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面毒蹤(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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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盛夏,台灣便利店接連發生投毒勒索案。

最初店家只當惡作劇,直到7死20傷慘劇震驚社會。

重案組隊長張介安追蹤八個月毫無線索,兇手如幽靈般在全台甚至離島流竄作案。

台大心理系副教授陳品宜受邀協助,憑藉側寫發現關鍵矛盾:監控中的「男性」嫌犯竟有女性特徵。

當她指出兇手可能是偽裝的雙胞胎女子時,專案組一片嘩然。

而陳品宜不知道,此刻那對雙胞胎正坐在警局對面的咖啡館,微笑著看她走進大樓。


楔子:15分鐘的倒數

黏稠的空氣像浸了油的布,緊緊裹著整個倉庫。鐵皮屋頂被午後暴雨砸得劈啪作響,嘈雜得令人心煩意亂,卻又詭異地壓不住那根秒針行走時發出的、冰冷堅硬的「咔、咔」聲。它懸在倉庫正中央鏽跡斑斑的鐵樑上,底下綁著個穿私立高中制服的女孩。膠帶封嘴,淚痕在滿是灰塵的臉上衝開兩道溝壑,絕望的大眼死死盯著不遠處那個閃著猩紅數字的黑色盒子——00:14:37

時間在啃噬所有人的神經。

倉庫一角臨時拉起的強光燈下,空氣更是凝滯。汗水從重案組隊長張介安的額角滑下,滾過緊繃的下顎線,滴落在他深藍色的制服肩章上,洇開一小片深色。他握著對講機的手指關節捏得發白,壓低的聲音裡繃著一根隨時會斷的弦:「A組,廢水處理廠後門堵死沒有?B組,制高點!狙擊手視野!說話!」

「A組到位,後門焊死了,鐵板,蚊子都飛不出!」

「B1視野不良,該死,全是堆高的廢料桶……」

「B2有角度!但目標完全被柱子擋住!重複,看不到人質綁縛點!」

嘈雜混亂的回報聲擠在耳機裡。綁匪只有一個要求:兩千萬舊鈔,裝進指定帆布袋,十五分鐘內,由張介安親自送到倉庫東南角的第三個藍色油桶後面。逾期?盒子上的紅字就是答案。00:13:22

張介安的目光像淬火的刀,一遍遍刮過這混亂、充滿視覺死角的空間。堆積如山的廢棄機械、扭曲的鋼筋、散發著刺鼻化學氣味的油桶……每一個陰影都像在獰笑。綁匪選了個絕地。老練,狠毒,像個無形的幽靈,把他們所有人玩弄於股掌。憤怒和無力感像兩條毒蛇,纏繞著他的心臟,越收越緊。他幾乎能聽到自己太陽穴血管突突跳動的聲音。

「隊長……」旁邊的年輕刑警聲音發顫,眼神瞟向那個猩紅的倒數器,「時間……」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膠著時刻,一陣平穩、清晰的腳步聲,踏碎了倉庫裡緊繃的雨聲和金屬噪音。

嗒。嗒。嗒。

所有人猛地轉頭。強光燈刺眼的光柱邊緣,一個身影走了進來。

來人穿著剪裁利落的米白色亞麻襯衫和卡其色長褲,袖子隨意地捲到小臂,露出纖細的手腕。烏黑的長髮在腦後鬆鬆挽了個髻,幾縷碎髮垂在線條優雅的頸側。她鼻樑上架著一副細金絲邊眼鏡,鏡片後的眼神沉靜如水,沒有絲毫慌亂,彷彿走進的不是生死一線的罪案現場,而是一間亟待整理的檔案室。雨水打濕了她的肩膀和髮梢,帶來一絲外面的涼意,卻奇異地沖淡了空氣中那股令人作嘔的鐵鏽與機油混合的氣味。

她是陳品宜。台灣大學心理系副教授,警方的特聘高級側寫師。也是張介安放在心尖上的人。

張介安緊繃的嘴角微不可察地鬆動了一瞬,隨即又被更深的焦慮取代:「品宜!這裡太危險!綁匪隨時……」

陳品宜抬起手,輕輕打斷了他。她的目光越過張介安,越過所有如臨大敵的警察,精準地落在那個不斷跳動的猩紅數字上——00:11:48。然後,她的視線緩慢地、仔細地掃過整個倉庫。從人質女孩腳下散落的、沾滿油污的麻繩斷頭,到幾米外被隨意丟棄的一個揉皺的牛皮紙袋;從倉庫頂棚佈滿灰塵的管線,到角落裡一個半開的工具箱,裡面凌亂地放著扳手、鉗子……她的目光在工具箱裡一把磨損嚴重的斜口鉗上停留了半秒。

「勒索信。」陳品宜開口,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奇特的穿透力,瞬間壓過了雨聲和秒針的催命聲響。

旁邊的刑警愣了一下,立刻遞上一個透明證物袋。裡面是一張從廉價筆記本上撕下的橫格紙,字跡歪斜用力,透著一股粗魯的急躁:「準備兩千萬舊鈔,張介安一個人,十五分鐘放到東南角第三個藍桶後。別耍花樣!不然就看她腦袋開花!玩很大!」最後三個字「玩很大」寫得尤其潦草粗大。

陳品宜接過證物袋,沒有看字,指尖隔著塑膠袋,細細撫過紙張的邊緣、折痕,特別是寫著「玩很大」那個角落。她的指腹能感覺到紙張纖維的走向,以及那幾個字透背的深刻凹痕。她的目光再次投向人質腳邊那截斷裂的麻繩,繩索的斷口參差不齊,顯然是被暴力扯斷或剪斷。

「繩結。」她說,目光鎖定女孩手腕上那個複雜而牢固的結,「水手結,漁民或者經常接觸船隻的人常用,綁得很專業,但……斷口是新的,斜口鉗剪的,工具箱裡那把,磨損嚴重,刃口有細微崩口,和繩索斷口的纖維撕裂痕吻合。」她的視線掃過那個半開的工具箱。

張介安眉頭緊鎖:「這說明綁匪熟悉這裡?或者……就在附近工作?」時間只剩下00:09:31

「不全是。」陳品宜的目光回到勒索信上,指尖點在「玩很大」三個字上,「這個詞彙,特定場合的流行語,夜店、地下賭場。還有字跡,」她將證物袋舉到燈光下,讓光線穿透紙張,「書寫時墊在下面的紋理……波浪形凸起。常見於某些即時彩票的背面。」

她抬起頭,鏡片後的目光銳利如刀,瞬間穿透了倉庫混亂的表象:「綁匪,男性,25到35歲之間。體格應該不錯,能熟練打出這種水手結。有漁港或船隻相關工作經歷,或者至少長期接觸這個環境。但經濟狀況窘迫,習慣性購買即時彩票,渴望快速翻身。最近常在夜店或地下賭場流連,『玩很大』是他的口頭禪,也是他當下的心理狀態——輸紅了眼,急於翻本,鋌而走險。」她的語速平穩,邏輯鏈條清晰得令人心驚。

「立刻篩查!」張介安對著對講機低吼,「附近漁港、修船廠,年齡符合,有賭博惡習,特別是最近輸了大錢的!重點查常去『夜潮』、『迷宮』那幾家場子的!」他報出幾個北市有名的地下賭場名字。

倉庫裡只剩下雨聲、秒針聲,和對講機裡傳來的急促呼叫與鍵盤敲擊聲。00:06:17。汗水浸透了張介安的後背。

「還有,」陳品宜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一種冰冷的確定,「他就在這裡。」

「什麼?!」周圍的警察瞬間握緊了槍,緊張地四處張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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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緒投射。」陳品宜的目光緩緩掃過那些巨大的廢料桶、鋼筋堆的縫隙,「『玩很大』,這三個字寫的時候,帶著強烈的宣洩感和……某種扭曲的興奮。他在享受這種掌控感,享受看著警察像無頭蒼蠅一樣亂轉。這種人,不會甘心只躲在幕後聽消息。他需要親眼見證我們的焦慮,我們的無能為力。」她的視線最終鎖定倉庫最陰暗的西北角,那裡堆疊著生鏽的巨型齒輪,形成一個極其隱蔽的觀察死角。「他需要一個視野良好、能縱覽全局、又能快速消失的點。那裡,」她指向那片陰影,「後面有通道,連著報廢的冷卻水管道,通向後面更老的廠區。」

張介安眼神一厲,沒有絲毫猶豫:「C組!西北角齒輪堆後方!冷卻水管道!包抄!快!」

命令剛下,對講機裡突然傳來激動的喊聲:「找到了!漁港『順發號』的維修工,林國雄!28歲!上個月在地下賭場輸光了積蓄還欠了一屁股債!昨晚還跟人吹牛說馬上就有大錢翻本!他常去的場子就是『夜潮』!登記住址……就在這片老工業區邊上的出租公寓!」

幾乎同時,西北角那片巨大的齒輪陰影後,傳來一聲金屬碰撞的刺耳聲響,一個穿著骯髒工裝的身影猛地竄出,像受驚的老鼠般撲向那鏽跡斑斑的冷卻水管入口!

「站住!」數道強光手電和暴喝聲瞬間聚焦過去。

那身影頓了一下,驚惶回頭,一張因長期熬夜和酗酒而浮腫發青的臉暴露在強光下,眼中滿是瘋狂與難以置信。他大概怎麼也想不通,自己完美的藏身處和計畫,怎麼會在幾分鐘內土崩瓦解。

就在他愣神的剎那,幾名矯健的刑警已如獵豹般撲上,將他死死按在冰冷骯髒的地面上。

「不——不可能!」林國雄嘶吼著,臉被壓得變形,眼睛卻死死瞪著陳品宜的方向,充滿了怨毒和不解,「你……你怎麼知道?!你怎麼可能知道?!」

陳品宜靜靜地站在原地,沒有回答。強光燈的光暈籠罩著她,米白色的襯衫在濕冷的空氣裡顯得格外沉靜。她只是微微偏過頭,目光越過掙扎的綁匪,看向鐵樑下那個倒計時器。

猩紅的數字,定格在00:03:11

女孩的嗚咽變成了劫後餘生的大哭。警察們迅速上前解救人質,倉庫裡緊繃到極致的弦,終於鬆弛下來,取而代之的是行動成功的嘈雜和低語。

張介安長長地、深深地吐出一口氣,感覺後背一片冰涼,全是冷汗。他走到陳品宜身邊,帶著一身硝煙與緊張的氣息,想說什麼,卻又覺得喉嚨發乾。最終,他只是伸出手,帶著不易察覺的微顫,輕輕握了一下她冰涼的手腕。

「…謝了。」聲音沙啞低沉。

陳品宜的目光從倒計時器上收回,落在他汗濕的側臉和緊繃的下顎線上。鏡片後的眼眸裡,那層剖析罪案的冰冷銳利悄然褪去,泛起一絲極淡的、幾乎看不見的漣漪。她沒有抽回手,只是幾不可察地,用指尖輕輕回按了一下他粗糙的掌心。

「分內事。」她的聲音很輕,像一片羽毛拂過,卻帶著安定的力量。

倉庫外,暴雨依舊傾盆。閃電撕裂厚重的鉛灰色雲層,短暫地照亮了這片混亂的工業廢墟,也照亮了警車頂上不斷旋轉的紅藍光芒,將雨水染成詭異的顏色。濕冷的風捲著雨絲撲進來,吹動陳品宜頰邊的碎髮。

