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拒覺封靈
「這就是最KISS的音樂，擋不住的魅力！KISS Radio──」
曾幾何時，這句開場白總能讓無數通勤族忘卻塞車的煩悶，在廣播旋律中偷得片刻悠閒。然而，今天它卻絲毫無法平息駕駛們躁動的心。
「叭！叭！叭！」
九如路的晚高峰宛如一條永無盡頭的煉獄，汽車喇叭聲此起彼落，車陣裡的駕駛們像被困在鋼鐵叢林的猛獸，一個比一個更加焦躁。
「尬林老師！會不會開車啊？」
一名駕駛猛拍方向盤，怒罵著那些不斷硬擠進來的車輛，火氣如同車外的氣溫般急速攀升，彷彿下一秒就要引爆。台灣道路上的混亂早已成為日常，而駕駛的耐性也早被磨耗殆盡。
最終，他還是忍不住了——猛地轉動方向盤，直接切進慢車道準備超車。
嘴裡依舊咒罵著交通亂象，腳下一踩油門，車身迅速滑入另一條車道。就在成功切換並開始加速的那一刻，一抹黑影彷彿覆上了他的雙眼，遮斷了前方的一切視線。更駭人的是，聽覺、觸覺等所有感官同時被奪走，他整個人墜入徹底的黑暗之中。
「拜託，不要再罵了！」
詭譎的哀求聲若有似無地在腦海中響起，緊接著，一股衝破黑暗的衝擊猛然襲來——
碰！
尖銳的碰撞聲與驚恐的尖叫迴盪在四周。駕駛昏沉地爬起身，發現自己已經撞上安全島，地上散落著機車零件，幾名倒地不起的人影刺入視線。
那天的新聞頭條寫著：
「按捺不住！駕駛超車暴衝撞騎士，釀3死2傷！」
「這次好像又出現了呢，還意外引發一場車禍。唉呦，留言真是精采。」
有著嬌小少年外貌的萬化欺士，正躺在沙發上滑著手機，語氣輕快地評論著。螢幕上充斥著交通意外的新聞，底下的留言無非是「鬼島日常」、辱罵肇事駕駛等字眼，甚至有些留言不知為何還扯到政治，吵得不可開交。看著人類依舊愚蠢的樣子，祂反倒覺得有點安心。
要不是必須跟著剎庫拉，他早就去各地盡情戲弄這些愚笨的人類——那可是僅次於貪汙政客或獨裁者的上等玩具。可惜，因為某些原因讓祂簽下了這份賣身契，不過祂倒也不後悔。
「嗯？這次在哪裡？」
「高雄，就在我們附近而已。順便去買個冰吧。」
剎庫拉坐在一旁的單人沙發上翻著小說，手中黑咖啡的豆香在空氣中瀰漫——這是他少數能享受的平靜時光。如果旁邊沒有這麼吵的人就更好了。
這裡是他們位於台灣南部的據點，可以簡單休息，基礎物資一應俱全，偶爾還能租出去當額外收入。這樣的據點在各國少說都有五、六處——以現代人的標準來說，這也算是一種「財富自由」。當然，要取得這些據點，可是花了幾百年的時間。即便活了這麼久，連他們這種古老存在，都感嘆現在房價之高。
「不行。上次你為了遊戲合作就買太多了。」
「欸——拜託啦！」
「不准。」
「拜託——不然你出門時，我就把你外觀變成全裸！」
「你知道這對我沒用的吧？」
「嘖，你們這族的人真不要臉！」
眼見討價還價失敗，萬化欺士對剎庫拉比了個中指，但那幼齒的外表讓這動作毫無殺傷力。對祂來說，這只是日常嘴砲，反正只要祂想，剎庫拉也沒法及時阻止。
——晚點再偷偷買就好，祂最愛看剎庫拉拿自己沒辦法的樣子。
剎庫拉看著那根中指，無奈地嘆了口氣，勾了勾手指，示意這位「少年」該認命去工作了。
事發地就在附近，車程十幾分鐘內能到。他們選擇很融入世俗地搭捷運過去——當然，只有剎庫拉付票錢。平時的萬化欺士很少現身，一來是避免引起周遭騷動，二來是祂一旦有實體，剎庫拉就會很困擾。
