒸汽管道的「機械之心」大廳時,異樣的感覺開始滋生。大廳中央是一個深不見底的金屬豎井,周圍環繞著複雜的操控台和閃爍著詭異紅綠光芒的儀表。空氣中瀰漫著機油和金屬過熱的氣味,巨大的齒輪發出低沉的轟鳴,震得腳底發麻。

「這…也太逼真了。」楊秀琴有些不安地靠近丈夫徐正浩。

「各位,」廣播系統突然響起,是遊戲引導員那經過處理、略帶電子音的聲音,「請注意,『深淵迴響』核心機制『動態演化』已啟動。接下來的挑戰將根據各位的選擇與表現即時生成。祝好運。」聲音消失,只留下齒輪的轟鳴,顯得更加空洞。

解謎變得更加艱難,甚至帶上了一絲詭異。操控台的指令似乎會自行改變,需要的密碼符號在牆壁上閃爍不定。壓力之下,團隊內開始出現摩擦。

「吳志雄,別亂按!你剛才差點觸發那個紅燈警報!」李國華皺眉警告。

「我是在試錯!這鬼東西根本沒邏輯!」吳志雄煩躁地回應。

「品寧,你那邊有發現嗎?」陳品宜看向妹妹。

陳品寧眉頭緊鎖,手指在隨身平板上快速敲擊:「系統後台數據流有異常加密包,暫時…無法破解來源。干擾很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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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他們試圖解開一個關於調整齒輪相位以打開豎井安全通道的關鍵謎題時,意外發生了。黃建民為了看清楚高處的一個儀錶盤,不慎踩到一塊鬆動的金屬網格邊緣。

「啊!」他驚呼一聲,身體瞬間失去平衡,整個人向旁邊傾倒。站在他附近的劉心怡下意識伸手去拉,卻被帶得一個趔趄。

「心怡!」「建民!」

驚呼聲中,兩人竟一同摔向那個黑漆漆的金屬豎井!邊緣的臨時防護欄如同虛設,發出刺耳的斷裂聲。身影一晃,瞬間被深淵吞噬。

「天啊!」「怎麼會這樣?」「救人!快救人啊!」現場一片混亂,尖叫和呼喊聲在巨大的機械轟鳴中顯得如此微弱。

「引導員!出事了!快停止遊戲!有人掉下去了!」張承浩衝到最近的通話裝置前,對著麥克風大吼。李國華和吳志雄試圖衝到豎井邊緣查看,但被一股強烈的、帶著臭氧味的熱風逼退。

沒有回應。只有齒輪的轟鳴聲持續著,冰冷而無情。

恐慌像冰冷的毒蛇,瞬間纏繞上每個人的心臟。

「沒…沒回應?」王思婷的聲音帶著哭腔,手機從顫抖的手中滑落。

「該死的!這設施有問題!」吳志雄憤怒地捶打著操控台,儀表盤的燈光瘋狂閃爍。

陳品宜臉色凝重,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品寧,立刻嘗試強制連線外部!張承浩,李國華,我們找其他出口或緊急按鈕!其他人不要亂動,遠離井口!」

混亂中,無人注意到,角落一個隱蔽的監視鏡頭,那冰冷的電子眼微微調整了角度,紅點在黑暗中一閃而逝。

救援來得異常緩慢。彷彿過了幾個世紀,刺耳的警報聲才姍姍來遲地響起,刺目的紅光取代了幽藍的照明,瘋狂旋轉。厚重的合金大門終於再次滑開,穿著制服的樂園工作人員和接到報案的警察衝了進來,臉上寫滿了驚愕與緊張。

「人在哪裡?掉下去的人呢?」為首的警官厲聲問道。

眾人指向那深不見底的豎井。工作人員臉色煞白:「那…那是場景道具!下面是緩衝海綿池!只有三米深!不可能出事!」

「什麼?」所有人如遭雷擊。

警察和工作人員迅速架設照明設備和梯子。強光燈射入豎井底部——空無一人。只有一片灰白色的高密度海綿,平整得沒有一絲凹陷或掙扎的痕跡。空氣彷彿凝固了。黃建民和劉心怡,像兩滴蒸發的水,憑空消失在這封閉的鋼鐵牢籠之中。

「不…不可能…」王思婷腿一軟,癱坐在地。

「我親眼看到他們掉下去的!」李國華的聲音嘶啞,充滿難以置信。

張承浩臉色鐵青,拳頭緊握,醫生的理智告訴他這違背物理定律,但眼睛不會說謊。

陳品宜的心沉到了谷底。這不是意外。她的目光如鷹隼般掃過在場每一個驚魂未定的朋友,也掃過那些同樣震驚的工作人員。失蹤,就在眾目睽睽之下,在一個理論上不可能失蹤的地方發生了。