張介安的手心很燙,帶著劫後餘生的餘溫和尚未平息的震顫。那短暫的觸碰,像一道微弱的電流,穿透了倉庫裡瀰漫的鐵鏽味、機油味和汗水的鹹腥。她指尖那一點點微弱的回按,輕得像錯覺,卻又沉甸甸地壓在他心口,比剛才那催命的倒計時還要讓他心頭髮緊。

他喉結滾動了一下,強迫自己鬆開手,轉過身,用一種近乎粗暴的語氣對著通訊器吼:「救護車!快!人質送醫檢查!現場封鎖!技術組,給我一寸一寸地搜!特別是那個管道口和齒輪堆!」吼聲掩蓋了那一瞬間的失態,也重新將自己錨定在指揮者的角色裡。

陳品宜收回手,指尖似乎還殘留著他掌心粗礪的繭和灼熱的汗意。她推了推鼻樑上的細金絲眼鏡,目光再次投向那個被按在地上的綁匪林國雄。他像條離水的魚,徒勞地掙扎著,工裝褲蹭滿了污黑的油泥,嘴裡發出不甘的、含混的咒罵,那雙浮腫充血的眼睛依舊死死地釘在她身上,充滿了毒蛇般的怨毒。

「…你會後悔的…」林國雄被粗暴地架起來,拖過陳品宜面前時,從牙縫裡擠出嘶啞的詛咒,「…你根本不知道…惹到了什麼…」他的聲音被刑警的呵斥淹沒,但那眼神裡的惡意,濃稠得幾乎化不開。

陳品宜的表情沒有任何波動,只是平靜地注視著他被拖出倉庫,消失在雨幕和警車的紅藍光影裡。那詛咒像一陣陰風,吹過她耳畔,轉瞬即逝。她轉過身,走向那個剛被解救下來、裹著保溫毯仍在瑟瑟發抖哭泣的高中女生。女孩的父親——那個鬢角微霜、此刻卻滿臉淚痕的富商,正緊緊摟著女兒,語無倫次地向警察道謝。

「沒事了,」陳品宜在女孩面前蹲下,聲音放得很柔,與剛才的冷靜剖析判若兩人,「都結束了。」

女孩抬起淚眼朦朧的臉,看著她。驚恐尚未完全褪去,但一種虛弱的安心感開始浮現。女孩嘴唇翕動,似乎想說什麼,目光卻越過陳品宜的肩膀,投向倉庫門口林國雄消失的方向,那眼神深處,除了恐懼,還有一絲極其複雜的、難以言喻的東西,快得讓人抓不住。

陳品宜捕捉到了那一閃而逝的異樣。她沒有追問,只是輕輕拍了拍女孩裹在毯子下的手背:「好好休息,什麼都別想。」

她站起身,對上富商感激涕零的目光,微微頷首,便轉身走向倉庫門口。技術組的人員正忙碌地進出,閃光燈在雨夜中頻頻亮起。張介安站在門口簷下,正對著通訊器低聲而快速地交代著後續部署,側臉在警燈的明滅中顯得輪廓分明,也帶著濃重的疲憊。雨水順著他警用雨衣的帽簷滴落,砸在腳邊的水窪裡。

陳品宜沒有打擾他,靜靜地走到另一側的簷下,避開傾瀉的雨水。空氣中瀰漫著暴雨沖刷塵土的氣息,還有遠處警笛漸弱的餘音。她抬起頭,望著墨汁般翻滾的夜空,一道慘白的閃電再次撕裂雲層,短暫地照亮了整個廢棄工業區猙獰的輪廓。

雨,更急了。


第一集:便利店的死亡之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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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流火,台北盆地像一個巨大的蒸籠,黏稠濕熱的空氣死死裹著每一寸皮膚。柏油路面蒸騰著扭曲的熱浪,行道樹的葉子都蔫蔫地耷拉著。便利商店玻璃門上「叮咚」的電子音,成了這悶罐般城市裡單調又不可或缺的背景音。

市中心邊緣,一家掛著「好鄰居」招牌的連鎖便利店,冷氣開得很足,卻驅不散空氣中一種無形的煩躁。收銀台後,年輕的店員阿偉眼皮沉重,機械地刷著條碼。冰櫃發出單調的嗡嗡聲。角落的雜誌架旁,一個穿著高中運動服的清瘦男孩,額頭沁著汗珠,正彎腰從冷藏櫃裡拿出一瓶冰鎮的運動能量飲料「勁速」。藍色的塑膠瓶身凝結著細密的水珠,握在手裡透心涼。

他熟練地擰開瓶蓋,仰起頭,喉結滾動,大口地灌了下去。清涼甜膩的液體滑入喉嚨,瞬間驅散了些許燥熱。

突然,他的動作僵住了。

瓶子從手中滑落,「啪」地一聲砸在光潔的地磚上,藍色的液體混著細碎的塑膠瓶碎片濺開。男孩的身體開始劇烈地抽搐,像一條被拋上岸的魚,四肢不受控制地痙攣、踢打。他喉嚨裡發出「嗬…嗬…」的、被扼住脖子般的怪異聲響,眼睛驚恐地瞪到極致,瞳孔卻在急速渙散。

「喂!你怎麼了?」阿偉嚇了一跳,衝出收銀台。

男孩已經無法回答。他整個人猛地向前撲倒,重重摔在冰冷的地磚上,臉頰貼著那灘迅速擴散的藍色飲料和碎塑膠。身體還在劇烈地抽動,手臂無意識地掃過旁邊的關東煮台,「哐當」一聲,滾燙的湯鍋被打翻,深褐色的湯汁混著魚丸、蘿蔔潑灑開來,澆在他抽搐的後背和手臂上,發出「嗤嗤」的輕響,騰起一小片帶著食物香氣的、詭異的白煙。

「啊——!」店裡僅有的兩個女顧客發出刺耳的尖叫。

阿偉臉都白了,手忙腳亂地掏出手機報警,手指抖得幾乎按不準號碼:「喂…110嗎?我這裡是…是…民生東路五段的好鄰居便利店!有人…有人突然倒下了!在抽筋!吐白沫!快…快來人啊!」

混亂中,沒人注意到,店門口的監控鏡頭,無聲地記錄下幾分鐘前的一個畫面:一個穿著寬大深灰色連帽外套的身影,帽簷壓得很低,看不清臉,身形顯得有些單薄。他(?)在冷藏飲料櫃前短暫停留,似乎只是隨意瀏覽,手指在幾瓶「勁速」上快速拂過,動作自然得像在挑選。隨後,他拿了一瓶礦泉水,走到收銀台結賬,全程低著頭,沉默地付了零錢,便匆匆推門離開,淹沒在店外明晃晃的陽光和滾滾熱浪裡。

兩個小時後,法醫初步報告冰冷地擺在張介安的辦公桌上。

「死者,李明哲,十七歲,北市立高中學生。死因:急性神經毒素中毒,導致呼吸肌麻痺窒息。毒素初步判定為蓖麻毒素(Ricin),混入其飲用的『勁速』運動飲料中。劑量…足以殺死一頭牛。」法醫的聲音透過電話線傳來,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沉重。

蓖麻毒素。張介安盯著報告上那幾個字,瞳孔驟縮。這種從蓖麻籽中提取的劇毒,極少量就足以致命,沒有特效解毒劑。它無色無味,混入飲料中,簡直是天衣無縫的殺人工具。

他猛地站起來,一把抓起搭在椅背上的西裝外套,動作帶倒了桌上的半杯冷咖啡,深褐色的液體迅速在報告紙上暈開,像一灘污血。

「現場封鎖!所有接觸過那批『勁速』飲料的商品,全部查扣!把那個時段的監控給我調出來!一幀一幀地看!」他的吼聲穿透重案組辦公區,帶著風暴來臨前的壓抑。

然而,這僅僅是序曲。接下來的日子,死神以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規律和隨機性,降臨在台灣各個角落的便利商店。

七月十五日,台中。一個加完夜班的年輕女會計,在7-Eleven買了一瓶午後紅茶,坐在店外休息區剛喝幾口,突然捂著喉嚨倒下,搶救無效。

七月二十三日,高雄。一個送完貨的貨車司機,在全家買了一罐冰咖啡,回到車上發動引擎時毒發,車子失控撞上護欄。

八月五日,花蓮。兩個剛衝完浪的遊客,在OK便利店買了運動飲料,其中一人當場抽搐死亡,另一人送醫後陷入深度昏迷,至今未醒。

八月十日,金門。一個駐島的阿兵哥,在營區外的萊爾富買了瓶可樂,回到宿舍後毒發身亡。

八月十五日,墾丁。一個帶著孩子度假的母親,在民宿樓下的便利店給哭鬧的孩子買了盒利樂包果汁,孩子喝了幾口後嘴唇發紫,送醫途中死亡。

恐懼如同瘟疫,隨著便利店無處不在的霓虹招牌迅速蔓延。媒體的標題觸目驚心:「千面毒影,隨機殺戮!」、「便利商店成死亡陷阱!」。人們不敢再隨意購買貨架上的飲料,便利店門可羅雀,店員人人自危。社會輿論的壓力像滾燙的岩漿,鋪天蓋地湧向警政署,最終重重砸在張介安和他帶領的「毒刺」專案組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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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介安的辦公室成了風暴眼。牆上掛著一幅巨大的台灣地圖,上面密密麻麻地釘滿了紅色圖釘,每一個都代表著一起投毒致死案或致傷案。七個死亡(紅得刺眼),二十三個入院(深紅)。紅點遍布本島,甚至跳到了澎湖、金門、馬祖。線索卻像散落的沙子,怎麼也捏不到一起。

「勒索信!」張介安的聲音因為連日的焦慮和睡眠不足而沙啞,他將一疊影印件狠狠拍在會議桌上。這是案發後幾天內,陸續寄到不同便利商店總部或區域經理辦公室的匿名信件,內容大同小異:

「不想再看到屍體,就把錢準備好。五百萬。舊鈔。等通知。別報警,你知道後果。」字跡是用報紙上剪下的印刷字拼貼而成,冰冷,不帶任何情緒起伏。

「查!紙張來源!印刷字出處!郵戳!投遞點監控!」張介安的命令一次次下達。

結果令人沮喪。紙張是最常見的影印紙,全台無數店舖出售。印刷字來自不同日期、不同種類的廢棄報紙,追蹤無意義。郵戳來自不同的郵局,監控要嘛模糊,要嘛被巧妙地避開。偶爾拍到可疑身影,也總是包裹嚴實,步伐匆匆。

會議室的投影幕布上,反覆播放著從各個案發現場便利店調取的關鍵時段監控片段。畫面質量參差不齊,但無一例外,都捕捉到了那個「幽靈」——總是深色、寬大的連帽外套或夾克,帽簷壓得極低,口罩遮住大半張臉。身形在鏡頭下顯得有些模糊,有時略顯壯實,有時又有些單薄。步態也時有變化,有時步伐沉重拖沓,像個疲憊的中年工人;有時又顯得輕快敏捷,甚至帶著點不易察覺的…跳脫?

