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潘一眼就認出了那位叫瓦伯娜的女人來歷。她是某個大家族的私生女後代。她的祖先被原本的家族趕出家門後,運用知識與人脈在外頭自立門戶,然後就靠著蘶貝利瓦斯的名號,爬回貴族階級,並成為大家族的附庸。
父親曾說過有關蘶貝利瓦斯家族的事蹟。過去小潘一直都為那位私生女在外流浪、冒險的故事著迷不已,曾經夢想過要當上跟她一樣的探險家,然而父親總是會告訴他這只是故事,不要相信。在實際見過瓦伯娜後,他總算明白父親為何要如此告誡。即使年幼如他,也看得出來瓦伯娜不是什麼好人。
他很想提醒野獸要小心那個女人。牠已經被盯上了。可是正要開口時,他卻發不出聲。一時之間,他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跟野獸對話,理由除了他到現在還記得野獸對待他和崔迪斯有多惡劣外,他對野獸的恐懼仍記憶猶新。牠的吼叫聲總是會讓他想起在野外露宿時,自外頭傳來的狼嗥;要不是有父親陪著,他根本不敢一個人睡覺。不過小潘在最近漸漸對野獸改觀了。在崔迪斯被帶走的那天,野獸主動向他搭話,並用著友善的口吻詢問他想不想摸尾巴。當時他想也沒想就點頭了,而野獸也真的讓他摸了。牠的尾巴可以說是全身上下僅存最多毛的地方,柔軟滑順,非常好摸──這讓他想起頑帛犬的崔迪斯。雖然毛髮蓬鬆度遠不如牠,但還是讓他得到安慰,彌補了失去崔迪斯們的遺憾。
話說回來,他明明記得在剛開始,野獸的尾巴發黑雜亂且沾黏噁心的液體,有些地方輕輕抓一下還會不小心扯下一團爛毛;到底是從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好摸呢?
算了。搞不好是他記錯了吧!
野獸又大方讓他摸尾巴了。雖然牠只是會錯意了,小潘並不是想要摸尾巴,而是想找牠說話;可是既然已經搞錯了,也不知道該怎麼開口,只好默默撫摸著,就像過去在順頑帛犬的崔迪斯的毛,順便揪出藏在毛裡的跳蚤一樣。
一想到跳蚤,小潘忽然很好奇野獸的尾巴裡該不會也有跳蚤。畢竟野獸的身體有大半都紅通通的,偶爾會表現出搔癢難耐的樣子,搞不好都是跳蚤搞的鬼。
他趁野獸將心思放在不小心打散鬍鬚、忙著撿拾稻稈的掃帚巫身上時,用手指撥開毛、翻看深處;果不其然,他一下子就抓到大約有四、五隻跳蚤攀附在接近狼毛根部,而且體型接近尚未煮透的麥子,是他這輩子見過最大的跳蚤。
小潘記取過去試圖硬抓頑帛犬的崔迪斯身上的跳蚤、結果差點被咬的教訓,改成捏死跳蚤,然後再拍掉牠們的屍體。
過程比小潘想得還順利,一隻、兩隻、三隻……他一下就宰掉一堆跳蚤。
小潘有點上癮了。這種抓跳蚤方式,對他來說就好像在玩遊戲一樣。於是他更積極地翻啊翻,捏死更多跳蚤,右手食指和大拇指在不知不覺被淤黑的鮮血染成深色,指甲縫還卡著一些跳蚤的碎片──
「你在幹嘛?」
野獸猛然轉頭,讓小潘嚇了一跳。他縮回手,不敢讓野獸看他髒兮兮的右手,但這舉動反而勾起野獸的注意。
野獸把尾巴舉到自己面前嗅了嗅,然後面露困惑。
「你剛剛在做什麼?」她質問。
知道自己大概是瞞不過去了。呼吸,吸氣,呼吸,吸氣。吐掉緊張感。小潘開口。