噩夢,才剛剛拉開序幕。

隨後的二十四小時,是煎熬與徒勞的交織。警方封鎖了「機械之心」大廳,動用了探測設備,甚至拆解了部分地板和牆壁,尋找任何可能的暗門或通道。結果一無所獲。黃建民和劉心怡的手機信號最後消失的位置,精確地鎖定在「幻境之門」內部,再無移動。監控錄影成了唯一的線索,卻帶來了更深的寒意。大廳幾個主要角度的監控畫面,在黃劉二人墜落前的一剎那,全都出現了極其短暫、不到半秒的劇烈雪花雜訊。雜訊消失後,畫面恢復正常,豎井邊緣的欄杆確實斷裂,但井口下方,空空如也。人,就是在這半秒的「視覺盲區」裡,人間蒸發了。

「技術干擾。」負責偵辦此案的台北市刑警大隊隊長高振邦,一個面色嚴肅、眼神銳利的中年男子,指著定格的雪花畫面,語氣沉重地對陳品宜說,「非常高明的黑客手法,精準掐斷關鍵瞬間。陳副教授,您怎麼看?」他深知陳品宜在犯罪心理和行為分析上的造詣。

陳品宜站在監控螢幕前,反覆播放著那致命的半秒雪花。她的指尖無意識地敲擊著桌面,大腦飛速運轉。「目標明確,手法專業,對場地和監控系統瞭若指掌。這不是隨機事件,高隊長。這是一場精心策劃的…擄掠。」

恐慌並未因調查展開而消散,反而像墨汁滴入清水,迅速暈染開來。樂園被勒令無限期關閉。失蹤者家屬的哭喊和媒體連綿不絕的追問,將「幻境之門」變成了風暴中心。剩下的八個人,被巨大的陰影籠罩。恐懼在每一次眼神交匯、每一次手機鈴聲響起時悄然滋生。

三天後,悲劇再次降臨。這次是在白天,在眾人的臨時安置點——樂園附近的一間警方便利會議室內。眾人被要求暫時不要離開台北,隨時配合調查。

徐正浩,那個安靜的軟體工程師,起身說去走廊盡頭的洗手間。五分鐘過去了,十分鐘過去了… 楊秀琴的不安達到了頂點。當她顫抖著推開洗手間的門時,裡面空無一人。窗戶緊閉,唯一的通風口狹小得連孩童都無法鑽過。徐正浩,就在一條只有單一出口的走廊盡頭,消失了。走廊的監視器,同樣在關鍵時間點,錄下了不到一秒的雪花雜訊。

會議室內死一般的寂靜,隨即被楊秀琴撕心裂肺的哭嚎打破。陳品寧猛地站起,臉色蒼白,手指在筆電鍵盤上化作殘影:「不可能的… 我剛才一直監控著這層樓的網路活動,沒有異常大流量進出!他是怎麼繞過監控的?這手法… 比上次更隱蔽!」

陳品宜扶住幾乎崩潰的楊秀琴,眼神冰冷如刀。三次失蹤,五個活生生的人(黃、劉、徐),同樣的監控干擾模式,神鬼莫測的消失方式。兇手在嘲弄他們,在展示一種令人絕望的控制力。這不是密室逃脫,這是一場針對他們這個朋友圈的、殘酷的獵殺遊戲。兇手就在他們之中?還是如同幽靈般潛伏在暗處,洞悉一切?

她閉上眼,強迫混亂的思緒沉澱。側寫師的本能開始勾勒:極高的智商,精通電子技術與機械工程,擁有龐大資源(能支撐如此精密的綁架行動),心思縝密到變態,對他們這個群體懷有深刻的、積蓄已久的惡意。動機… 復仇?但對象是誰?為了什麼?

「品寧,」她的聲音冷靜得可怕,「調出我們所有人,包括失蹤的五人,過去十年內所有的公開和…非公開的資料交集點。重點排查重大衝突、訴訟、意外事件,尤其是可能導致嚴重後果、卻被掩蓋下去的事件。範圍不限於台灣。」

陳品寧用力點頭,眼中閃爍著不服輸的光芒:「交給我,姐。」

失蹤,變成了死亡。一週後,警方在基隆外海一艘廢棄的走私漁船舱底,發現了黃建民和劉心怡的遺體。發現的過程充滿了詭異的刻意感——一封匿名郵件,精確的GPS座標。屍體被並排擺放,穿著失蹤時的衣服,身上沒有明顯致命外傷或性侵痕跡。法醫的初步報告帶來了更大的悚然:死因是急性神經毒素引發的呼吸衰竭,死亡時間推估在失蹤後24小時內。而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他們臉上的表情。

那不是恐懼,不是痛苦。嘴角被一種難以理解的力量拉扯著,形成一個極其怪異、極其僵硬的弧度。似笑,非笑。彷彿在生命的最後一刻,看到了某種超越理解的荒誕或…嘲弄。這表情被法醫記錄為「無法解釋的病理性强直性面部痙攣」,但在場的警察和高振邦、陳品宜都明白,這絕非自然。這是兇手的簽名,一個冰冷而瘋狂的惡意烙印。

當高振邦將現場照片遞給陳品宜時,即使是她,也感到一股寒意從脊椎竄起。照片上那兩張凝固的、詭異的笑臉,充滿了難以言喻的邪惡感。兇手不僅要奪命,更要玩弄生命,在死者的臉上刻下他的「傑作」。