專案組成員熬紅了眼睛,試圖從這些破碎的影像中尋找蛛絲馬跡。鞋子的款式?褲腳的長度?背包的形狀?但兇手顯然極其謹慎,衣著每次都不同,鞋型也刻意變換,從運動鞋到工地靴都有。唯一相對穩定的,是那頂深色的棒球帽或連帽衫的帽子,像一層永不褪下的面具。

「媽的!」一個年輕刑警煩躁地抓著頭髮,「這傢伙是變色龍嗎?還是會分身術?金門和墾丁!同一天下午!飛機都沒那麼快!怎麼做到的?!」

「會不會是團夥?模仿作案?」另一個組員提出假設。

「勒索信口吻一致,毒素來源相同,蓖麻籽提純手法專業,初步判定出自同一來源。」負責物證的老吳推了推眼鏡,語氣凝重,「是同一夥人,或者……一個人。但這行動力…」他搖搖頭,沒說下去。

「側寫呢?我們提交給行為分析組的資料有回音沒有?」張介安揉著發脹的太陽穴,聲音裡透著疲憊和壓抑的怒火。八個月了,七條人命,二十多個破碎的家庭,他們卻連兇手的影子都摸不到!這種無力感像毒藤一樣纏繞著他,越收越緊。

「那邊…」負責對接的組員有些遲疑,「給的畫像很模糊。男性,年齡可能在25-45歲之間,範圍太大。可能有藥學或化學背景,熟悉蓖麻籽處理。性格孤僻偏執,反社會傾向,對社會或便利店體系有強烈不滿…都是些大方向。對縮小排查範圍…幫助不大。」他的聲音越說越小。

會議室裡一片死寂。只有投影儀散熱風扇的嗡嗡聲,和牆上時鐘單調的走秒聲。絕望的情緒像冰冷的潮水,無聲地蔓延上來,幾乎要淹沒每一個人。那張巨大的台灣地圖上,密密麻麻的紅色圖釘,像一張嘲諷的笑臉。

張介安一拳砸在會議桌上,發出沉悶的巨響,震得桌上的筆筒跳了一下。「繼續查!所有購買過大量蓖麻籽的記錄!化工店!黑市線人!還有那些收到勒索信的便利店,店員、經理、離職員工,所有可疑人員,再給我篩一遍!我就不信…」他的話沒說完,但那股狠勁讓所有人都心頭一凜。

就在這時,他的手機震動起來。屏幕上跳動的名字,讓他緊繃的下頜線柔和了一瞬。

「品宜?」他走到會議室外的走廊,接通電話,聲音下意識地放低了幾分。

「介安,」陳品宜的聲音透過聽筒傳來,依舊是那種平穩清晰的質感,像夏日裡一泓清泉,奇異地撫平了他心頭的燥火,「我看到新聞了。案子…很難?」

張介安靠在冰涼的牆壁上,仰頭閉了閉眼,喉嚨有些發緊:「…嗯。像抓影子。」他簡短地說了目前最大的困境:幽靈般的作案軌跡,毫無規律的目標選擇,還有那無法解釋的、橫跨台灣海峽的同日作案。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然後,陳品宜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一絲探詢:「方便的話…把目前所有關於那個『幽靈』的監控影像,還有勒索信的原件掃描,發給我一份?或許…換個角度看看。」

張介安沒有絲毫猶豫:「好。我馬上讓人整理發你郵箱。」他信任她的能力,遠超過所謂的行為分析組。這種信任,不僅僅源於專業。

「還有,」陳品宜頓了一下,「那個最早…在富商女兒綁架案裡,被救下的女孩,林曉薇。她最近…還好嗎?」

張介安愣了一下,沒想到她會突然問起這個:「應該…還好吧?綁架案後她休學了一段時間,心理輔導。她父親保護得很嚴,媒體都沒接觸到。怎麼突然問她?」

「沒什麼,」陳品宜的聲音聽不出情緒,「只是…一點直覺。或許無關。你先發資料吧。」

掛斷電話,張介安望著窗外被熱浪扭曲的城市天際線,深吸了一口氣。直覺?陳品宜的直覺,從來不會只是「直覺」。一絲微弱的希望,像穿透厚重烏雲的細微光線,悄然鑽進了他被陰霾籠罩的心底。他轉身快步走回會議室,語氣不容置疑:「立刻!把一號到二十三號案,所有拍到可疑目標的便利店原始監控檔案,還有那些勒索信的高清掃描件,打包加密,發到陳教授郵箱!」

台北市大安區,台灣大學心理系研究所大樓的燈光,在沉沉的夜色中亮著,像一座孤島。

陳品宜的辦公室裡只開著一盞檯燈,光線柔和地籠罩著寬大的書桌。空氣中飄散著淡淡的書卷氣和咖啡香。她摘下了平日常戴的細金絲邊眼鏡,揉了揉有些酸澀的鼻樑。巨大的電腦屏幕上,分割成十幾個小窗口,正以慢速、甚至逐幀播放著從不同便利店擷取出來的關鍵監控片段。旁邊的另一個屏幕上,是那些勒索信的高清掃描圖檔。

她的眼神專注而銳利,像最精密的探針,反覆掃描著每一個畫面,每一個細節。

那個「幽靈」的身影在屏幕上循環出現:深色外套,壓低的帽子,遮掩的臉。步伐時快時慢。陳品宜的目光,卻一次次落在「他」的手部動作上。拿取飲料瓶時,手指的彎曲角度;在收銀台放下零錢時,指尖與桌面的接觸方式;推門離開時,手掌抵住玻璃門的瞬間用力點…

她暫停了一個金門案發現場的畫面。畫面中,「幽靈」似乎被進門的顧客無意間碰了一下肩膀,身體有一個細微的、向內側縮的躲避動作,肩膀的線條在寬大的外套下顯出一個不自然的緊繃弧度。

她又切換到墾丁案的監控。這次,「幽靈」在貨架前彎腰查看底層商品時,動作顯得有些…僵硬?腰部下彎的曲線,似乎缺乏男性常見的柔韌度。

勒索信的掃描圖佔滿了另一個屏幕。陳品宜放大那些拼貼上去的印刷字,仔細觀察邊緣的裁剪痕跡。剪口細膩,幾乎沒有毛邊,顯示出極好的耐心和穩定的手部控制力。字塊的排列組合…她微微蹙眉。看似隨意,但仔細看,那些字塊之間的留白,隱隱構成某種…過於均衡的圖案?甚至帶著點不易察覺的、近乎強迫症般的對稱感?

時間在靜謐的辦公室裡無聲流逝。窗外的城市燈火漸漸稀疏。陳品宜端起早已冷掉的咖啡抿了一口,苦澀的滋味在舌尖蔓延。她的手指無意識地在桌面上輕輕敲擊著,腦海中無數碎片開始碰撞、組合、推演。

男性?年齡跨度大?反社會孤狼?藥學背景?

不。不對勁。

太多的矛盾點在她腦海中浮現,如同平靜水面下湧動的暗流:

1.     行動模式與心理訴求的矛盾:如此大範圍、高頻次、看似隨機的投毒殺戮,卻伴隨著明確的、指向商業機構(便利店)的勒索?這更像是對體系宣戰的恐怖行為,而非單純為財。兇手在享受製造恐慌的過程?但勒索信冰冷精確,毫無情緒宣洩。

2.     目標選擇的悖論:如果意在勒索便利店巨頭,為何選擇分散的、非直營的加盟店,甚至偏僻的小店下手?這不僅增加自身暴露風險,也降低了對總部的直接威脅力度。更像是在…測試?或者,有某種特殊的「篩選」標準?

3.     「表演」的痕跡:監控中「幽靈」步態的微妙變化,是偽裝,還是…不同的「演員」?那種刻意營造的多變,反而透著一種隱秘的「展示」慾?尤其是那個金門案中略顯「跳脫」的步伐…與其他幾次沉穩的步態格格不入。

4.     精細操作與性別暗示:勒索信的剪貼手法,精細穩定,需要極好的手部靈巧度和耐心。而監控中某些避讓動作顯露的肢體語言(如金門案的縮肩,墾丁案的彎腰僵硬),隱隱指向一種…非典型男性的身體習慣?特別是當「他」推開沉重的玻璃門時,手腕發力的角度和瞬間繃緊的小臂線條…

5.     最核心的「不可能」:空間與時間的魔法。同一天,金門與墾丁。這絕非一人之力能完成。團夥?但物證指向單一毒素來源。除非…核心成員極少,且擁有某種「完美同步」的能力。

一個驚人而大膽的假設,如同黑暗中驟然劃亮的火柴,瞬間照亮了陳品宜的思緒。她的手指停住了敲擊,猛地坐直身體,目光如電般重新鎖定屏幕上那些循環播放的「幽靈」影像。這一次,她的焦點不再僅僅是衣著和步態,而是穿透那層層偽裝,落在那被帽子陰影遮蓋的頸部輪廓,落在「他」偶爾無意識擺動的手腕骨骼線條上,落在那些被寬大外套掩蓋的、屬於身體中段的微妙起伏上…

她的呼吸,微微急促起來。一個詞在她心中變得無比清晰,帶著冰冷的確定感:

偽裝。

「毒刺」專案組會議室。氣氛凝重得能擰出水來。連日徒勞無功的排查和高壓,讓每個人的臉上都寫滿了疲憊和壓抑的煩躁。投影幕布上,依舊是那些令人絕望的、大同小異的「幽靈」監控片段在輪播。

張介安坐在主位,手裡無意識地轉著一支筆,眉頭擰成一個死結。專案組骨幹老吳正在匯報最新的死胡同:「…蓖麻籽來源追查還是斷了。黑市幾個線人都說沒聽說過最近有大宗異常交易。化工店記錄篩了幾輪,買過相關溶劑的幾個可疑對象都排除了…」

就在這時,會議室的門被輕輕推開。陳品宜走了進來。她依舊是簡單的米白色亞麻襯衫和長褲,臂彎裡搭著一件薄外套,手裡拿著一個輕薄的筆記型電腦。她的出現,像一縷清風吹進了這間沉悶的房間,瞬間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有期待,有審視,也有掩飾不住的懷疑——一個學者,真能解開他們這些老刑偵都束手無策的死局?

張介安立刻站起身,拉開自己旁邊的椅子:「品宜,坐。」

陳品宜微微頷首,坐下,將筆電連接上會議室的投影系統。她的動作從容不迫,眼神平靜地掃過在場每一位專案組成員。沒有寒暄,她直接點開了準備好的檔案。

幕布上,首先並列出現了幾張高清的監控截圖,分別來自金門、墾丁、花蓮和最早的台北民生店。每一張圖上,「幽靈」都被紅圈標註出來。

「各位,」陳品宜的聲音清晰而平穩,在寂靜的會議室裡迴盪,「我們一直以來的側寫基礎,是基於一個核心假設:我們的目標對象,是一名男性。」

一句話,石破天驚。會議室裡瞬間響起一片壓抑的吸氣聲和椅子挪動的輕響。幾個刑警交換著驚疑不定的眼神。

「陳教授,」一個資深組員忍不住開口,語氣帶著質疑,「監控雖然看不清臉,但這身形、步態…還有,勒索信的口吻…」

「正是這些『身形』和『步態』,給了我最大的矛盾點。」陳品宜打斷他,語氣不容置疑。她切換畫面,放大金門案中「幽靈」被碰觸肩膀時身體內縮的瞬間。「請看這個避讓動作。肩部的聳起,頸部的微縮,整個軀幹呈現一種向內收緊的防禦姿態。這更常見於女性在面對突如其來、非惡意的肢體接觸時的下意識反應,尤其在空間狹窄或環境陌生時。男性通常反應會更直接,或帶有輕微的對抗性。」她的手指點在屏幕上那繃緊的肩膀線條上。

畫面再切,換成墾丁案的彎腰動作。「再看這裡。彎腰取物時,髖關節的彎曲角度明顯受限,腰部顯得相對僵硬。這與男性通常更靈活的腰部活動模式不符。更像是…穿著某種束縛,或者,身體本身的柔韌性結構差異。」

