硝煙甫散;槍聲雖已止息,眾人仍耳鳴,尚未理解現況。
經歷稍早鏖戰的戰士們各個累得癱坐下來。戰場橫屍遍野,還有不少只是受重傷並未死去的人哀嚎著;槍枝則四散各地。
「我們打贏了,」西山剿匪戰的總指揮環視一圈之後,如此總結,「各位,我們打贏了。」
眾人齊聲歡呼,但勝利的喜悅並未持續太久;戰勝的激情很快被一股垂喪感取代。
總指揮官環視前一日還都只是村民的鄉勇們:他們渾身沾染灰與血漬,衣服的四肢部位滿是擦傷、破痕;幾位老粗臂膀上、臉上都有明顯的擦挫傷或瘀血。
另有幾位不幸被流彈削過肢體的人,只能徒手押著受傷的部位,面部猙獰強忍痛苦。
其中,似乎少了一、兩位成員。
看到這幅光景,實在很難讓人由衷感到欣喜。
事實上,沒人真的沉浸在打勝仗的榮耀之中。
杭特隨即命令婕莉回去召集村中所有人,並詳細交代要帶上挖掘用的工具、切割劈砍用的斧具、拖車──最好帶上馬匹──他們必須趕在日落以前完成基本戰場清理的工作。
否則,日子一拖長,遍地屍骨很快會腐爛、發臭;而後就是傳染病散播的開始。
接收指令,婕莉便往村子方向奔去,急著將勝利的捷報傳遍整個落日山澗。
西眾盟的隊員忙著找尋稍早鏖戰中逝去的同袍屍骸。
另一邊,鄉勇們圈圍在一塊:圍聚在不幸被打中的夥伴。
不幸的身負重傷的傷患有兩位:一位是大家敬愛的老鄰居約書亞大叔,另一位則是前一晚沒人敬重的甘特.富萊曼。
他們圍在躺簡易擔架上的約書亞和富萊曼身旁;沒人說得出話來。
前者的左大腿被槍彈直接擊碎:受傷部位血流不止。
經過整個早上的激戰,始終未能獲得應急處置的約書亞大叔,現已雙眼緊閉、臉色蒼白,且一動也不動的:連疼痛而不由自主顫抖的跡象都沒了。
另一側的富萊曼則似乎有餘力發出痛苦的嗚咽聲。
杭特光就外觀,很輕易理解整個狀況。
他簡要檢查一番:約書亞大叔似乎氣數已盡,難以挺過危機;富萊曼的腿傷雖不致命,卻是嚴重打擊。
整顆彈丸直接打穿後者的右腿,並未留下碎片──至少──看不出有任何碎片卡在腿肉裡邊的跡象。被擊中的部位已經腫脹得厲害。杭特判斷腿骨可能粉碎。
「老甘無恙?」杭特假裝幽默,打趣地問。
「邦提先生?」他痛得眉頭緊鎖,連說話都很困難,仍勉強表達,「很痛,但還撐得下去。」
「好啊,老甘──看來連槍砲都打不死你這莽夫。」有人突然出聲。
眾人哈哈大笑。
「呃……」杭特吞了吞,「我很抱歉……作為隊長……我沒辦法阻止這種事發生。我分身乏術──」
「邦提先生,」甘特勉強起身,卻痛得只能再躺回去,「你做得很好,你是出色的指揮官。」
「對啊,你帶隊我們所有人都沒異議──」「你帶我們打勝仗──」「這不是你、我能控制的──」
「我這是光榮負傷。」
甘特嘗試用幽默緩和凝重氣氛,但他眼神透漏滿心無奈與悲傷。
他無法釋懷,無法打從心底接受這種處境──或許,中槍了以後才開始後悔自己的選擇──
「這腿傷……是我奮勇作戰的證明。」
杭特心裡明白,畢竟看過不少傷──小至擦挫傷,大至整個部位被炸得粉碎、血肉模糊──
他判斷甘特這輩子走路恐怕都會跛腳,就算花了幾個月、幾年養傷──
也就是說:甘特.富萊曼,落日山澗靠務農與釀酒維生的農戶,家裡還有一位正值青春年華的女兒要養,成了不再能負擔粗重工作的瘸夫。
甘特眼神空洞凝望天空,任由疼痛讓他無法分神去想這道傷痕。
他們沒心力哀悼即將離去的約書亞,只是低垂著頭,消化激戰後的疲勞與精神折磨。
眾人不發一語等著從村子趕來的支援人手;甚至連彼此相覷、交換眼神,或吭聲、打鬧、開玩笑的氣力都沒有,只能疲憊地吐息。
等了快一小時,才有第一批先趕上山的,以及幾位快馬搶先奔來遞送食糧與飲用水的人力抵達。
一聽到父親中彈的消息,蓓菈立即策馬趕來。
「爸爸!」馬背上的蓓菈,一看到倒臥擔架上的父親,臉頰就漲紅,止不住的兩道淚如瀑布傾瀉而下。
她哭到無法言語。
「爸沒事──」富萊曼痛苦地皺起眉頭,伸手企圖撫摸離地甚遠的女兒的頭,「一條命算是撿回來了。呵呵……」
身旁的大夥陪自嘲的他乾笑一陣。
「你爸沒事啦──」「你爸很堅強!」「富萊曼救了大家──」「你爸是值得尊重的戰士。」
眾人努力擠出讚辭來安慰心碎的蓓菈。
只有邦提夫婦無話可說。
茉琳強忍淚水、緊咬下唇,努力安撫自己──在同意讓村民一起作戰的時候,她就答應自己不再為戰友避免不了的負傷感到過度自責。
杭特只是安靜凝望,看著眾人扶下馬便趴伏身負重傷的父親身旁、哭得無法自已的蓓菈。
此時的她應該想著的是:自己黯淡無光的將來,以及往後注定沒希望的生活。
想到這,杭特也不忍心再多說什麼。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