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觀來看,菲明顯沒救了──意思是:就算醫治好了,變形的身體也變不回原來青春洋溢的少女該有的美好體態。
縱使奇蹟發生,身體完美痊癒了,少女的心靈早就碎成滿地碎屑……往後的日子注定像行尸走肉徘徊人間。杭特替老忠實雷管槍上好刺刀:這件事在他從軍生涯當中鮮少發生,而靠獵「人」討生活後不曾──好吧,就他能想起的(其餘忘了的經驗他也不打算再憶起)部分,不曾──上過刺刀。
這讓他心痛萬分:因為他得用本該是陷入死鬥的局面才用上、必須靠近距離肉搏才能活下來的情況才用來殺敵的刺刀──如今卻必須用它來做除前述目的以外的事。
好吧,就這麼定了。
「菲──原諒不成材的廢物杭特.邦提。這是邦提我唯一能替妳做的。」
他打算贈送不幸的菲最後的慈悲。
「山姆不需要知道,」他對自己說,「他知道或不知道都一樣,但不知道好過些。」
他一想到數天前由夫婦倆救下的女孩蓓菈,也差些被不知好歹的匪類強暴,甚至拖回這種可怕的營地,遭受眼前這位少女受到的罪行,一股怨念油然而生。
他氣憤得咬牙切齒,甚至咬出血了,自嘴角滲出。
他用手背一把擦掉嘴角的鮮血,調整槍托,穩穩用臂膀抵住,重新架好刺刀。
他仔細觀察少女扭曲變形的肉體,試圖找到一吋適合刺入的部位,好一次就刺進要害。
他不希望徒增少女的痛苦──
一把就能讓她氣絕;妳不會感覺痛苦,妳不再會感覺到痛楚──
去吧、去吧,我杭特.邦提唯一代勞的只有幫妳解開肉體的束縛──
反正臭皮囊一具了──讓妳的靈魂就此解放──去吧、趕緊上路──
今天是死神忙碌趕差的日子──
跟上大夥們,妳該去的地方──
希望啦,帶上我最誠摯的祝福──
那裡是天堂、是樂園,沒有苦痛、沒有憂傷──很快的──
杭叔很擅長做這事兒的,真的──滿手鮮血的惡魔杭特.邦提不介意再幹一把髒活──菲,妳快去吧,離開這兒──
離開這種腐爛、眾神遺棄的爛屍坑。
杭特雙手顫抖厲害。他已經能感覺到刀尖抵著菲的皮膚──明明只要稍微施力,就能輕易刺穿少女的肌肉,刺進要害。
她根本感覺不到痛對吧──
在身體感覺到痛覺之前,她應該就會先喪命對吧──這很簡單對吧──
杭特.邦提快動手啊?
你這種爛貨至少還能做一件好事對吧?
你這種狼心狗肺的爛人、殺人無數的鐵血兵器,至少保有丁點憐憫之心──
快呀杭特.邦提──他深吸口氣,試著穩住亂顫的雙手──少女感覺不到痛的──
如果她還沒痛到麻木的話……
她死……了嗎?
這種狀況……還能活嗎?
既然得死,死得快活些……果然還是比較好……對吧?
杭特.邦提,就稍微施力,這孩子就解脫了──快呀?
這孩子就快解脫──
杭特放棄了。
他果然無法為死神代勞。
菲兒命該不該絕,祂說了算──儘管要這位悲慘的少女一輩子背負不可被抹滅的羞恥印記,在往後的日子裡像條被人踐踏過的母狗般過活──
這是死神才能決定的事,不是他這位躲過死神「寵召」的騙徒能插手管的。
他捧起少女,在附近撿拾一些不算髒到無法接受的破布,用角落水桶裡混濁骯髒的水,盡可能將她身上的汙泥、血漬、乾掉的液痕拭去;隨後找了髒床單、布料作應急用的衣料,包覆少女的身體。
他步出營帳,重新加入落日山澗聯軍的隊伍。
才在想丈夫跑去哪悠哉的茉琳.邦媞,眼見捧著少女的杭特,很快意會過來,便拋下麵包、水壺,奔去接過少女。
她第一次見到丈夫的那種表情:雙眼空洞,雙唇緊閉,眉角時不時抽動──就好像看過太多人的慘狀,多到只能憑記憶去比對:眼下的這番景象,到底跟哪次經驗相仿──多到數不清了。
原來,所謂人間慘劇,不就是胡亂拿演爛的套路來改,或幾本爛劇互相抄來抄去──對嗎?
著急找愛人的山繆眼見夫婦,便匆忙跑到兩人面前。
「菲、菲……兒?」
「聽著,」杭特喉頭一緊,有些哽咽說著,「年輕人,我很抱歉……」
「不,先生。」
山姆稍稍撥開女孩的瀏海。
「她不是菲──菲不是這樣的,」山姆雙唇顫抖得厲害,一時說不出話來,「這跟我見到最後一面的樣子不同,跟我愛的菲兒不一樣……」
他雙手顫抖,用袖口擦拭流到嘴角的淚水和唇間的鼻水。
「但我還是會像愛菲兒一樣愛她。」
隨後,菲的父親也趕來;他跟著清理戰場的隊伍而來的,一見到菲兒這副慘狀,立刻跪倒在地,崩潰痛哭。
杭特.邦提第一次看到年紀比自己大的男人老淚縱橫──撕心裂肺的哭嚎──久久不能自已;可是又不想在眾人面前不知節制地嚎啕大哭,便緊抱著槍桿迴避眾人。
茉琳情緒受到感染,淚腺潰堤,跪倒在旁掩面啜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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