她接著快速切換了幾段不同案發現場的監控,將「幽靈」推門離開的動作逐幀播放。「注意手腕發力的角度。看這裡,」她定格在台北民生店「幽靈」推門的瞬間,「手腕向外翻轉的角度超過了常見的男性發力習慣,更接近女性利用小臂和腕部協同發力的模式。再看小臂瞬間繃起的線條,肌肉群的使用方式…」

會議室裡鴉雀無聲,只有投影儀運轉的微弱聲響。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盯著屏幕,那些曾經被他們反覆查看卻視而不見的細節,在陳品宜冷靜的剖析下,被賦予了全新的、令人震驚的意義。

「還有這個,」陳品宜點開一張勒索信的高清掃描圖,放大其中一塊裁剪下來的印刷字邊緣,「裁剪的精度。切口平滑,幾乎沒有毛刺。拼貼時的留白控制,甚至隱含著一種近乎強迫的均衡感。這種需要極度耐心、精細手部操作和空間規劃能力的特質,在連環暴力犯罪者身上,尤其是被側寫為『孤僻、反社會』的男性身上,出現的概率…非常低。」

她環視了一圈會議室,目光清澈而銳利,一字一句地拋出了那個顛覆性的結論:

「基於肢體語言、行為模式、精細操作能力以及最關鍵的——空間與時間上的『不可能任務』(金門與墾丁同日下午案),我認為,我們追蹤的目標,極有可能並非單一男性個體。」

她深吸一口氣,聲音沉穩而清晰地穿透了凝固的空氣:

這是一個雙人組合。並且,是兩名女性。她們擁有高度相似的外形基礎,可能是同卵雙胞胎。其中一人可能具有化學或藥學背景,負責毒物製備。另一人行動力更強,負責投放和觀察。她們通過完美的偽裝——刻意變換的體態、步態、衣著細節,甚至可能利用假喉結、墊肩等道具,在監控下成功扮演了一個虛構的、行蹤飄忽的『男性幽靈』。

死寂。

絕對的死寂籠罩了會議室。時間彷彿凝固了。空氣沉重得讓人無法呼吸。

幾秒鐘後,如同投入滾油的冷水,會議室轟然炸開!

「女…女的?還是雙胞胎?!」一個年輕刑警失聲叫了出來,滿臉的難以置信。

「這…這太匪夷所思了!陳教授,證據呢?這只是…推測!」老吳猛地站起來,臉色因為激動而漲紅。

「偽裝成男的?就為了投毒勒索?動機呢?說不通啊!」另一個組員拍著桌子。

「金門墾丁怎麼解釋?雙胞胎就能飛過去?」質疑聲此起彼伏。

張介安也震驚地看著陳品宜,眼中充滿了巨大的震動和…一絲本能的抗拒。這個結論顛覆了他們八個月來所有的調查方向和思維定式!太冒險了!但看著陳品宜那雙平靜無波卻充滿絕對自信的眼眸,看著屏幕上被她清晰標註出的、那些無法再被忽視的矛盾細節,他心臟狂跳,一個聲音在腦海裡吶喊:如果是真的…那所有的「不可能」似乎都有了合理的裂縫!

「動機,」陳品宜的聲音在一片嘈雜中依然清晰,像一把冰錐刺破喧囂,「勒索金額與她們製造恐慌的規模、承擔的風險相比,並不成正比。這更像是一種…儀式。或者,復仇。」她的目光投向張介安,意有所指,「也許,我們需要重新審視,所有受害者,以及那些被投毒但倖存的店鋪,是否存在某種我們尚未發現的…共性?或者,與某個被忽略的『源頭』有關?」

她頓了頓,目光掃過一張張震驚、懷疑、混亂的面孔,拋出了更關鍵的一點:「至於證據鏈的起點…」她操作電腦,幕布上出現台北民生店案發當日的監控回放,聚焦在「幽靈」離開前的最後一個畫面。他(?)的手似乎無意地扶了一下收銀台邊緣。

陳品宜將畫面放大,再放大。聚焦在「幽靈」的頸部下方,靠近鎖骨的位置。因為扶檯面的動作,寬大的連帽衫領口被稍稍扯動,帽簷的陰影偏移了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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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這裡,」陳品宜的聲音帶著一種獵手發現蹤跡的冷靜,「陰影邊緣,頸部皮膚的質感…仔細看,與正常皮膚的紋理有極其細微的差異。非常像…某種高仿真的膚色膠體邊緣。而且,在喉結的位置…」她用紅色光點標註出一個極小的、幾乎被像素淹沒的凸起輪廓,「這個『喉結』的形狀過於圓潤,邊緣過於『乾淨』,缺乏男性喉結那種與頸部肌肉相連的自然過渡感。這是一個偽造的假體。

她點擊播放,畫面以極慢的速度前進。就在「幽靈」扶穩櫃檯、直起身體的瞬間,那偽造的喉結假體因為動作牽扯,邊緣的膠體與真實皮膚的交界處,出現了一道幾乎無法察覺的、極其細微的、非自然的反光折痕!像極了精緻舞台妝容脫膠時產生的細線。

「技術部門,」陳品宜轉向負責影像分析的技術員,語氣不容置疑,「我需要你們用最高清的原始檔,對這個區域進行逐幀增強分析,重點捕捉皮膚紋理差異和這道可能的膠痕反光。還有,」她的目光變得無比銳利,「立刻重新篩查所有案發現場及周邊的監控,目標調整:尋找所有出現過兩名外形高度相似女性的畫面,尤其是案發時間段前後。

會議室再次陷入一片死寂。這一次,不再是單純的震驚和質疑,而是摻雜了巨大的動搖和一種被顛覆後、隱隱指向真相的戰慄。張介安死死盯著屏幕上那道被標紅的、細微到幾乎不存在的折痕,又猛地看向陳品宜。她的側臉在投影光線下顯得無比專注和冷靜。一股強烈的、混合著震撼、希望和某種緊迫感的洪流,瞬間衝垮了他心中最後的疑慮。

他猛地一拍桌子,聲如洪鐘,瞬間壓下了所有嘈雜:

「都聽到了嗎?!照陳教授說的做!技術組,全力分析那個喉結畫面!影像組,目標變更:找兩個長得一樣的女人!所有排查方向,立刻調整!快——!!」

整個「毒刺」專案組如同被狠狠抽了一鞭的陀螺,帶著難以置信卻又不敢怠慢的複雜情緒,轟然運轉起來。新的指令,伴隨著「雙胞胎女性偽裝者」這個石破天驚的側寫結論,通過加密線路,迅速傳向全台各個警局協查單位。

風向,徹底變了。


就在重案組大樓對面,隔著一條車水馬龍的喧囂街道,是一家頗有格調的咖啡館。靠窗的卡座,光線明亮。

兩個年輕女子相對而坐。她們穿著同款不同色的絲質襯衫,一個是低調的霧霾藍,一個是柔和的燕麥白。兩人留著幾乎一模一樣的及肩鎖骨髮,髮尾帶著精心打理過的微捲弧度。臉型、五官,如同鏡像般驚人地相似——同樣精緻的鵝蛋臉,同樣挺翹的鼻樑,同樣弧度優美的嘴唇。細看之下,唯一的區別或許在於眼神。穿霧霾藍襯衫的女子眼神更沉靜些,像幽深的潭水;穿燕麥白的則眼波流轉間,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靈動跳脫。

她們的桌上擺著兩杯精緻的拉花咖啡,香氣裊裊。幾碟小巧的甜點幾乎沒怎麼動過。

穿燕麥白襯衫的女子——林曉薇(或者說,是頂著「林曉薇」身份的其中一人)——用小銀匙輕輕攪動著杯中的奶泡,動作優雅。她的目光穿過咖啡館明亮的落地窗,落在對面那棟戒備森嚴的警政大樓上,精準地鎖定了其中一層燈火通明的窗戶。那裡,是「毒刺」專案組所在。

她的嘴角,緩緩地、極其隱秘地向上彎起一個弧度。那笑容裡沒有溫度,只有一種貓捉老鼠般的、殘酷的興味盎然。

「姐,」她的聲音壓得很低,帶著一絲甜膩的慵懶,像在分享一個有趣的秘密,「你看,她來了。」

坐在對面的雙胞胎姐姐——林曉雯(同樣,這也只是一個代號)——端起骨瓷咖啡杯,淺啜了一口。她的動作比妹妹更為沉穩內斂,眼神平靜無波,同樣投向對面的大樓。當她看到一個穿著米白色亞麻襯衫的纖細身影,在幾名警察的簇擁下匆匆走進警局大門時,她那雙沉靜如水的眼眸深處,才極快地掠過一絲幾乎無法捕捉的漣漪。

那漣漪裡,沒有驚訝,沒有恐懼,只有一種棋逢對手的…冰冷評估。

林曉雯放下咖啡杯,杯底與碟子發出極輕微的、清脆的一聲「叮」。

「嗯。」她只輕輕應了一個字。聲音平靜無波,聽不出任何情緒。

窗外的陽光透過玻璃,在她們幾乎一模一樣的、年輕姣好的臉龐上跳躍。咖啡的香氣氤氳繚繞。她們安靜地坐著,像一對只是出來享受午後時光的普通姐妹花。

無人知曉,兩雙幾乎相同的眼眸深處,此刻正倒映著對面警局大樓的燈火,也倒映著一場剛剛拉開序幕的、致命的對弈。獵人與獵物的身份,在這一刻,變得前所未有的模糊。

第二集:鏡像迷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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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胞胎女性偽裝者」的結論如同在專案組投下了一顆震撼彈。最初的反應是劇烈的震盪和本能的質疑,但陳品宜對監控影像細節那冷靜到殘酷的剖析——那幾乎像素級的頸部膠痕、喉結假體的不自然輪廓、女性化的肢體語言密碼——像一把精準的手術刀,強行撬開了所有人被慣性思維銹死的腦殼。懷疑的冰層在專業的灼燒下,開始出現裂縫。

「毒刺」專案組的燈光徹夜未熄。空氣中瀰漫著濃郁的咖啡因和緊繃的神經纖維燒灼的味道。巨大的台灣地圖上,那些刺目的紅色圖釘彷彿被賦予了新的含義,不再僅僅是死亡的標記,更像是兩道幽靈般交錯的軌跡點。

技術組的電腦全力運轉,屏幕上是台北民生店「幽靈」頸部區域被放大到極致的畫面。複雜的算法一遍遍運行,增強、銳化、對比度調整… 像素點被榨取出最後一絲信息。時間在鍵盤敲擊聲中一分一秒流逝。

「有了!」一個技術員猛地抬頭,聲音因為激動而變調,「陳教授,你標註的區域!看!」他將處理後的畫面投射到大屏幕上。

原本模糊的陰影邊緣,經過極致的增強和紋理分析,一道細若髮絲、極其微弱的非自然「反光線」清晰地浮現出來!它沿著頸部皮膚與某種異物邊緣延伸,呈現出人工膠體脫離時特有的輕微捲曲和光澤異常。更關鍵的是,那個「喉結」凸起,在高清還原下,其輪廓過於平滑圓潤,缺乏男性喉結軟骨應有的細微稜角和與頸部肌肉的自然融合過渡,邊緣與皮膚的銜接處,存在著像素級別的「階梯」狀斷層——這是高仿真假體貼合不完美時留下的數字指紋。

會議室裡響起一片壓抑的驚呼和倒吸冷氣的聲音。鐵證如山!那「幽靈」的男性偽裝,被這道來自科技與洞察力共同捕捉的「光之裂痕」,無情地撕開了!