「我、我在抓跳蚤。」
「跳蚤?」野獸看了一眼自己的尾巴。「你是說煩人蟲嗎?」
這是小潘第一次聽到有人用如此新穎的說法稱呼跳蚤。他覺得很奇妙。
「意思就是會吸我的血,害我發癢的討人厭蟲子。我們都叫牠煩人蟲。」野獸解釋說。
小潘點點頭。「嗯!是煩人蟲,雖然我爸爸都說牠叫跳蚤。以前我養的狗身上都有這種東西。」
「任何只要是窩過森林的東西,身上多多少少都有牠們的身影。真的很煩人。」野獸語氣滿是無奈,看來跳蚤真的困擾她很久了。
野獸忽然停愣一下,對他眨了眨眼。
「呃……嗯,謝謝你幫我抓煩人蟲。」野獸的語氣很不情願,就好像有誰逼著她這麼說一樣。
小潘本想說回答不客氣,但在他開口前卻恰好被黑豪豬沒來由的悶吼給打斷。他和野獸都將視線探向專擺大型商品的帳篷深處望去,以為黑豪豬大概跟誰吵起來了;結果只是黑豪豬、半角侏儒犀、紅斑猩猩,三個他們之中最大的動物們,在與一隻闖入帳篷的蝴蝶嬉戲。蝴蝶其貌不揚,只有一對乳白、邊緣帶綠斑的羽翼,和細小如針、黑白相間的觸角。蝴蝶一下點著黑豪豬光禿禿的額頭,一下飛到紅斑猩猩的手掌,任其端詳;一下又跑到半角侏儒犀鼻尖圓滑的犀角,逗得牠們歡快不已。
一陣微風掃過帳篷,剛好開了個小口。蝴蝶不疾不徐地飛過小潘眼前,順著小口就飛出去了。蝴蝶一離開,大型動物們就失落地垂下身軀,繼續過著慵懶乏味的日子。蝴蝶雖然短暫帶給牠們快樂,但卻沒辦法改變牠們的處境。
小潘想起了人口販子的貨車上,那一張又一張悽慘狼狽的臉龐。即便一邊是人,一邊是野生動物,可他們的面容居然是如此相似。想到這裡,小潘又愧疚起來。就算壞事不是他幹的,也算是個幫兇。父親為了養他,做了好多很壞的事情。那些被抓去當奴隸的人是他害的,現在被關在這裡的動物們,也都是他害的。是他害慘了崔迪斯。要不是因為他,崔迪斯就不用遭受痛苦了。
帳篷出入口的布簾又被掀起。不過這次不是被風吹起,而是有人來了。
常常在中午與傍晚來發食物的大鬍子男兩手空空地走了進來,然後像在檢查東西一樣,四處翻找籠子。
「你怎麼會在這個時間出現?」旁邊的野獸似乎跟他有交情,主動找他搭話。
「你以為我想來聞你們的臭味?我只是來找東西而已。」大鬍子男不耐煩地說道。
「找什麼?」牠追問。
大鬍子男嘆了口氣。「跟你沒什麼關係。」
「好吧,我想說搞不好我會知道。因為這個爛地方發生的任何事,我都看在眼裡。」
大鬍子男對野獸白了白眼。
「你想要什麼?更多食物?」
「也許你可以找機會把解開籠子的鑰匙偷給我。」野獸淘氣地說。
「想都別想。」大鬍子男冷淡拒絕了野獸的提議,繼續在地上探頭探腦,附近的生物們都對他的行徑十分提防。
當大鬍子男爬過掃帚巫身邊時,小潘注意到掃帚巫的鬍鬚上有根特別突兀的東西;看上去有點像粗大的針,其中一端有美麗的花飾,應該是女人在用的髮簪。
小潘正想出聲提醒,卻被野獸阻止了。
「噓──」牠用膝蓋代替手指,擺出要他別聲張的姿態。
「好吧,反正我也沒想過你幫得上忙。」野獸做出類似聳肩的舉動。
大鬍子男把整個帳篷都搜過了一遍,然後起身揉了揉肩膀,一臉懊惱地插著腰。
就在他準備離開時,野獸又叫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