會議室內,氣氛壓抑得令人窒息。剩下的六人看著投影螢幕上那兩張詭異的「笑臉」,恐懼已昇華為絕望的寒冰。王思婷捂著嘴乾嘔,林曉薇緊緊抓著張承浩的手臂,指節發白,趙敏低聲啜泣,吳志雄臉色慘白,眼神空洞。楊秀琴得知丈夫尚未被找到,反而成了支撐她沒有徹底崩潰的最後一絲渺茫希望。

「惡魔…這是惡魔做的…」王思婷顫抖著說。

陳品宜的目光緩緩掃過在場每一個人,將他們最細微的反應盡收眼底:深切的悲痛、純粹的恐懼、隱藏的不安… 似乎都有合理的解釋。但側寫師的直覺在尖嘯:兇手在享受。享受他們的恐懼,享受這場由他主導的死亡戲碼。他很可能就在這裡,隱藏在受害者之中,冷眼旁觀著自己的「作品」帶來的震撼效果。

「高隊長,」陳品宜的聲音打破了死寂,「我需要所有失蹤和死亡事件的完整法醫報告、現場勘察報告,特別是關於那種毒素和…那種表情的病理分析。還有,」她頓了頓,目光銳利,「『幻境之門』的投資方、設計團隊、核心技術供應商,尤其是擁有最高系統權限人員的名單,越詳細越好。兇手對場地的利用,絕非外人臨時起意能辦到。」

高振邦重重點頭:「已經在查,難度很大。這樂園背景很深,股東結構複雜,牽扯到海外資金。」他壓低聲音,「上頭壓力也很大,媒體快把警局掀了。」

就在這時,陳品寧的筆電發出一聲清脆的提示音。她飛快地操作著,螢幕上滾動著複雜的代碼和數據流,臉色越來越凝重。

「姐,高隊長,」她抬起頭,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有發現。我追蹤了導致監控雪花雜訊的信號源頭… 它最終指向的不是外部IP,而是『幻境之門』內部網路的一個虛擬節點!這個節點在物理上不存在,是被人為在系統深層植入的幽靈入口。更關鍵的是,」她深吸一口氣,「觸發這個幽靈入口的指令… 來源於玩家身上的設備!」

「玩家設備?」高振邦眉頭緊鎖,「他們入場時只佩戴了統一的無線耳麥和定位手環!」

「就是那個定位手環!」陳品寧敲下回車鍵,調出一份技術文檔,「官方說法是單純定位和安全保障。但我逆向分析了它的韌體,發現裡面嵌入了一個極其隱蔽的額外通訊模組,使用了軍用級的加密協議!它可以在特定條件下,接收外部指令,激活那個幽靈節點,干擾監控,甚至…」她頓了頓,說出更可怕的推測,「…可能直接向佩戴者釋放某種物質。」

會議室內一片死寂。空氣彷彿凝固成了冰塊。兇手不僅利用了場地,他根本就是這場遊戲的「設計者」之一!他將致命的陷阱,偽裝成遊戲設備,親手戴在了每一個獵物的手腕上!

陳品宜的腦海中,兇手的側寫輪廓瞬間變得清晰了一分:擁有參與或深度知曉「幻境之門」核心技術設計的權限!這個範圍,瞬間縮小了。

「能追蹤指令來源嗎?」陳品宜追問。

陳品寧搖頭,眼神挫敗:「指令經過多重跳板和那個幽靈節點中轉,源頭被完美隱藏。對方是頂尖高手。」她不甘心地補充,「但我捕捉到指令發送的一個微小時間規律,和某種…環境觸發條件有關聯。我需要更多數據。」

「環境觸發?」陳品宜敏銳地捕捉到關鍵詞。遊戲場景裡的特定機關?聲音?光線?還是…玩家的某個特定行為?

線索如冰冷的毒蛇纏繞上來,指向一個隱藏在迷霧中的龐然大物。富豪的陰影、復仇的動機、精心編織的科技陷阱、詭異的死亡表情… 五個人失蹤,三人確認死亡(黃、劉、以及後來在淡水河紅樹林發現的、同樣帶著詭異笑容的徐正浩),剩下的人,每一個都可能是下一個目標,或者… 就是那偽裝完美的獵人。

陳品宜的目光再次掃過會議室裡剩下的面孔:張承浩、林曉薇、吳志雄、趙敏、李國華、王思婷、楊秀琴,還有自己和品寧。恐懼的裂痕下,是否藏著惡魔的微笑?她拿起筆,在隨身的筆記本上,用力劃下一個名字圈,又緩緩打上一個問號。獵手與獵物的界限,在這一刻,變得模糊不清。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陳品寧的筆記型電腦螢幕角落,一個不起眼的通訊軟體圖標突然閃爍起來。發送者的ID是一串毫無意義的亂碼,內容只有一行字,卻像淬毒的冰針,刺入所有人的視線:

「遊戲繼續。下一位演員,請準備好你們的… 笑容。」

冰冷的預告,如同喪鐘敲響。


上集:深淵迴響


亂碼ID的預告像一盆冰水,澆熄了會議室內僅存的溫度。空氣凝滯,沉重的呼吸聲清晰可聞。王思婷終於崩潰,爆發出一陣歇斯底里的哭嚎。趙敏緊緊抱住她,自己的身體也在劇烈顫抖。吳志雄猛地站起,臉色鐵青,一拳砸在桌子上:「混蛋!有種出來啊!裝神弄鬼算什麼東西!」張承浩和林曉薇對視一眼,看到彼此眼中深沉的恐懼和無力。楊秀琴眼神空洞,彷彿靈魂已經隨丈夫而去。李國華則死死盯著那行字,記者的本能讓他試圖從字裡行間找出線索,卻只感到刺骨的寒意。

高振邦反應極快,厲聲命令技術人員追蹤信息來源,結果不出所料——如同石沉大海,發送端如同幽靈,消失在網路的汪洋裡。這更證明了兇手對數位領域的絕對掌控力。

「挑釁。」陳品宜的聲音冷靜得像手術刀,劃破了恐慌的帷幕,「他在享受我們的反應,在強調他的控制權。」她看向高振邦,「高隊長,必須立刻對我們所有人,包括警方相關人員,進行徹底的電子設備安全檢查和隔離。那個手環的技術漏洞,證明任何聯網設備都可能成為他的工具。」她頓了頓,目光掃過眾人,「還有,我們剩下的每一個人,都需要更深入的背景複核,尤其是與『幻境之門』項目的關聯。」

「幻境之門」的股東迷霧,成了偵破的首要障礙。高振邦頂著巨大的壓力,動用了特殊管道,終於拿到一份初步的名單。名單上層層疊疊的離岸公司代號和交叉持股結構,如同一座精心設計的金融迷宮。初步梳理,主要資金來源指向幾個關鍵方:一個是以香港為基地的「遠東創投基金」,背景深厚;另一個是日本某大型娛樂集團;最引人注目的,是一個名為「深瞳資本」(Deep Pupil Capital)的私募股權基金,註冊於開曼群島,實際控制人極其神秘,只知道其核心管理人代號為「M」。

「『深瞳資本』在項目早期就投入了巨資,尤其側重於核心技術研發部分,」高振邦指著簡報上模糊的資訊,「『幻境之門』號稱的『動態演化』AI系統,主要就是由他們引入的技術團隊主導開發。這個『M』,是關鍵人物。」

陳品寧立刻行動,她的手指在鍵盤上化作殘影,試圖穿透「深瞳資本」和「M」的數位偽裝。然而,對方顯然早有防備,防火牆堅固異常,留下的數位痕跡如同海市蜃樓,稍縱即逝。「對方有頂尖的安全團隊,或者…本人就是頂尖高手。」陳品寧挫敗地匯報,「線索斷在幾層加密的代理伺服器之後。不過,」她眼中閃過一絲光亮,「我發現『深瞳資本』近五年有幾筆異常的大額資金流向,最終匯入一個瑞士的保密賬戶。收款人名稱被隱藏,但帳戶的註冊時間…」她調出數據,「恰好是『幻境之門』項目啟動前三個月。」

時間點的巧合,絕非偶然。陳品宜的大腦飛速運轉,將碎片拼圖:「M」擁有雄厚財力,深度參與「幻境之門」核心技術,對場地瞭若指掌,能提前佈局植入後門(幽靈節點、手環陷阱)。他針對的是自己這個朋友圈。動機…復仇?那筆瑞士的款項,是否就是復仇的「啟動資金」?收款人,會不會就是「M」本人?或者…是僱傭的執行者?

「復仇…」陳品宜低語,目光再次投向會議室裡剩下的六位朋友(加上她和品寧是八人)。他們共同經歷的過去,哪一段能結下如此深仇大恨,需要耗費如此巨資、布下如此殺局來清算?

她開始了更細緻的側寫覆核,不僅僅是公開資料,更深入他們的人生節點,尋找被遺忘的裂痕。她與每個人單獨面談,運用專業技巧,在看似安慰和了解情況的對話中,觀察微表情、語言模式、情緒波動的細微差異。