「立刻發送技術分析報告給所有協查單位!確認側寫方向!」張介安的聲音帶著壓抑的興奮和前所未有的決斷。他轉向陳品宜,眼中閃爍著複雜的光芒,有欽佩,有感激,更有被點燃的鬥志。

陳品宜只是微微點頭,她的注意力已經轉向下一個戰場。「影像組,雙胞胎目標的篩查,進度?」

負責影像分析的組長臉色依舊凝重:「報告隊長、陳教授。我們以『兩名外形高度相似女性』為目標,重新過濾了所有案發現場及周邊三天內、方圓一公里範圍的監控。難度非常大。符合『高度相似』特徵的組合不少,閨蜜、同事、甚至母女都有,但…」他頓了頓,「經過初步行為模式過濾,尚未發現明顯可疑、且能與案發時間高度吻合的目標組合。她們…像真的幽靈。」

「範圍擴大。」陳品宜的聲音沒有起伏,「時間跨度拉長到案發前後一周。空間範圍擴展到五公里。重點關注交通樞紐:火車站、客運站、機場、租車行周邊。還有…」她的目光在地圖上那些紅色圖釘間遊移,「留意那些沒有發生投毒、但收到過勒索信的便利店周邊。她們需要『踩點』,也需要『觀察』恐慌的蔓延。」

新的指令迅速下達。龐大的數據流開始湧向專案組的服務器。這是一場與時間和耐心的賽跑。

與此同時,在城市的另一面,陰影正悄然匯聚。

新北市一處老舊社區的狹窄巷弄深處,藏著一家不起眼的小型家庭式化工原料行。門臉陳舊,招牌上的字跡早已褪色。店主是個六十多歲、頭髮花白稀疏的駝背老頭,姓李,終日沉默地坐在櫃檯後,戴著一副厚厚的老花鏡,對著一台小小的黑白電視機打發時間。

這天深夜,巷子裡的路燈壞了幾盞,光線昏暗。一輛沒有任何標識的深灰色廂型車無聲地滑到巷口停下。車門打開,下來兩個身影。她們都穿著深色的連帽運動外套,帽子拉起,臉上戴著普通的醫用口罩,低著頭。雖然看不清面容,但並肩行走時,那幾乎同步的步幅和身形輪廓,在昏暗中透著一種令人不安的「複製」感。

兩人徑直走向那家化工行。敲門聲很輕,但在寂靜的夜裡格外清晰。

老李頭慢吞吞地起身,透過門縫警惕地打量。門外的人壓低聲音說了句什麼,似乎是老顧客的暗語。老李頭猶豫了一下,還是拉開了老舊的鐵柵門。

「要什麼?」老李頭的聲音沙啞,帶著濃重的本地口音。

其中一個身影(霧霾藍的外套下,眼神沉靜如深潭)遞過去一張折疊起來的紙條,上面手寫著幾樣化學溶劑的名稱和規格,字跡工整冷峻。老李頭眯著眼看了看,沒多問,轉身佝僂著背,在狹窄擁擠、散發著刺鼻氣味的貨架間摸索。他對這裡的每一瓶每一罐都爛熟於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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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個身影(燕麥白的外套下,眼神靈動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審視)則看似隨意地在店內走動,手指漫不經心地拂過那些落滿灰塵的瓶瓶罐罐。她的目光卻像雷達一樣,掃過簡陋的收銀台(沒有監控)、唯一的後門(被雜物堵死)、以及老李頭那佝僂的背影。她的指尖在一個裝著淡黃色液體的玻璃瓶上停留了一瞬,瓶身上模糊的標籤寫著「苯甲酸…」。

老李頭顫巍巍地把幾個深色玻璃瓶裝進一個不起眼的黑色塑膠袋裡,遞了過去。沉甸甸的。穿霧霾藍的身影接過,將一疊舊鈔放在櫃檯上,數目正好,沒有多餘的交流。整個過程不超過五分鐘。

兩人轉身,迅速消失在巷子深處的黑暗裡。廂型車如同幽靈般啟動,融入深夜的車流,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老李頭關上鐵柵門,插好門栓。他拿起那疊舊鈔,渾濁的老眼在昏暗的燈光下數了數,然後拉開收銀台下一個隱蔽的小抽屜,把錢塞了進去,裡面已經躺著不少同樣陳舊的鈔票。他坐回椅子,繼續盯著那台閃著雪花點的黑白電視,彷彿剛才的一切從未發生。空氣中,只有化學品揮發出的淡淡苦杏仁味,無聲地訴說著罪惡的交易。

三天後。台北市內湖區,一家24小時營業的「全家」便利店。

時值凌晨兩點多,街道冷清。店裡只有一個值大夜班的年輕男店員,正強撐著眼皮整理貨架。自動門「叮咚」一聲滑開。一個穿著寬大黑色連帽外套、戴著棒球帽和口罩的身影走了進來。帽簷壓得很低,身形在深夜的便利商店燈光下顯得有些單薄。他(?)步伐不疾不徐,直接走向冷藏飲料櫃。

店員小陳隨意地抬頭瞥了一眼,又低下頭繼續整理香菸。這種裝束在深夜並不罕見。

「幽靈」在飲料櫃前停留。手指在琳琅滿目的瓶瓶罐罐上滑過。最終,停在了一排某品牌的檸檬風味氣泡水上。他(?)拿起其中一瓶,動作自然。同時,另一隻手似乎不經意地拂過旁邊幾瓶同款飲料。袖口遮擋下,一個極其微小的動作快如閃電——指尖似乎有輕微的彈動。然後,他拿著選中的那瓶氣泡水,走向收銀台。

「就這個。」聲音低沉沙啞,像是刻意壓著喉嚨發出的。

小陳接過瓶子,掃碼,報出價格。對方遞過來幾張零錢。手指修長,指甲修剪得很乾淨。交易完成。「幽靈」拿著飲料,推門離開,很快消失在街道轉角。

小陳打了個哈欠,把錢放進收銀機。他完全沒有注意到,那個「幽靈」剛才看似隨意拂過飲料瓶的手指縫隙中,曾夾著一個比黃豆還小的、特製的密封膠囊。就在那「拂過」的瞬間,膠囊尖銳的頂端已精準地刺破了其中兩瓶氣泡水的瓶蓋內側密封軟墊,將致命的無色液體注入了飲料中。膠囊本身則在完成任務後,被悄然收回袖中。

這是一次教科書般的「接觸式」投毒。快、準、隱蔽,利用了店員的疲憊和思維盲區。被動過手腳的兩瓶飲料,靜靜地立在冷藏櫃裡,混雜在其他同款飲料中,等待著不知情的獵物。

專案組會議室,氣氛如同暴風雨前的海面,表面壓抑,內裡暗流洶湧。

技術組關於假喉結偽裝的報告,如同定海神針,徹底穩固了「雙胞胎女性偽裝者」的側寫結論。最後一絲質疑的雜音被掐滅。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陳品宜身上,等待著她從龐雜信息中梳理出那根能刺破迷霧的線。

陳品宜站在巨大的白板前,上面貼滿了受害者的照片、案發地點、時間軸、以及最新的——幾張經過艱難篩選後、勉強符合「雙胞胎」特徵的女性組合監控截圖(儘管清晰度和角度都不理想)。她的指尖捏著一支紅色白板筆,目光沉靜地掃過那些代表死亡與痛苦的標記。

「我們已知,」她的聲音平穩地開啟了分析,「目標是雙胞胎女性。一人負責製毒(A),一人負責投放(B)。她們擁有極高的偽裝技巧、反偵察意識和行動協同能力。蓖麻毒素的提純需要專業知識和特定場所,A必定擁有化學或藥學背景,且有一個隱蔽的製毒點。B則負責執行,行動力強,心理素質極佳,善於觀察環境和偽裝融入。」

她的紅筆在地圖上那些紅點之間移動:「作案地點遍及全台,甚至離島,呈現高度的隨機性。但真的是完全隨機嗎?」她頓了頓,目光轉向受害者名單,「讓我們跳出地點,看受害者本身。」

「李明哲,十七歲高中生,台北。」

「林雅婷,二十五歲,女會計,台中。」

「陳大偉,四十二歲,貨車司機,高雄。」

「王建國,三十歲,衝浪教練,花蓮。」

「李志明,二十一歲,駐金門士兵。」

「吳小寶,五歲,隨母親度假,墾丁。」

「還有二十三名症狀輕重不一的入院者,年齡、職業、背景更是五花八門。」

「表面看,毫無規律。」陳品宜的筆尖停在花蓮案受害者王建國的照片上,「但,如果我們引入一個新的維度呢?」她轉身,在白板上寫下一個詞:「便利店品牌與類型。」

「台北民生店,『好鄰居』,加盟店。」

「台中案,7-Eleven,直營店。」

「高雄案,全家,加盟店。」

「花蓮案,OK,加盟店。」

「金門案,萊爾富,直營店。」

「墾丁案,7-Eleven,加盟店。」

「收到勒索信的店鋪,同樣混雜了不同品牌和直營/加盟性質。」

會議室裡的人皺起眉頭。這似乎…也沒什麼特別?

「問題就在於,『沒有特別』。」陳品宜的語氣帶著一絲冷銳,「如果兇手意在製造最大恐慌或精準打擊某個便利店巨頭,她們應該集中針對該品牌的直營店,尤其是標誌性的、人流巨大的門店。這才能最大化威脅效果。但她們沒有。她們選擇的目標,品牌混雜,且以位置相對偏僻、安保較弱的加盟店為主。這不符合純粹『勒索恐嚇』的邏輯。」

她走到台灣地圖前,紅筆在幾個紅點間勾勒:「再看空間跳躍。金門與墾丁同日下午案發。我們之前的推測是雙胞胎分頭行動。但即使分頭,時間和交通銜接也極其緊張,需要精密的計劃和運氣。為什麼要冒這麼大的風險,選擇這兩個相隔千里的地點在同一天作案?僅僅是為了展示能力?還是…有某種必須同時進行的『儀式感』?」

她的目光轉向那些倖存者和入院者的記錄:「更值得玩味的是那些沒有死亡的受害者。中毒症狀的輕重,除了攝入劑量,是否還與個體差異有關?比如…過敏史?或者,在某個特定時間點前後,接觸過某種誘發物?」

陳品宜放下紅筆,雙手撐在桌沿,目光如炬,掃過全場:「這一切矛盾指向一個核心:受害者的選擇,並非真正隨機。她們被捲入,是因為她們身處的『場所』——那家特定的便利店,在特定的時間點,成為了兇手的『目標載體』。而這個『載體』的選擇,隱藏著我們尚未破解的密碼。這個密碼,很可能與雙胞胎過去的某個『創傷點』緊密相連。

她拿起一份檔案:「還記得內湖區那家『全家』嗎?三天前的凌晨,我們的『幽靈B』再次出手。手法升級,使用了接觸式投毒裝置,目標是兩瓶檸檬氣泡水。幸運的是,這兩瓶飲料在第二天中午被一位細心的母親買走,但她發現瓶蓋內側有可疑的微小針孔,立即報警,飲料被截獲,化驗確認含有蓖麻毒素。這是我們第一次在案發前截獲毒物!」