抵達現場後，道路早已恢復車水馬龍，但安全島上仍留有明顯的撞擊痕跡。這次的觸發條件不明，被害駕駛也不是本地人，早就離開城市，要訪問幾乎不可能。
或許是因為剛發生過車禍，路段車流不若以往急躁，多數人都安穩行駛。剎庫拉站在人行道上，靜靜感應著周遭的氣息。
「有發現什麼嗎？」
「還沒還沒。要是有冰的話，肯定能更快找到呢。」
「那我把你收回去，保證很涼快。」
「欸欸，別啊！我又不是寶可夢——皮卡皮卡！」
此時，萬化欺士偽裝成藍牙耳機，讓剎庫拉看起來像是在講電話。
這次因為線索有限，搜尋起來幾乎毫無方向。通常引發靈現象的原因，與強烈情緒有關——憤怒、喜悅、悲傷、嫉妒等。這些殘留在世間的執念，會被相應的情感引起共鳴，從而有意識或無意識地觸發靈現象，並吸收周遭的情緒能量壯大自己。沒共鳴時，它們多處於沉睡或巡遊狀態。
但一旦成長起來，就會很麻煩——最極端的情況，甚至可能誕生出類似土地神的存在。因此，即便沒有確切線索，他們也必須出面探查，以防事態惡化。
「靠北喔！哩系咧叭三小！」
宏亮的咒罵聲打斷了剎庫拉的思緒。他轉頭看去，發現兩名機車騎士正在爭吵，似乎因按喇叭不爽而開始逼車。被罵的騎士不打算理會，準備等綠燈一亮就離開。
然而，那名辱罵的騎士越罵越大聲，引來周遭側目。雖然這狀況在台灣不算罕見，但這種行為正好符合觸發靈現象的條件，能夠藉此觀察是否有異狀。
看見綠燈即將亮起，那名騎士不想讓對方逃脫，立刻下車，從後車廂抽出一根球棒，殺氣騰騰地逼近。
果不其然——事件發生了。
「幹！三小？安內跨巄某！」
手持球棒的騎士突然手足無措地四處張望——他的五感被瞬間剝奪，陷入完全的黑暗。在外人眼中，他就像瘋了一樣揮舞球棒。路人趁機繞開，紛紛逃離現場。
「找到了。」
「追蹤它，我來處理這個。」
剎庫拉話音一落，踏步上前，壓低身子閃過揮來的球棒，瞬間將對方雙手反扣在地，並以無人察覺的速度手刀擊暈。
同時，萬化欺士化作光點，從耳機狀態竄出耳中，但在半空中突然停住。
「怎麼了？」
「嘖，跟丟了，那傢伙比烏龜還會躲。」
靈的氣息在半途突然消失，彷彿察覺有人追蹤而隱匿自己。
萬化欺士悻悻回到剎庫拉耳中，恢復耳機模樣。
「連你都會追丟……棘手了。」
剎庫拉將現場簡單收拾，把昏倒的騎士安置在人行道上，避免危險。
連萬化欺士都追不上的話，意味著這次的靈隱匿能力極強，恐怕只有在發動能力的一瞬間才能現形。
剎庫拉走進騎樓整理情報，高雄的烈陽讓這兩個超自然存在都難以忍受。他們曾懷疑，這種高溫是不是某種靈現象，但至今仍無解。
目前推斷，觸發靈現象的情感應為憤怒或殺意，而其能力則可能與剝奪感官有關——就如同那騎士先前的致盲狀態一般。
「嗯......你先化成人形。」
剎庫拉沉思後脫口而出，萬化欺士沒有特別猶豫就照做了。
他從耳機換化成了一個淡藍色短髮，身高只有一米五的小男孩，身穿著無袖的運動汗衫和運動褲，外觀頗為秀氣，被認作成小女孩也不為過，這是他最愛用的造型之一。
幸好他們所處的是騎樓的死角，沒有人或監視器看見耳機成精的奇特畫面。
只見男孩外觀的萬化欺士伸了伸懶腰、望了望周遭，甚至還清了清嗓。
「你這沒良心的！」
突然間，萬化欺士用那青澀的孩童嗓音對著剎庫拉破口大罵，嗓音中還帶了點哭腔，這舉動引得四周的人轉頭觀望，有些人甚至已經拿起手機準備錄影。