  • 張承浩 & 林曉薇: 兩人感情穩定,事業順利。張承浩在急診室見慣生死,表現出強烈的責任感和保護欲(尤其對林曉薇),憤怒多於恐懼。林曉薇則顯得憂心忡忡,對細節敏感,多次提到遊戲場景裡某些讓她「不舒服」的設計元素(如壁畫上扭曲的眼睛)。陳品宜注意到,當問及大學時代(他們相識於台大)是否有嚴重衝突時,張承浩的眼神有瞬間的閃爍,隨即被掩飾過去,只說「年輕時誰沒點意氣之爭」。林曉薇則下意識地握緊了手。
  • 吳志雄 & 趙敏: 吳志雄的煩躁感揮之不去,對警方的「無能」頗有微詞,數次強調自己「沒做虧心事」。趙敏則異常沉默,眼神躲閃,透著深切的恐懼。陳品宜發現,吳志雄的科技公司三年前曾捲入一場併購醜聞,雖最終和解,但據傳使用了非常手段打壓對手公司,導致對方負責人破產。當陳品宜旁敲側擊提及此事時,吳志雄反應激烈:「生意場上的事,願賭服輸!那傢伙自己承受能力差,關我什麼事?」趙敏則猛地抬頭,眼中掠過一絲複雜難言的情緒,像是痛苦,又像是…愧疚?
  • 李國華 & 王思婷: 李國華展現出記者的職業素養,努力記錄和分析,但眼底深藏著疲憊與恐懼。王思婷情緒極不穩定,時而哭泣,時而沉默發呆。陳品宜查到李國華五年前曾主筆一篇深度調查報導,揭露某私立貴族中學的集體舞弊和霸凌事件,導致該校多名有背景的學生退學,校長下台。報導曾引起軒然大波,但也收到過死亡威脅。當問及此事,李國華苦笑:「幹這行,得罪人是常態。那篇報導…確實觸動了一些人的利益。但我不認為和現在的事有關,那些人…不像是能玩這種高科技殺人遊戲的。」王思婷聽到「霸凌」二字時,身體明顯瑟縮了一下。
  • 楊秀琴: 沉浸在失去丈夫的巨大悲痛中,精神狀態極差,問詢難以進行。徐正浩的背景相對單純,頂尖工程師,供職於一家國際知名的半導體設備公司,性格內向,人際關係簡單。陳品宜暫時未發現明顯的「復仇點」,這反而讓她更加警惕——越是乾淨,越可能隱藏著不為人知的秘密。

線索紛亂如麻,每個人都似乎有那麼一點「可疑」或「值得深挖」的過去,但又都缺乏直接的、足以支撐如此龐大復仇殺局的動機。陳品宜的筆記本上畫滿了關係圖和問號,兇手的輪廓在迷霧中若隱若現,卻始終抓不住實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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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破口,來自於那詭異的「笑容」。完整的法醫毒理報告出爐,確認導致死亡的是一種罕見的、人工合成的神經毒素,代號「Somnus-7」。它能迅速作用於中樞神經系統,誘發極度欣快感後緊接著呼吸麻痹,並在死亡瞬間引發特定面部肌肉群(主要是顴大肌和口角提肌)的劇烈、持續性痙攣,形成那種恐怖的「似笑非笑」表情。這種毒素極不穩定,自然界不存在,只在少數頂尖(通常是軍事或情報機構支持的)生化實驗室有能力合成。獲取難度極高。

「Somnus-7…」陳品宜看著報告,低聲念著這個名字。它指向的資源層級,再次拔高了對「M」實力的評估。絕非普通富豪。

與此同時,陳品寧那邊有了重大發現。她鍥而不捨地追蹤那筆流入瑞士保密帳戶的資金,利用一個極其偶然的、短暫的國際金融監管數據庫漏洞,捕捉到了一個關聯名字的模糊片段——「Chen」。這個姓氏像一道閃電劈開了迷霧!

「Chen?」陳品宜心頭巨震。她們姐妹也姓陳!是巧合?還是…兇手的惡意指向了她們?她立刻想到父親——一位已故的知名腦神經科學教授,生前的研究領域…恰好涉及神經傳導和肌肉控制!一個可怕的念頭浮現:難道父親當年的研究,與這種「Somnus-7」毒素有關?甚至…被濫用了?

就在陳品宜陷入家族歷史的陰霾時,一個更直接的線索出現了。負責重新勘察「幻境之門」「機械之心」大廳的鑑識人員,在徹底清理那個豎井底部的海綿池時,於池壁一個極其隱蔽的夾縫中,發現了一個指甲蓋大小的黑色物體——一個被遺落的微型訊號轉發器!它顯然不屬於樂園的官方設備。

陳品寧如獲至寶,立刻對其進行破解。這個小東西設計精妙,但物理損壞使其防禦力大減。經過數小時的攻堅,她成功提取出殘存的數據碎片。其中包含一小段被多次覆寫、幾乎損毀的無線訊號日誌。

「姐!快看!」陳品寧的聲音帶著激動的顫抖,「雖然不完整,但這日誌記錄了這個轉發器在失蹤事件發生前後,曾與外部一個特定設備進行過短暫通訊!那個設備的藍牙物理地址(MAC地址)的一部分被記錄下來了!」

陳品宜的心跳加速:「能追蹤到這個設備嗎?」

「範圍可以縮到很小!這個MAC地址的前綴碼,指向一家特定品牌的頂級商務手機!而且,」陳品寧快速操作著,「根據訊號強度衰減模型推算,在失蹤發生那一刻,這個外部設備…就在『機械之心』大廳內!距離轉發器不超過十米!」

兇手當時在現場!就在他們之中!