這消息帶來一陣短暫的振奮。

「技術組對那兩瓶飲料的瓶蓋進行了微痕跡分析,」陳品宜點開一張電子顯微鏡下的圖片,「在針孔邊緣,提取到了極微量的…苯甲酸鈉殘留。」

「苯甲酸鈉?」老吳皺眉,「常見的食品防腐劑啊。」

「沒錯。」陳品宜點頭,「但它出現在投毒裝置的接觸點上,說明兇手在處理毒劑或裝置時,所處環境或接觸的物品中,含有較高濃度的苯甲酸鈉。這可能指向製毒點(A的所在環境)——也許是存放了大量含此防腐劑的原料?或者…兇手有特殊的操作習慣?」

她將「苯甲酸鈉」重重寫在白板上,畫了一個圈。「這是一個新的、極其寶貴的物證線索。結合我們對A具有化學背景的側寫,排查方向可以進一步縮小:尋找那些可能接觸到苯甲酸鈉原料、且具備獨立操作空間的地點——私人實驗室、小型化工行、甚至…」她的目光變得銳利,「某些特定行業的倉儲或廢棄場所。」

「另外,」陳品宜的語氣帶上了一絲更深的寒意,「內湖案的發生,距離我們公布側寫結論、調整偵查方向,僅僅過去了三天。這不是巧合。這更像是…」她頓了頓,清晰地吐出兩個字:「挑釁。

「她們知道了?」張介安臉色一沉。

「她們必然有渠道監控警方的動向。新聞、內部可能的洩密點、或者…」陳品宜的目光投向窗外,彷彿穿透了空間,「她們就在我們周圍,冷眼旁觀。」她腦海中閃過富商女兒綁架案中,林曉薇那複雜難言的眼神。

張介安立刻領會:「加強內部信息管控!所有關於雙胞胎側寫的細節,列為最高機密!對外只宣稱取得重大線索,兇手為多人團夥!」他轉向陳品宜,「品宜,你剛才提到『創傷點』和『場所密碼』… 有什麼具體想法?」

陳品宜走到白板前,拿起受害者名單旁,那份她特意放在那裡的檔案——富商女兒林曉薇綁架案的卷宗副本。她翻開,裡面夾著一張林曉薇被解救後裹著毯子、眼神驚惶空洞的照片。

「所有已知的受害者,包括林曉薇在內,」陳品宜的聲音很輕,卻帶著千鈞之力,「他們都有一個共同點,雖然這個點在當時的綁架案中看似無關緊要,甚至被忽略。」她將林曉薇的照片也貼到了白板上,和其他受害者的照片並列。

眾人的目光聚焦過來。

在案發前的一段時間內(通常是幾天到一周不等),他們都曾身處過——便利商店。」陳品宜一字一頓地說出這個看似平凡無奇、此刻卻重若千鈞的共性。

會議室瞬間鴉雀無聲。

「林曉薇,」陳品宜指向她的照片,「根據她最初模糊的筆錄和其父補充,在放學被綁架前約一小時,她曾獨自進入學校附近的一家7-Eleven購買飲料和零食,停留約十分鐘。」

「李明哲,就是在便利店購買飲料時當場中毒身亡。」

「林雅婷,案發當晚加班前,曾在公司樓下的全家買了晚餐和那瓶致命的午後紅茶。」

「陳大偉,在加油站旁邊的便利店買了咖啡…」

「王建國,衝浪後和同伴一起進了OK…」

「李志明,營區外的萊爾富…」

「吳小寶,母親帶著他在度假民宿樓下的7-Eleven…」

每一個名字,都對應著一個便利店!這不再是巧合!

「這…」一個刑警喃喃道,「這算什麼共性?全台灣誰不去便利店?」

「問題就在於『太過普遍』,所以我們從未將其視為『篩選條件』!」陳品宜的眼中閃爍著洞察的光芒,「但對於那對雙胞胎來說,便利店,這個遍布全島、象徵著現代都市便捷生活、卻又帶著某種冰冷疏離感的空間,很可能承載了她們某個極其私密、極其痛苦的『創傷記憶』。這個記憶,如同一個隱秘的錨點。她們選擇便利店作為舞台,不僅僅是為了製造恐慌或勒索錢財,更是在進行一場扭曲的『儀式』——一場圍繞著這個『錨點』進行的、毀滅與重演的儀式!」

她深吸一口氣,拋出了更驚人的推論:「而林曉薇…」她的手指點在照片上那雙空洞的眼睛,「她在綁架案中倖存了。但她的倖存,或許恰恰觸動了雙胞胎『儀式』中某個關鍵的、未完成的環節。這可能解釋了為什麼投毒案會在綁架案後不久爆發,並且…」她的目光掃過地圖上那些紅點,「為什麼受害者呈現出某種『彌補』或『擴大』的趨勢?林曉薇的綁架發生在便利店,她倖存了。那麼,其他在便利店『觸發』了某種『條件』的人,是否就成為了她倖存的『代償』?」

這個基於深層心理動機的推測,帶著令人毛骨悚然的邏輯,讓整個會議室的溫度驟降。如果這是真的,那對雙胞胎的內心世界,該是何等扭曲和黑暗?

「立刻!」張介安的聲音打破了死寂,帶著前所未有的急迫,「交叉比對!所有受害者,包括入院者,案發前72小時內的行蹤!重點鎖定他們去過的便利店名稱、位置、時間點!尤其是與林曉薇綁架案發生地點(學校附近7-Eleven)和時間(約下午四點)可能存在的關聯點!還有,」他看向技術組,「結合『苯甲酸鈉』線索,排查全台範圍內所有登記在案、具備化學操作條件的小型場所,特別是那些…位置靠近便利店分布密集區域的!」

龐大的數據交叉比對工作再次啟動。這一次,有了「便利店關聯」和「苯甲酸鈉」這兩個精準的篩子,迷霧似乎正在被強力驅散。

就在專案組全力運轉之時,陳品宜獨自留在會議室。她站在白板前,凝視著林曉薇的照片,久久不動。綁架案倉庫裡,林曉薇最後看向林國雄(綁匪)時,那複雜得難以言喻的眼神,再次清晰地浮現在腦海。那眼神裡,除了恐懼,似乎還有…一絲極其隱晦的…熟悉感?甚至是…困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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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更大膽、更可怕的假設,如同冰錐般刺入她的思緒:如果…林曉薇的綁架案,並非結束?如果林曉薇本人,與這對正在製造連環慘劇的雙胞胎,存在著某種不為人知的、致命的聯繫?那對坐在咖啡館裡、凝視著警局的鏡像般的女子…她們真正的身份,究竟是什麼?林曉薇在其中,扮演了什麼角色?

陳品宜感到一陣寒意順著脊椎爬升。她拿起筆,在白板一個空白角落,寫下三個字,然後用一個巨大的問號圈了起來:

林曉薇?


陽光透過巨大的落地窗,灑在光潔的大理石桌面上。空氣中飄散著現磨咖啡的醇香和精緻甜點的甜膩氣息。這家位於信義區高級商場內的咖啡館,環境優雅,客人衣著光鮮。

靠窗的最佳位置,坐著兩位引人注目的年輕女子。她們穿著剪裁考究的當季新款套裝,一個是柔和的香檳粉,一個是優雅的珍珠灰。同樣精心打理的及肩微捲髮,同樣無可挑剔的妝容,同樣驚人相似的、堪稱完美的精緻五官。她們像兩件出自同一位大師之手的藝術品,被並置在明亮的櫥窗裡。

穿香檳粉套裝的林曉薇(或者說,是此刻頂著這個身份的人)用小銀叉優雅地切下一小塊覆盆子慕斯,送入口中。她的目光看似隨意地掃過商場中庭熙攘的人流,最終卻精準地落在一樓某個知名連鎖書店的落地窗內。

書店的心理學專區書架前,一個穿著米白色亞麻襯衫、戴著細金絲邊眼鏡的纖細身影,正專注地翻閱著一本厚厚的書籍。是陳品宜。她似乎只是利用課餘時間在安靜地選書。

林曉薇的嘴角,勾起一抹極淡、卻帶著冰冷笑意的弧度。她拿起精緻的骨瓷杯,淺啜了一口咖啡。動作優雅至極。

坐在對面的雙胞胎姐姐林曉雯(珍珠灰套裝),則顯得更加沉靜。她的目光也掠過書店的方向,但停留的時間更短,彷彿只是不經意的一瞥。她手中拿著一本時尚雜誌,指尖卻停留在某一頁上久久未動。她的思緒,似乎飄向了更遠的地方。

「她看起來很認真呢,姐姐。」林曉薇的聲音壓得很低,帶著一絲甜美的慵懶,像是在評論天氣,「不知道她有沒有找到她想要的『答案』?」

林曉雯沒有立刻回答。她端起自己的咖啡杯,杯沿抵著下唇,目光低垂,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陰影。她的沉默,像一潭深不見底的水。

「苯甲酸鈉…」林曉薇輕輕地、幾乎是耳語般地吐出這個詞,像在念一句無關緊要的詩,「真是個不小心的痕跡啊。你說,李伯那邊…會不會有點太『老舊』了?」她的語氣帶著一絲天真的擔憂,眼底深處卻閃過冰冷的寒光。

林曉雯終於抬起眼。她的目光平靜無波,看向妹妹,又似乎透過妹妹看向虛空。那眼神深處,沒有任何波瀾,只有一種近乎絕對的、掌控一切的冷酷。

「痕跡,」她開口,聲音平靜得如同結冰的湖面,「只有在被賦予意義時,才成為痕跡。」她頓了頓,指尖在雜誌光滑的頁面上輕輕劃過,「否則,就只是…灰塵。」

她放下咖啡杯,杯底與碟子發出極輕微的一聲脆響。那聲音,在咖啡館悠揚的背景音樂中,輕微得如同嘆息,卻帶著一種斬斷一切的決絕。

「遊戲,該進入下一階段了。」林曉雯的聲音依舊平靜,卻像一把淬了冰的刀,「讓『他』…動起來吧。」

第三集:死神的邀請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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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雅被綁架了!」

這五個字如同五顆炸彈,在「毒刺」專案組死寂的會議室裡轟然引爆。負責聯絡陳品宜的年輕女警聲音尖銳,帶著哭腔,瞬間撕碎了所有人因發現製毒點而剛剛燃起的希望。空氣中的咖啡因和數據流的氣味,瞬間被一股冰冷的恐懼所取代。

張介安猛地從椅子上彈起來,臉色煞白:「什麼時候?在哪裡?!」

「就在剛剛!不到一小時前!在台大心理系研究所大樓附近的小公園!小雅是陳教授的研究生!」女警急促地匯報,將手機遞過來,上面是一張翻拍的照片——一張被壓在公園長椅上的、印刷粗糙的「勒索信」:

「陳教授:想要你的學生活著,就一個人來。今晚10點,台北市南港區,『舊夢』紡織廠,三號倉庫。別帶警察,別耍花樣。你知道後果。『玩很大』。」

「玩很大」!又是這三個字!像淬毒的冰錐,狠狠扎進張介安的瞳孔!富商女兒綁架案的倉庫裡,那個倒數計時器猩紅的光芒、林國雄扭曲的嘶吼,以及陳品宜冷靜剖析時的聲音,瞬間交織重疊,形成一股尖銳的耳鳴!