「說好買冰給我呢？整天都只會在魔物獵人裡面當太刀俠，要你買冰就忘記買！」
「我......」
「別找藉口！在這樣我們就分手！我真是瞎了狗眼才在國中時跟你玩男娘PLAY！」
此句一出四周的人們開始議論紛紛，與此同時有人已經正在錄影了。
剎庫拉像是無法回嘴似的愣在原地，任由萬化欺士抹黑式的羞辱，當然，突然搞這齣是別有目的的。
「真是太誇張了，你真是最爛的國中導師！我真的是瞎了，現在你說甚麼我都聽不進去了！哼！」
此時的萬化欺士雖然看似氣勢凌人，但他的雙眼呈現失焦，肢體動作上開始出現些許的不協調，這些異狀可說是逃不過剎庫拉的雙眼。
"我真的是瞎了，現在你說甚麼我都聽不進去了！哼！"
這句話是暗號，看來不是只有封鎖視覺感官這麼簡單而已，這樣的話，只能靠祂來協助了。
「獻身守護吧，敗獸詛魂。」
一根兩端有鐵製咬牙狀狐頭的長棍從剎庫拉手中顯現出來，接著一道半透明的巨型紅狐魂魄正站在他的身旁。
「去吧。」
語畢，那紅狐鑽入空氣之中，彷彿那邊有個隱藏的空間入口，下個瞬間，祂從距離起點20米處的高樓樓頂竄了出來。
位於樓頂上的是常人無法觀測到的黑色球體，想必那應該就是靈現象的源頭。
不出意料的是，敗獸詛魂顯現的瞬間也被封鎖了感官，視覺、聽覺、觸覺被瞬間剝奪，但是這可阻止不了願意獻身守護的狐靈。
「嗷嗚——」
「呀啊啊啊啊啊啊！」
祂只憑氣味便鎖定了那顆黑球直撲而去，而黑球彷彿傳出少女的尖叫聲並開始以飛行的方式閃避，一狐一球就這樣在頂樓展開你來我往的追逐戰。
那在黑球裡面的靈並沒料到會有存在可以緊追著自己，儘管這一切能力和事件發生並不是祂想要的。
沒想到死後不能解脫，還要被可怕的動物追殺，實在是太可怕了。
雖然是因為一場車禍意外，但原本想說好不容易逃脫掉生前那不停被指責的惡劣環境，結果換來的是感受到更多的負面情緒，陷入一場無止境的憤怒地獄之中。
好可怕.......好可怕......
我不想聽、不想看。
我想要消失！
不要過來！
隨著情緒的高漲，黑球如同破殼般碎裂，顯現出一具漆黑的人形。
敗獸詛魂的感官此時進一步遭到侵蝕，彷彿被世界拒絕觀測般，無法感知任何人事物。因為完全失去感官，連自己是否站立都無從得知，只能被無窮無盡的壓抑情緒淹沒，最終無力地倒臥在頂樓的地板上。
「抱歉，嚇到你了。如果能對話的話……我們聊聊吧。」
「唉呀，還好有那隻大狐狸吸引仇恨，不然太黑了我會怕怕。」
就在這時，剎庫拉與萬化欺士也抵達頂樓。萬化欺士看起來沒有受到能力影響，也許是因為敗獸詛魂的壓力，讓這靈將心力全都集中在逼近的威脅上。
儘管剎庫拉提出的是友善的邀請，但在那漆黑人形的眼中，一切仍是威脅。
於是，祂再次將靈現象加諸在剎庫拉身上。
然而，這些對剎庫拉絲毫無效。他的特殊體質足以無效化靈現象，唯一感受到的，只有一股不停崩潰的情緒被直接導入心頭。
這是一種過分顧慮他人而累垮自己的虛脫感。
那黑色人形的靈似乎意識到這點，恐懼地向後退去。隨著退卻，理智與記憶逐漸湧現，生前的片段愈發清晰。
「不要看我！不要過來！」
此刻的祂，仿佛回到了生前的人形，逐漸擁有實體，不再只是漂浮的陰影，靈現象也乍然停止。
因為不明白眼前狀況，本能地想要逃離，於是一步一步退向頂樓邊角，最後腳下一空，跌了下去。
下個瞬間，敗獸詛魂自樓下憑空竄出，將墜落的靈叼住，並安置回地面。