這個結論如同炸雷,在專案組和倖存者中引爆。恐懼瞬間轉化為相互猜忌和防備。每個人看其他人的眼神都變了。

「是誰?到底是誰!」吳志雄再次激動起來,眼神掃過每個人。

張承浩下意識地將林曉薇護在身後,警惕地看著周圍。

李國華和王思婷靠在一起,臉色蒼白。

楊秀琴抬起淚眼,茫然四顧。

陳品宜的目光則如同探照燈,再次仔細審視每一個人。兇手就在剩下的八人之中(包括姐妹倆自己)。那個擁有特定品牌頂級商務手機、當時在現場十米範圍內的人!

她立刻要求所有人配合,交出當時攜帶的手機進行技術比對。氣氛緊張到了極點。

結果,卻令人錯愕。經過陳品寧和警方技術人員的嚴格檢查:

  • 張承浩、林曉薇、李國華、王思婷、楊秀琴當時攜帶的手機品牌型號均不符合。
  • 吳志雄和趙敏的手機品牌符合,但仔細核對MAC地址,與殘存日誌記錄的前綴碼片段無法匹配。
  • 陳品宜和陳品寧自己的手機,同樣不符合條件。

「怎麼可能?」高振邦眉頭緊鎖,「難道設備被兇手事後丟棄了?」

陳品寧仔細分析數據,提出另一種可能:「也有一種技術,可以短暫地『偽冒』一個MAC地址進行通訊,尤其在這種短時間、小數據量的交互中。但這需要相當高的技術能力。」

「偽冒…」陳品宜沉吟。這意味著,即使手機品牌符合的人(吳志雄、趙敏),也無法完全排除嫌疑,他們可能具備技術能力或同夥協助。而不符合的人,也可能通過其他高技術手段達成偽冒。線索似乎又繞回了原點,但範圍無疑縮小了——吳志雄(科技公司老闆,擁有技術資源)、趙敏(看似無害,但丈夫有技術背景,且她本人大學主修資訊工程,婚後才轉行)、陳品寧(頂尖黑客能力)… 甚至陳品宜自己(具備策劃和側寫能力,但動機?)。

猜忌的毒蔓在倖存者之間瘋狂滋長。信任的基石徹底崩塌。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僵局中,陳品寧對「Somnus-7」毒素的來源追查有了意外收穫。她利用父親生前在學術界的關係網(以母親的名義小心探詢),從一位匿名的海外學者處得到一條模糊線索:大約八年前,歐洲某頂尖研究所曾發生過一次未公開的嚴重洩密事件,丟失的實驗材料清單中,就包含一種處於早期研究階段的神經毒素原型資料,其描述的生理效應…與「Somnus-7」高度相似!而該研究所當年的主要資助方之一,名字赫然在列——「深瞳資本」!

「M」的身影,與「深瞳資本」、失竊的毒素原型、「幻境之門」的技術佈局、瑞士的資金流動,徹底重疊了!他擁有獲取或合成「Somnus-7」的管道和能力!

就在專案組集中火力,試圖從「深瞳資本」和「M」的海外關係網撕開缺口時,第四起失蹤發生了。這次的目標,是李國華和王思婷這對情侶。

他們並未離開警方安排的臨時安全屋。監控顯示,晚飯後兩人一起回到了他們的房間。一夜無事。第二天清晨,當工作人員敲門送早餐時,無人回應。強行開門後,房間內空無一人。窗戶從內鎖死,門鎖完好。房間內沒有任何打鬥掙扎痕跡,兩人的手機、錢包、證件都留在床頭櫃上。彷彿他們在睡夢中化為青煙,憑空消失了。房間內的監控探頭,如同「幻境之門」裡一樣,在推定的失蹤時間段內,錄下了不到一秒的雪花雜訊。

警方和安全屋的安保系統形同虛設!兇手的魔爪,已經伸到了警方認為最安全的地方!

現場只留下一個讓陳品宜血液幾乎凍結的標記——在床頭櫃李國華留下的記事本上,有人用一種特殊的、閃爍著微弱螢光的墨水,畫下了一個簡筆的「笑臉」。那扭曲的線條,與黃建民、劉心怡、徐正浩死後臉上的表情,如出一轍!

這是赤裸裸的嘲諷和預告!李國華和王思婷,很可能將成為下一對帶著「惡魔微笑」被發現的屍體!

憤怒和無力感幾乎將專案組淹沒。高振邦雙眼佈滿血絲,承受著前所未有的壓力。媒體的長槍短炮和失蹤者家屬絕望的哭喊,將警局包圍。社會恐慌情緒開始蔓延。

陳品宜站在空蕩蕩的安全屋房間裡,凝視著那個螢光笑臉。兇手對警方的行動瞭若指掌,甚至能滲透安全屋。這意味著什麼?警隊內部有問題?還是兇手利用了某種他們尚未知曉的監控手段?她想起那個幽靈般的指令來源,那個能激活手環陷阱的環境觸發條件…

「環境觸發…」她喃喃自語,腦海中閃過林曉薇曾提及的、遊戲場景裡讓她「不舒服」的扭曲壁畫眼睛。一個念頭如同驚雷般炸響!「品寧!立刻分析『幻境之門』所有場景的高清影像資料,尤其是那些帶有複雜圖案或符號的裝飾!重點尋找…隱藏的數位浮水印或光學識別碼!」