「品宜呢?!她在哪?!」張介安的聲音嘶啞,心臟像被一隻冰冷的手攥緊。

「陳教授她…她看到照片後,只說了一句『等我消息』,就衝出去了!我們的人跟不上她!」女警幾乎要哭出來。

「胡鬧!」張介安一拳狠狠砸在桌面上,震得筆記型電腦都跳了起來。恐懼和憤怒如同岩漿在他血管裡奔湧。該死!該死!她們的目標,從一開始就不僅僅是便利店!她們在報復!在用最殘忍的方式,回應陳品宜的「側寫」!她們要將她拖回那個噩夢般的倉庫場景!

「『舊夢』紡織廠!南港區!立刻!封鎖周邊所有道路!疏散廠區人員!特勤隊!狙擊手!拆彈組!全部給我動起來!快——!!」張介安的咆哮聲震得整個樓層都在顫抖。他像一頭被激怒的雄獅,抓起配槍和戰術背心就往外衝。「毒刺」專案組瞬間化作一柄出鞘的利刃,帶著刺骨的殺意和救人的急迫,刺向沉沉的夜幕。

「舊夢」紡織廠,廢棄多年。巨大的廠房在慘淡的月光下如同沉睡的鋼鐵巨獸,投下大片扭曲的陰影。鐵鏽和塵土混合著潮濕黴爛的氣息,瀰漫在死寂的空氣中。三號倉庫,正是當年富商女兒林曉薇被綁架的地方。歷史,以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方式,在此刻重疊。

張介安帶著精銳的特勤隊員,如同鬼魅般潛伏在倉庫外圍的陰影裡。夜視儀的視野中,倉庫大門虛掩著,裡面一片漆黑,死寂得可怕。沒有倒數計時器的滴答聲,沒有林曉薇的哭泣,只有無邊的黑暗和壓抑到極致的緊張。

「A組就位!」

「B組制高點控制!」

「熱成像顯示…倉庫內有兩個熱源!一個靜止,高度疑似人質!一個…在移動!」通訊器裡傳來壓低的報告。

張介安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兩個熱源?除了小雅,另一個是誰?綁匪?還是…品宜?她真的自己進去了?!他感覺自己的呼吸都要停止了。

「突入!強攻!首要目標救人質!」張介安從齒縫裡擠出命令,同時對著通訊器低吼:「品宜!陳品宜!聽到回答!別衝動!」

沒有回應。只有通訊器裡電流微弱的嘶嘶聲。

「行動!」

「砰——!」破門彈炸開虛掩的沉重鐵門!數道刺目的強光手電瞬間撕裂黑暗,伴隨著暴喝:

「警察!不許動!」

「放下武器!」

特勤隊員以標準戰術隊形魚貫而入,槍口鎖定黑暗中的每一個角落。強光燈掃過空曠的倉庫內部,塵埃在光柱中飛舞。熟悉的場景——堆積的廢棄紡織機械、巨大的生鏽滾筒、散亂的線軸…鐵樑依舊高懸。

光束猛地聚焦在倉庫中央。

沒有倒數計時器。

沒有被綁縛的人質。

只有一把孤零零的、鏽跡斑斑的鐵椅子。

椅子上,坐著一個人。不,是一個被精心擺放、穿著小雅今天出門時那套衣服的…人體模型!模型頭上歪歪地套著一個廉價的假髮套。模型的懷裡,抱著一個小小的、正在運作的藍牙音箱,裡面正循環播放著一段經過變聲器處理的、詭異的電子笑聲:「嘻嘻…嘻嘻嘻…」

而在人體模型的腳邊,放著三樣東西:

  1. 一個精緻的、印著知名咖啡館Logo的白色外帶紙杯,杯壁上甚至還凝結著細小的水珠,顯然剛買不久。
  2. 一本封面素雅的少女日記本,粉色的封面上貼著可愛的貼紙。
  3. 一個沒有任何標籤的白色小藥瓶,裡面似乎還有幾顆藥丸。

「陷阱!」張介安瞬間明白了,一股冰冷的寒意從腳底直衝頭頂!她們根本沒把小雅帶到這裡!這裡只是一個精心佈置的、充滿嘲弄的舞台!是對警方、更是對陳品宜赤裸裸的羞辱!

「品宜!」他嘶吼著衝向倉庫深處,強光燈瘋狂掃射每一個可能藏人的角落。沒有!哪裡都沒有陳品宜的身影!

就在這時,張介安的手機刺耳地響起。一個未知號碼。他顫抖著接通。

「張隊長,」電話那頭傳來一個經過處理、雌雄莫辨的電子音,語調平靜得令人發寒,「『遊戲』好玩嗎?別擔心那個學生…暫時。陳教授很守約,我們在『喝咖啡』。想要線索?看禮物。」電話戛然而止。

張介安猛地看向地上那三樣「禮物」。咖啡杯…日記本…藥瓶…

「技術組!封鎖現場!那三樣東西!小心處理!快!」他對著通訊器咆哮,心臟狂跳得幾乎要炸開。品宜在她們手上!她們在用小雅的命,逼品宜和她們「喝咖啡」?在哪裡?!


時間倒回一小時前。

當陳品宜在系辦電腦上看到小雅被綁架現場的照片,以及那張印著「玩很大」的勒索信時,一股前所未有的、冰冷刺骨的寒意瞬間凍結了她的血液。不是恐懼,而是一種被毒蛇鎖定、被拖入深淵的憤怒。林國雄倉庫裡那怨毒的眼神、咖啡館落地窗後那兩雙鏡像般凝視的眼眸… 所有的線索瞬間串聯,指向一個清晰而致命的答案:挑釁!針對她個人的、赤裸裸的宣戰!

她們綁架小雅,不僅因為小雅是她的學生,更因為小雅代表了她的「領域」——知識、推理、試圖理解她們的企圖。這是在踐踏她的專業,也是在嘲弄警方剛剛取得的進展。

「等我消息。」她只對身邊驚慌失措的同事丟下這三個字,聲音冷靜得可怕。她沒有衝動地直奔「舊夢」倉庫——那是顯而易見的陷阱,是對綁架案的低劣複製。她們不會在那裡。她們在更高的維度上「玩」。

她衝回自己的獨立辦公室,反鎖房門。巨大的白板上還貼滿了雙胞胎的側寫、受害者的照片、便利店的標誌。她的目光像雷達般掃過,大腦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運轉,過濾著所有與「咖啡」相關的碎片信息。

咖啡…

勒索信上沒有。

綁架現場照片裡沒有。

唯一相關的…是她腦海中那對雙胞胎的影像——坐在警局對面咖啡館靠窗位置,優雅地端著骨瓷杯…

位置!靠窗!視野!

陳品宜猛地撲向電腦,手指在鍵盤上飛舞。她調出全市所有知名連鎖咖啡館和獨立精品咖啡館的分布圖,重點鎖定那些擁有良好視野(尤其是能觀察到公共空間、交通樞紐或…警局)、環境相對安靜、適合長時間停留的店鋪。同時,她回想著那對雙胞胎的衣著風格——精緻、低調奢華。她們會選擇符合身份、不易引人注目卻又能掌控環境的地方。

一個名字跳入她的腦海:「雲端視界」咖啡館。位於信義區一棟高級商務樓頂層,擁有360度全景玻璃幕牆,視野極佳,價格不菲,環境私密。更重要的是,它離台大和警局都不算太遠,且…她曾在一次學術活動後,在那裡見過一個側影極其相似的人!

沒有時間猶豫。這是一場賭博,賭的是她對獵手心理的洞察。她抓起手機和車鑰匙,衝出辦公室。她沒有通知警方——時間來不及,更怕打草驚蛇危及小雅。她只給張介安的手機發送了一條極其簡短的加密定位信息,設置了十分鐘後自動發送。

當陳品宜駕車如同離弦之箭般衝向信義區時,南港「舊夢」倉庫的陷阱正被觸發。張介安的憤怒咆哮和特勤隊的強攻,與她車輪摩擦地面的尖嘯聲,在城市的兩端同步上演。

「雲端視界」咖啡館。柔和的燈光,舒緩的爵士樂,空氣中瀰漫著頂級咖啡豆的醇香。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璀璨的城市夜景,車流如光帶般流淌。此刻已近打烊時間,客人寥寥無幾。

陳品宜推開厚重的玻璃門,腳步平穩地走了進去。她的目光如同精準的探針,瞬間掃過整個空間。靠窗的最佳觀景位,坐著兩位客人。

正是她們。

林曉雯和林曉薇。或者說,是頂著這兩個名字的雙胞胎。她們沒有再穿同款套裝,而是一個穿著剪裁利落的深灰色羊絨衫,一個穿著質感柔軟的米白色高領毛衣。同樣的鎖骨微捲髮,同樣精緻無瑕的妝容。面前的桌上,擺著三杯咖啡。兩杯是她們的,一杯放在空位前,還冒著絲絲熱氣,顯然是剛點的。旁邊還放著一個小小的、深藍色的絲絨首飾盒。

她們看著陳品宜走進來,臉上沒有絲毫驚訝,彷彿等候多時。林曉薇(米白色毛衣)甚至微微歪了歪頭,露出一個甜美卻毫無溫度的笑容,朝那個空位做了個「請」的手勢。

陳品宜的心臟在胸腔裡沉重地跳動。小雅不在這裡。但空氣中瀰漫著無形的威脅。她面無表情,走到空位前,沒有坐下,目光如冰刃般直視著對面的兩人。

「陳教授,」林曉雯(深灰色羊絨衫)開口,聲音平靜,帶著一絲天然的冷感,與電子變聲器的詭異截然不同,「很榮幸。咖啡剛好,曼特寧,不加糖奶,希望合你口味。」她彷彿在進行一場優雅的社交寒暄。

「小雅在哪裡?」陳品宜的聲音冷硬如鐵,沒有任何迂迴。

林曉薇輕笑一聲,那笑聲像銀鈴,卻讓人不寒而慄:「陳教授真是心急。你的學生…暫時很安全。我們只是請她換個地方『休息』一下。」她拿起小銀匙,慢條斯理地攪動著自己杯中的咖啡,動作優雅得如同畫卷。「就像你當年,『請』走了我們親愛的…林國雄一樣。」她的語氣陡然轉冷,「玩很大」三個字,帶著濃重的譏誚。

陳品宜瞳孔微縮。林國雄!果然是綁架案的延續!

