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
「幹啥?」大鬍子男非常不悅地回應。
「你找到了嗎?」「你管那麼多做什麼?沒有。」他擺了擺手,看起來不打算再理會野獸。
「如果說我知道呢?」牠說。
大鬍子男停下腳步,轉頭用懷疑的目光盯著野獸。「你在開玩笑嗎?」
「我剛剛不是說了嗎?這個爛地方發生的任何事,我再清楚不過。」
大鬍子男悻悻然地走到野獸面前,雙手抱胸。「我要怎麼確定你不是在騙我?」
「哈!你也沒辦法確定,因為我說得算!信不信由你。」野獸狡猾地說。
大鬍子男嘖了一聲。「所以你到底想要什麼?別再提鑰匙了,鑰匙在揀貨人跟我們老大手上。不可能拿得了。」
「放心,我不需要鑰匙了。反正逃出去的方法多得是。」野獸盤腿坐著,一點也不在乎自己的身體會被看光光。「你知不知道一種叫垂苞鈴草的玩意兒?」
「知道,當然知道。這裡到處都有。」大鬍子男說。
「很好。我需要那東西,帶給我。」
「這就行了?」大鬍子男對於交換條件居然如此簡單感到訝異。「要多少?」
「一兩株就夠了。」
「那好吧。」大鬍子男垂下雙手,正準備衝出帳篷。
「欸等等,我話還沒說完!」野獸叫住他。「不是只有今天要,而是每天!你每天都要帶給我。」
「有完沒完……」
「你不想找到你的寶貝了嗎?」野獸故意問道。
「好啦!我知道了。」大鬍子男勉為其難地接受後就跑出去了。
野獸朝小潘看了過來,露出得意的微笑。這應該是小潘第一次看到野獸的笑容,笑起來跟人類一樣,不像野獸。
「為什麼不直接告訴他呢?」小潘問道。
「因為可以使喚他。你沒看出來嗎?」
「我知道,但……我想說他應該很急著想找到自己的東西。」
「唉,傻人類。」野獸一臉無可奈何地說。「你太善良了,不用對他們那麼好。他們是壞蛋。」
「壞蛋」這個字眼戳中了小潘的內心。如果因為是壞蛋就不值得被好好對待,那麼他是不是沒有資格再摸野獸的尾巴了?
大鬍子男很快就跑回來,還帶著五、六株莖部環繞密密麻麻鈴鐺狀白色苞花的垂苞鈴草,一把塞進野獸的籠子。
「我明天忙得很,沒空陪你耗時間。」
「沒關係,夠我用了。」野獸滿意地用腳爪夾住垂苞鈴草,放在懷裡。
「那就快告訴我東西在哪吧。」
野獸抬起另一隻腳,然後指了指正悠哉摸著鬍鬚的掃帚巫。
「就在那傢伙臉上。你自己想辦法跟它要吧。」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比預期還要顯眼,大鬍子男發出懊惱的嘆息,轉頭就蹲在掃帚巫面前,想盡辦法要回那支髮簪。
小潘好奇野獸想要垂苞鈴草幹嘛。在他記憶中,垂苞鈴草不過就只是比較好看的雜草而已。只見野獸想辦法拔下幾顆苞花和鋸齒狀的葉片,然後塞在嘴邊嚼了嚼;緊接著,牠把被咀嚼成泥狀的植物汁液吐在肚臍周邊,仰倒下來,用大腿塗抹在發紅的皮膚以及長有皮毛的部位。
「我們以前都用這玩意驅趕煩人蟲。」大概是見小潘一臉感興趣的模樣,野獸主動解釋說。
「我第一次知道可以這樣用!我以為那只是雜草。」小潘說。
「那是當然。我可是生活在野外的狼人;而你,只是個被保護得好好的人類。」野獸在說話時挑了挑眉,看起來對自己說出的話也感到很不確定。
「你還知道哪些雜草的用途嗎?像是薛芭花、魔掃之草、安悖根……」
「不是所有植物的稱呼我都聽得懂,我也是成了奴隸後,才知道它叫作垂苞鈴草。你得描述它們的模樣或氣味,我才會明白。」
野獸的話語勾起小潘的興致,與此同時,他也對這股興致感到非常抗拒。他不是很想與野獸有進一步交集。
但不能否認的是,野獸真的很有趣。
「魔掃之草……它的花朵是紫色的,像雲一樣圍著綠綠的身體。花的背面會長出又長又細的灰色葉子,有點像腋毛。」小潘試著把他腦海中現在閃過的植物描述給牠聽。
「我知道你在說什麼。那是沒用的草。有毒,不能治病也不能吃。但聽說野兔跟松鼠很愛它結出的果實。」野獸說。
「果實能吃嗎?」小潘問道。
野獸搖了搖頭。「最好不要。據說口感很乾、粉粉的,就算只吃一點點,也會在短時間內中毒而死;真的想吃的話,大概一生只能吃一次吧!」
小潘不自覺露出微笑,但他很快察覺到並收回笑容。他感覺野獸有一度把注意力停留在他臉上,不曉得是不是發現他剛剛在偷笑。
「繼續吧!如果你還有想問的,到晚餐以前我都可以回答你。」野獸承諾道。
小潘思索著:雖然野獸的提議很讓人心動,他確實有點想繼續試探牠;可是他又覺得這樣好像會跟野獸的關係變太好,感覺很奇怪。
他努力回想著沼冠蠑螈的崔迪斯的面孔,想起與牠共度美好而短暫的友誼時光,然後試圖將這份友情與他對野獸的好奇心做比較,以便說服自己沒有必要跟野獸搭上關係……
詭異的是,他居然對和崔迪斯相處的那段日子毫無留戀。
小潘很震驚,也不可置信。他一直都把崔迪斯當成好朋友,因為牠陪伴小潘度過苦悶、熬過痛楚,他不可能會產生滿不在乎的念頭才對。
可是事實卻變得如此。與崔迪斯玩樂的笑聲、津津有味聽崔迪斯說自己的事、分享食物還有一起抓窩烏蟲的快樂……如今全讓他提不起勁。
他不可能不珍視這段友情。他到底怎麼了?
「我想你應該是累了,不然我們先聊到這裡?」野獸突然出聲,語氣充滿理解與關心,這讓小潘很不適應。
「喔,嗯……」小潘翻過身,不再去看仍在給自己上藥的野獸,也不去聽生物們發出的噪音。他陷入沉思,質問自己、懷疑自己;但不管怎麼苦惱,他都得不出答案。
「爸……」
小潘把自己埋在雙臂裡,然後回憶唯一還讓他懷念的至親。他想從虛幻的身影得到解答,但他的父親卻只是徒留於黑暗中心。靠近不得,也沒有遠去。
小潘一直到了傍晚大鬍子男來發晚餐時才醒來。
眨著模糊的眼,看著碗裡不知是肉泥還是黃薯團的泥狀食物,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小潘總覺得有謎樣的銀色塵霧在空氣中繞轉。他揉著眼,重新確認,但那些霧卻在他放下手時倏然消失。
小潘茫然地盯著食物好一會,直到有生物嘗試要偷吃,他才把整個碗捧在臉前,狼吞虎嚥地吞下去。
味道很糟,但已經比他的人生好太多了。
在苦澀的時刻,他卻想起野獸的尾巴。
軟軟的,溫溫的,好舒服。
才剛盤踞心頭的黑暗,被那溫柔的觸感一掃而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