陳品寧瞬間領悟:「你是說…那些場景裝飾本身,可能就是觸發器?像…像QR Code那樣,被手環或隱藏鏡頭識別?」

「對!『環境觸發』!特定的視覺圖案或光線序列,就是激活陷阱的開關!」陳品宜的思路瞬間貫通,「安全屋雖然沒有遊戲場景,但兇手可以『送』進來!那個螢光笑臉!快,檢測那個圖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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技術人員立刻使用特殊儀器掃描床頭櫃上的螢光笑臉。結果令人毛骨悚然——那個看似隨手塗鴉的簡筆畫中,隱藏著極其精密、肉眼無法分辨的點陣排列和微光序列!它本身就是一個光學觸發碼!當李國華或王思婷在特定光線條件下(比如清晨醒來,拉開窗簾的自然光),目光注視這個圖案超過一定時間,就可能觸發了他們身上某個未被發現的後續裝置(也許是殘留的毒素緩釋機制,或是其他致命陷阱),或者…向隱藏的接收器發送了定位訊號!

「他無處不在…」連高振邦都感到了寒意。兇手不僅在物理空間佈局,更將殺機編碼進了視覺信息裡!這是一種超越常規的犯罪維度。

陳品宜感到兇手的陰影從未如此巨大而迫近。她必須更快,更深入。她將所有線索再次匯總:針對朋友圈的復仇、富豪「M」、深瞳資本、失竊的神經毒素、環境觸發殺機、父親可能的關聯(Chen)、當時在現場的手機訊號(吳志雄/趙敏的手機品牌符合)…

她閉上眼,強迫自己進入兇手的思維。如此精密的佈局,耗費天文數字的財力,只為殺幾個人?復仇的快感需要觀眾,需要見證獵物的恐懼和掙扎。他一定會近距離觀察,享受這一切。他偽裝成受害者,就在我們中間。誰最符合?

她的目光,緩緩落在了吳志雄和趙敏身上。吳志雄有資源(科技公司)、有動機(商場上的狠辣手段可能結下死仇)、手機品牌符合。趙敏,資訊工程背景,看似柔弱,但幾次問詢中那複雜的眼神(痛苦、愧疚?)讓陳品宜無法釋懷。他們夫妻…是否共同參與了什麼?或者,其中一人是主謀,另一人是被脅迫的知情人?

「高隊長,」陳品宜的聲音帶著破釜沉舟的決絕,「申請對吳志雄、趙敏夫婦進行二十四小時不間斷的秘密重點監控,包括他們的通訊、網路活動、行蹤,以及…他們過去所有財務往來的深度挖掘!尤其是與『深瞳資本』或任何可疑海外資金的聯繫!」

「還有,」她補充道,眼中閃過銳利的光芒,「我需要『幻境之門』項目啟動前後,所有參與者,尤其是技術團隊成員的詳細名單和背景。重點關注那些中途離職、或背景存在異常空白的人員。兇手『M』,很可能就隱藏在其中,用一個看似合理的身份參與了這個為我們量身定做的『死亡劇場』的搭建!」

調查的絞索,第一次如此明確地收緊,套向了特定目標。然而,陳品宜心中那隱隱的不安並未消散。太順了嗎?吳志雄夫婦的嫌疑浮現得似乎…過於符合邏輯了。兇手佈下如此彌天大局,會如此輕易地暴露自己嗎?還是說,這本身就是另一個精心設計的陷阱,引導他們看向錯誤的方向?

就在針對吳趙夫婦的監控佈下天羅地網之時,一個意想不到的訪客,敲響了陳品宜臨時辦公室(設在警局內)的門。

來人是一位六十多歲的老者,衣著考究卻難掩憔悴,眼神中充滿了深沉的悲痛和一種孤注一擲的決絕。他自稱沈維安

「陳副教授,高隊長,」老者的聲音沙啞而沉重,「我是沈維安。我女兒…沈曼君…」他頓了頓,似乎在積聚力量,才說出那個塵封已久的名字,「…八年前,在美國留學時…自殺了。」

陳品宜和高振邦對視一眼,心中疑竇叢生。這與當前的案子有何關聯?

沈維安從隨身皮包裡,顫抖著取出一張有些年頭的照片,推到他們面前。照片上是幾個年輕男女在國外校園裡的合影,笑容燦爛。陳品宜的目光掃過,瞳孔驟然收縮!她看到了幾張熟悉的面孔——張承浩、林曉薇、吳志雄、趙敏、李國華!甚至還有…黃建民和劉心怡!他們圍繞著一個美麗卻眉宇間帶著淡淡憂鬱的女孩,正是年輕時的沈曼君。

「曼君她…一直不快樂。」沈維安的聲音哽咽了,「她在最後的郵件裡說…她在學校裡,被一個小團體孤立…受到了難以忍受的…精神折磨。她提到過幾個名字…」他的手指顫抖著點過照片上的張承浩、林曉薇、吳志雄、趙敏、李國華,「…就是他們!」

如同一道慘白的閃電劈開漆黑的夜空!陳品宜和高振邦瞬間明白了。

八年前,美國,校園霸凌… 沈曼君的自殺!這才是根源!那筆瑞士的匯款、富豪「M」的身份、龐大的復仇計劃… 一切都連上了!