「哇啊啊啊！我受夠了！我不是早就死了嗎？為什麼還要遭遇這些狗屁倒灶的事！這破爛世界乾脆全毀掉吧！一群廢物同事、腦殘主管，全都給我去死啦！」
那漆黑人形的靈躺在地上崩潰哀號，身上的黑色逐漸退去，顯露出生前的模樣——
一名約二十出頭的女子，身穿常見的OL套裝。
如今的她，就像個鬧彆扭的小孩般在地板上哭喊。
剎庫拉卻沒有責怪她——死後不得安寧，還被迫遭受刺激，沒有在崩潰中釀成更激烈的反擊，已經算是萬幸。
於是，剎庫拉一行只是靜靜地陪著哭鬧的靈，讓她逐漸平復情緒。
幸運的是，過程中並沒有再觸發任何靈現象。
剎庫拉讓萬化欺士和敗獸詛魂去外面幫忙善後先前引起的騷動。
「恢復了嗎？」
「嗯......」
「還記得生前嗎？」
「不多。」
「名字呢？」
女性靈思考了下，沮喪地搖了搖頭。
剎庫拉問話完後摸了摸下巴沉思了會，因為能保有如此理智的靈不多，但也許這是暫時的。
「我是不是害死很多人......？我依稀記得我造成的騷動。」
"能感測到這麼廣嗎？"剎庫拉心想著，但也只能點了點頭。
「拜託超渡我吧，我不想留在世上了......」
「這沒辦法。」
那女性靈神情先是不可置信，接著彷彿心已死般黯淡無光。
所謂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就是這樣吧。
漆黑的氣息隨著心死逐漸纏繞上來，此時剎庫拉坐到祂的身邊。
「我們需要祢。」
「為什麼？我生前成事不足，死後敗事有餘，憑甚麼需要我？」
「因為祢善良，罪惡感讓你控制住能力，要能夠在眾多怨念中維持，不簡單。」
當執念達到一定程度就會產生質變，而這也不單只是單純壯大而已，更有可能的是會把周遭相似的執念給吸引過來成了一種聚合體，最初的意識往往都容易因此扭曲、暴走。
所以這顯得祂的出現相當難得可貴，是需要珍惜且引導的存在，儘管將會面臨的是荊棘之路。
而聽聞此話的女性靈依舊懷疑著剎庫拉的話語，但心中卻有股淡如薄煙的暖意，儘管忘卻大多生前記憶，卻還是感受到這是有意識以來第一次被認可的感覺。
「你要我怎麼做？」
「跟著我去幫助像你這樣的靈。」
祂深深地嘆了口氣，儘管對未來還有迷惘，但是不得不承認，被需要的感覺真好。
剎庫拉與祂簽下了契約，但沒有讓祂進到戒指中，而是跟祂簽訂了協定。
讓祂成為高雄據點的觀測者。
從過招和對話可以得知這個靈的隱蔽、偵查能力是數一數二的，只要多加練習就可以自由操控靈現象，現在就連外出辦事的萬化欺士和敗獸詛魂軌跡都能略知一二。
隨著這次事件的結束，並帶著新的同伴回到自己的駐點中。
祂似乎相當喜歡那邊的環境，沒多久也跟敗獸詛魂好了起來，據祂所說，一開始並沒有認知到那是一隻巨大狐狸，只感受到很強的壓迫感襲來，所以害怕得要命。
這次遇到一個不用特別收進去冷靜的靈，非常的幸運。
剎庫拉看著祂和敗獸詛魂玩在一起，但總感覺好像少了甚麼，少了一個吵鬧的聲音。
「喀喀喀......」
突然間，他的耳邊傳出某種喀拉聲，轉頭一看，發現萬化欺士正在一旁吃著剉冰，旁邊還有五大袋的遊戲聯動冰品，而祂的臉上寫滿了得意。
看來，新同伴的第一份工作就是把那些多到不可思議的冰給處理掉了，剎庫拉嘆了口氣，輕聲叫喊：
「小靈，你的第一份工作來了，幫忙處理冰品跟敲一下那位吃冰的腦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