「你們和他什麼關係?」陳品宜逼視著林曉薇。

「關係?」林曉雯接過話,聲音依舊平靜無波,卻像冰層下的暗流,「他是個可悲的賭徒,一個工具。一個…沒能完成『儀式』的失敗品。」她端起咖啡,目光透過氤氳的熱氣,看向陳品宜,「而你,陳教授,你打斷了那場儀式。就像現在,你試圖打斷我們的『遊戲』。」

「遊戲?」陳品宜的聲音裡壓抑著怒火,「用無辜者的生命做遊戲?」

「無辜?」林曉薇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刻骨的怨毒,「便利店裡的那些人,真的無辜嗎?當他們享受著唾手可得的便利,用金錢換取服務的時候,他們可曾想過,那些冰冷的櫃檯、整齊的貨架背後,也可能藏著…地獄?」她的聲音微微發顫,彷彿觸及了某個極其痛苦的記憶點。「林曉薇…那個愚蠢的富家女,她只是運氣好,被你救了。但其他人…他們踏入了『那個地方』,在某個『時刻』…就註定了要付出代價!這是我們定下的…規則!」

「那個地方?那個時刻?」陳品宜緊追不放,試圖捕捉她們言語中的破綻,「你們的規則,到底是什麼?你們在復仇?向誰復仇?便利店體系?還是…某個特定的人?」

林曉雯放下咖啡杯,杯底與碟子發出清脆的「叮」聲,打斷了妹妹的情緒波動。她的眼神恢復了絕對的冰冷和掌控感。「陳教授,你的問題太多了。現在,是我們給你『禮物』的時間。」她將那個深藍色的絲絨小首飾盒推向陳品宜。

陳品宜沒有動。

「打開它。」林曉雯的語氣不容置疑,「或者,你想聽聽你的學生現在的聲音?」

陳品宜的手指微微收緊。她盯著那個小小的盒子,彷彿裡面盤踞著毒蛇。最終,她伸出手,掀開了盒蓋。

裡面沒有珠寶,沒有炸彈。只有一枚小巧的、金屬質地的U盤。黑色的外殼,沒有任何標識。

「這是『舊夢』倉庫裡,那三樣小禮物的『鑰匙』。」林曉雯淡淡地說,「咖啡杯上的指紋和唾液DNA?日記本裡的內容?藥瓶裡的東西?U盤裡有解讀它們的必要線索。當然,」她微微傾身,聲音壓得更低,帶著一種惡魔般的誘惑,「裡面也藏著下一個『遊戲場』的提示。以及…那個學生還能活多久的…倒數計時。」

她看了一眼腕上精緻的鑽石手錶:「現在是9點45分。距離倉庫那邊的『驚喜』被發現,應該還有…嗯,幾分鐘?張隊長的火氣一定很大吧?」她嘴角勾起一絲冰冷的弧度。「陳教授,選擇權在你。是留在這裡,試圖抓住我們?還是立刻帶著U盤離開,去解開謎題,救你的學生?提醒你,我們只喜歡和守約的人『玩』。警察如果出現在這裡…」她沒有說下去,但未盡的威脅如同實質的冰霜。

就在這時,陳品宜口袋裡的手機發出極其輕微的震動——是她設定給張介安的定位信息自動發送成功的提示!時間到了!

林曉雯和林曉薇彷彿同時感應到了什麼,兩人交換了一個極其短暫、卻心照不宣的眼神。

「看來,有客人要打擾我們的咖啡時光了。」林曉雯優雅地站起身。林曉薇也跟著站起,臉上重新掛上那副甜美的假面。

「再會了,陳教授。」林曉雯的聲音平靜無波,「『遊戲』繼續。別讓我們失望。」說完,兩人如同經過無數次排練般,動作優雅而同步地轉身,不疾不徐地向咖啡館深處的員工通道走去,對身後可能到來的警察毫不在意。

陳品宜站在原地,手中緊緊攥著那個冰冷的U盤,指節發白。她看著那對雙胞胎消失在通道門後,沒有追趕。追趕毫無意義,她們必然有完美的逃脫路線。小雅的命,繫於她手中的U盤和接下來的分秒必爭。憤怒、屈辱、擔憂,如同毒藤般纏繞著她,卻被她強大的意志力死死壓制。她必須冷靜!比任何時候都要冷靜!

她猛地轉身,衝出咖啡館,鑽進車裡。引擎發出憤怒的咆哮,車子如離弦之箭射向夜幕。她一邊將車速提到極限,一邊用藍牙撥通了張介安的加密線路。

「介安!是我!小雅不在倉庫!那是陷阱!我拿到了線索!一個U盤!指向倉庫裡那三樣東西!綁匪是那對雙胞胎!她們剛剛還在『雲端視界』!但已經跑了!立刻派人封鎖咖啡館!搜查員工通道!她們可能有接應!還有,」她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急迫,「倉庫現場那三樣東西!咖啡杯!日記本!藥瓶!保護好!我馬上到!」

電話那頭傳來張介安粗重的喘息和壓抑的怒吼,以及嘈雜的背景指令聲。他沒有多問一句廢話:「收到!倉庫這邊交給我!你注意安全!」

當陳品宜的車呼嘯著衝進「舊夢」紡織廠警戒線時,倉庫內外已是一片肅殺的忙碌。技術組的強光燈將內部照得亮如白晝,穿著防護服的人員正在小心翼翼地提取那三樣關鍵「禮物」。

張介安滿臉煙塵和汗水,眼中佈滿血絲,像一頭焦躁的困獸。看到陳品宜安然無恙地衝進來,他緊繃到極致的神經才稍稍鬆弛了一瞬,但立刻又被更深的焦慮取代:「品宜!U盤呢?」

陳品宜將那個深藍色絲絨盒子拋給技術組負責人:「立刻!安全環境下讀取!最高級別防護!」她則快步走向那三樣被放置在防汙墊上的物證。

  1. 咖啡杯(印有「雲端視界」Logo的白色紙杯): 杯壁上有清晰的唇印和握持指紋。杯底殘留著少量深褐色液體。
  2. 少女日記本(粉色封面): 翻開內頁,裡面並非小雅的字跡,而是用報紙剪貼拼成的句子,內容雜亂無章,像是瘋子的囈語,但反覆出現幾個詞:「鏡子」、「姐姐」、「痛」、「白色的房間」、「味道」… 其中一頁上,用口紅畫著一個大大的、扭曲的笑臉。
  3. 白色小藥瓶(無標籤): 裡面有幾顆淡藍色的橢圓形藥片。沒有任何標識。

「技術組!杯上的生物檢材立刻送檢!最快速度比對DNA和指紋庫!藥片成分分析!日記本上的指紋和剪貼字來源!」張介安連珠炮般下令。

陳品宜卻拿起那本日記本,仔細地翻閱著那些剪貼的瘋話和那個扭曲的笑臉。她的目光異常專注。直覺告訴她,這些看似混亂的信息,絕非隨意為之。尤其是那個用口紅畫的笑臉… 口紅的顏色,是一種略帶螢光感的桃紅色,很特別。她湊近聞了聞,除了紙張和油墨味,還有一絲極其淡的、甜膩的…杏仁味?

就在這時,負責讀取U盤的技術員發出一聲驚呼:「隊長!陳教授!U盤裡有東西!一個加密文件夾!還有一段…視頻!」

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來。技術員將筆電屏幕轉向他們。

文件夾需要密碼。而那段視頻,自動開始播放。

畫面是夜視鏡頭下的影像,光線昏暗,但勉強能看清。一個年輕女孩(正是小雅!)被蒙著眼睛,堵著嘴,雙手反綁在一張椅子上。她似乎處於昏迷狀態,頭無力地垂著。背景是一片模糊的、像是廢棄倉庫的水泥牆壁。畫面角落,一個閃爍的紅色數字正在跳動:03:59:48。倒數計時!

一個冰冷的電子合成音響起:

「陳教授,張隊長。遊戲繼續。密碼,藏在那三件禮物裡。找到它,打開文件夾,你們會知道去哪裡找她。時間…在流逝。嘻嘻…玩很大。」

視頻結束。屏幕變黑,只剩下那刺眼的紅色倒數數字烙印在所有人的視網膜上——03:59:47

「媽的!」張介安一拳砸在旁邊的廢棄機器上,發出沉悶的巨響。又是倒數計時!又是這種該死的心理折磨!

陳品宜死死盯著定格的視頻畫面,又猛地轉頭看向那三樣物證——咖啡杯、日記本、藥瓶。密碼就藏在裡面?如何關聯?U盤是「鑰匙」,指向這三樣東西的解讀線索?雙胞胎在玩一場極其複雜的連環謎題!

她的目光再次落回日記本上那個用特殊桃紅色口紅畫的扭曲笑臉,以及那絲若有若無的杏仁甜香…

「口紅!杏仁味!」陳品宜腦中電光火石般一閃,猛地抬頭看向張介安,「快!讓人查!有沒有哪個知名化妝品品牌,出過一種帶杏仁味的桃紅色口紅?!特別是小眾品牌或者限量版!」

張介安一愣,雖然不明所以,但對陳品宜的判斷有著絕對的信任:「立刻去查!」

時間,在一分一秒地流逝。倉庫內,強光燈下,技術人員緊張地處理著物證。倉庫外,警笛聲此起彼伏。張介安如同暴怒的獅子,不斷地催促著各項進度。陳品宜則像一座冰封的火山,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大腦如同超級計算機般高速運轉,試圖從混亂的剪貼字句、無標識的藥片、咖啡杯的細節中,找到那條通往密碼的隱秘路徑。

就在倒數計時跳過03:00:00大關時,負責搜查「雲端視界」咖啡館員工通道的小組傳回了令人沮喪的消息:通道通往大樓地下停車場,那裡監控恰好故障,一輛無牌黑色廂型車在十分鐘前離開,消失無蹤。雙胞胎再次完美脫身。

與此同時,技術組那邊傳來了第一個關鍵結果:

「隊長!陳教授!咖啡杯上的指紋和唇印DNA…與資料庫中林曉薇的檔案記錄完全匹配!

這個結果,如同一道驚雷,劈在倉庫裡!

林曉薇?!那個被綁架後倖存的富商女兒?!她的DNA怎麼會出現在綁匪留下的咖啡杯上?!這意味著什麼?她就是雙胞胎之一?!她自導自演了綁架案?!還是…她也被捲入了更深、更可怕的漩渦?

巨大的謎團伴隨著刺骨的寒意,瞬間籠罩了所有人。陳品宜看著屏幕上那不斷減少的猩紅數字——02:45:36,又看向手中日記本上那個桃紅色的、扭曲的笑臉。林曉薇的臉龐、咖啡館裡那兩張鏡像般精緻的面孔、還有這詭異的杏仁味口紅… 無數碎片在她腦海中瘋狂旋轉、碰撞!

真相的輪廓,似乎就在這混亂與死亡的氣息中,若隱若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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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案暗房 Crime Darkro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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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rime Darkroom》是張介安的小說解剖室 在這裡,台灣歷史不是教科書,而是層層剝離的傷口與未解的案發現場。 每一則改編小說都是從報導縫隙中滲出的暗影,在解剖台與放大鏡下逐步顯影。 你可能會懷疑這些故事是真的——那正是恐怖的開始。 如果你喜歡帶著歷史餘溫的懸疑感、帶著冷光的小說筆觸, 歡迎進入暗房,打開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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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08/10
巨響如同開天闢地的雷霆,在飛機尾椎深處炸裂!整個波音777-300ER龐大的機體如同被無形巨獸狠狠咬了一口,劇烈地痙攣、扭曲、下沉!萬米高空的鋼鐵巨鳥瞬間失去了優雅的平穩姿態,變成一頭失控的、瘋狂抽搐的鋼鐵巨獸! 燈光在震耳欲聾的轟鳴和劇烈顛簸中徹底熄滅!只有舷窗外透進來的、冰冷稀薄的暮色天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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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08/10
2025年小年夜,台北晶圓廠遭血洗,華航777-300ER起飛即被11名劫匪控制。 機上富豪巨星淪為人質,恐怖組織「暗網之蛇」索要天價贖金與頂尖晶片技術。 警隊八極拳高手張介安、心理側寫師陳品宜與駭客少女陳品寧身陷絕境。 當劫匪槍口對準乘客,張介安赤手空拳挑戰持槍暴徒——他必須在子彈出膛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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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先:颱風天,加更一天,各行各業,大家都辛苦了,風雨交加,待在家裡,遺跡陪你,另外,看起來是很適合更新這一章節的風日子呢? --- 陰冷漆黑的大廳內,大門破敗不堪,天花板坍塌凹陷,器具雜亂傾倒,裡面如同一座鬼城,鶴唳風聲,讓人全身起雞皮疙瘩。 就在這時,一名男子推開了塵封的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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