「沈先生,」陳品宜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您…就是『深瞳資本』的『M』?」

沈維安閉上眼,兩行濁淚滑落,他沒有否認,只是用盡全身力氣說:「他們毀了我的曼君…用看不見的刀,一刀一刀…我傾盡所有,等了八年,就是要他們也嚐嚐…什麼叫絕望!『幻境之門』…就是為他們準備的墳場!」他的語氣中充滿了蝕骨的恨意與瘋狂。

動機終於浮出水面!一個痛失愛女的父親,隱忍八年,布下滔天殺局,向當年的「霸凌者」復仇!富豪「M」的真身,竟是沈曼君的父親沈維安!

所有的線索瞬間找到了支點:財力(沈維安是低調的航運巨頭)、動機(為女復仇)、對目標群體的深刻了解、有能力資助研究並獲取毒素原型(為復仇鋪路)、深度介入「幻境之門」(打造完美殺戮舞台)!

高振邦立刻下令:「逮捕沈維安!同時,立刻控制所有剩下的目標人物!張承浩、林曉薇、吳志雄、趙敏!快!」

警鈴呼嘯。陳品宜看著被帶走的沈維安那佝僂卻挺直的背影,心中並無破案的輕鬆,反而被巨大的沉重和悲涼淹沒。一場校園悲劇,最終釀成連環血案。然而,側寫師的直覺深處,一絲極其微弱的違和感,如同水底的暗針,輕輕刺了她一下。沈維安的出現…太及時了。他真的是那個能完美操控高科技殺戮、如同幽靈般在現場和網路來去自如的主謀嗎?他眼中那純粹的、燃燒著復仇烈焰的悲痛,似乎…缺少了頂級犯罪者那種操控全局的、冰冷的精密感。

就在這時,陳品寧的電話打了進來,她的聲音尖銳而急促,充滿了前所未有的驚駭:

「姐!不對!沈維安的資產有問題!我剛查到,他的主要產業五年前就因巨額債務被秘密託管!他根本沒有足夠的財力支撐『深瞳資本』的投資和整個復仇計劃!他只是個幌子!真正的『M』…另有其人!而且…」

她頓了一下,聲音帶著顫抖:

「…而且,我剛剛破解了瑞士那個保密帳戶的最終受益人!那個帳戶…是用我們父親的名字和當年的研究員編號開設的!雖然是偽造的身份文件,但核心關聯資訊指向他!爸的名字…被利用了!」

父親的名字?陳品宜如遭雷擊,大腦一片空白。沈維安不是主謀?他只是棋子?甚至可能是被利用的復仇刀?真正的「M」不僅策劃了這場殺局,還將她已故的父親也拖入泥潭,作為掩護和替罪羊?

更讓她渾身冰冷的是陳品寧的下一句話:

「還有!那個在『機械之心』現場捕捉到的、符合品牌的手機MAC地址… 我剛剛用更高級的算法還原了更完整的片段!它…它指向的不是吳志雄或趙敏的手機…」

陳品寧的聲音充滿了恐懼和難以置信:

「…它指向的是,張承浩當天帶進場的、那台專門用來記錄手術案例的加密醫療平板!那台平板,用的是同一品牌的通訊模組!」

張承浩?!那個熱血的急診室醫生?那個團隊的領導者?那個…當年沈曼君遺書中提到的霸凌者之一?

所有的線索,在這一刻,發生了驚天的逆轉!真正的魔鬼,一直披著最無害、最值得信賴的外衣,潛伏在他們身邊,冷眼看著這一切!他利用沈維安的復仇之心,布下這彌天大局,將所有人都玩弄於股掌之間!

陳品宜猛地抬頭,看向監控螢幕——畫面中,警方正衝向安全屋內張承浩和林曉薇的房間。她的心臟幾乎停止跳動,對著通訊器嘶聲大喊:

「高隊長!別進去!目標是張承浩!他有…」

她的話音未落,監控螢幕上代表張承浩和林曉薇房間的畫面,猛地爆出一片刺眼的白光!緊接著,螢幕徹底黑了下去。

通訊器裡,只傳來一陣尖銳的忙音,以及…彷彿從深淵傳來的、令人血液凍結的寂靜。

繼續閱讀《微笑標本》(The Specimens of Smiles) 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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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案暗房 Crime Darkro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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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rime Darkroom》是張介安的小說解剖室 在這裡,台灣歷史不是教科書,而是層層剝離的傷口與未解的案發現場。 每一則改編小說都是從報導縫隙中滲出的暗影,在解剖台與放大鏡下逐步顯影。 你可能會懷疑這些故事是真的——那正是恐怖的開始。 如果你喜歡帶著歷史餘溫的懸疑感、帶著冷光的小說筆觸, 歡迎進入暗房,打開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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