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手機響了半天,過不久後電話彼端傳來人聲。
「喂,你哪位?」一位老太太蒼老的聲音。「是二姑嗎?我是明琰,汪明琰。」
「哦,明琰啊,你......你現在人在哪裡?你大姑媽都跟我說了,你四月才剛剛去了南京,什麼時候也來東北看看二姑?」
明明是素未謀面,打這通電話還是讓我有種半路認親的感覺。我鼓著南京行的餘勇,一回生二回熟,既然見了大姑,在二姑面前自然也不需要覺得彆扭。
「二姑,我專為這事打電話找您的,我們公司六月初放一星期的假,我和我太太舒芸打算去看看你,再到鳳台老家去給爺爺奶奶上墳。你可有空沒有?」
「有空有空,我現在退休了,啥事都沒有,空閒得很。你來,我讓旭超、旭新他們兄弟倆去接你們。你爸爸媽媽怎麼樣?」
「爸爸中風了,還是躺在床上。媽媽身體還好,現在都在我三弟那裡住著,請了個看護幫忙照看我爸。」
「能認人嗎?」
「不能。」
「唉,可惜了......。那好,你們什麼時候來,幾點的火車到站,決定了跟我說,姑媽來給你們安排。」
掛上了電話,我回頭同在一旁整理衣服的妻子說道:「講好了,這次公司的黃金週我們就安排去一趟東北和南京吧。」妻子連舒芸和我在同一家公司任職,她早些年被公司派駐在蘇州工作,對大陸地方並不排斥,並且和我一樣對於與眾不同的旅遊去處很感興趣。
「齊齊哈爾......,這樣好,別人都去豪斯登堡、宿霧、峇里島,我們專找這種怪地方去。」她促狹地笑了笑。
「就是要這樣才酷啊!」
往後的行程都不需要我來煩惱了,舒芸安排行程是一把罩,也算是我的小幸運。
06
我們搭的是台北直飛北京的班機,晚上再轉乘十多個小時的火車臥舖才到齊齊哈爾。火車到站齊齊哈爾後,我和舒芸提著行李跟著人群走向月台出口。一出月台,兩個留著平頭,身材微胖的中年男子向我們走了過來。這是盛夏,兩人一樣的身高,一樣的短襯衫、西裝褲,顯得有些拘謹。
「是明琰和小芸嗎?」一人客氣地問道,還好不帶什麼難懂的口音。
「是的,是旭超哥和旭新哥嗎?」
「噯噯,我是旭超,這是旭新。太好了,我們走吧,家裡離車站不遠,開車幾分鐘就到了。」說著拉了我們的行李就走。
我們坐上了車,一出了車站就是又寬又直的大馬路,左手邊經過一家軍工器械製造廠,旭超哥坐在副駕上,指著說道:「你表姐在這裡頭做事呢,刻砲彈。」
大約五分鐘後,車子駛入一處小社區,停在樓下。兩位哥哥領我們上樓,二姑媽和表姊已經等在樓梯口了。
二姑媽的身材不像大姑媽胖大,才大約一米五五的的身高,花白了頭髮,人雖瘦,精神卻健旺,面帶微笑地看著我們上樓。
我和舒芸向前問候。
「你看看,聽說你們要來,我們天天盼呀盼地,總算把你們給盼來了。累不累?來來,屋裡坐。這是你表姊、表姊夫。」二姑生的是三姊弟,姊姊居長。姊夫高大豪邁。由於一胎化政策的關係,三姊弟也各自只有一個孩子。大姊的女兒今年二十二歲了,大哥和二哥的孩子都在上學。兩位哥哥為了接我們,特為請了假。二哥原來在國營企業上班,最近考上了公職,今天事忙,坐著聊了一會兒天,便又回單位裡去,約好了晚上大夥吃火鍋。
「這熱天也吃火鍋?」我問。
「有空調。來到齊齊哈爾,火鍋和烤肉一定得吃。東北地方冷,菜色沒南方講究,但本地畜牧業肉質新鮮,一定得嚐嚐。」大哥說道。
「可餓?吃點麪條吧?」二姑說。
我們推說不餓,大姊已經把一鍋湯麪端了過來。
「多少吃點,我們東北人老說下車吃麪條,上車吃餃子,別餓著。」二姑道。
盛情難卻,我們只得吃了些。
「你母親可好?」
「好的。」
「可惜東北地方遠,來一趟不容易,要是在南京就好了,我也能跟你大姑一樣跟你父親見上面。九七年,你父親回老家去,找著了大姑,你大姑立馬給我撥了電話,開頭第一句就說:『找著啦!找著啦!』我說:『什麼找著啦?』『二哥,二哥找著啦!』我哇的一聲就哭出來了。幾十年哪!我十多歲就不見了這二哥,等找到人我都六十多了。你說幸還是不幸?說不幸嘛,人找到了;說幸運嘛,又見不上面。命運真是捉弄人。」
我默然。
「你爸爸回台灣以後,我幾次給他打電話,問他何時再到大陸上來,他總是支支吾吾的。我說這不像我二哥呀,我二哥當年做事說話多麼爽脆,怎麼老了變得婆婆媽媽的?」
二姑嘆了口氣:「後來幾年前你爸爸終於也來了東北,人都到了哈爾濱了,剛巧那時你姑父生了重病,我走不開。說讓你爸爸坐火車到齊齊哈爾來,兩個隨從又不讓走,指定只能在哈爾濱見。」
「什麼隨從?」我問。印象中爸爸只到過大陸一次才對。
「不知道,好像你爸爸是給那兩個隨從從台灣帶過來的,依規定只能在哈爾濱,不能到其他城市。」
我心想爸爸第二次到大陸也沒讓我們幾個孩子知道。頭一回到鳳台老家之後,和媽媽鬧得不愉快,從那次以後,就沒再聽他們提起過到大陸的事。敢情這次來東北找二姑他也不好意思再麻煩王叔,但是怎麼可能說公家單位派了兩個人帶著我爸到哈爾濱呢?莫非是老爸胡謅的?
「後來實在沒有辦法,你爸爸又回到台灣去了。就差這麼一點,我始終沒能見上你爸一面。你說這不是造化弄人嗎?」二姑扼腕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