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Narcissus and Echo by Fred Chappell (b. 1936) “納西瑟斯與愛可” 弗雷德‧切波爾
Shall the water not remember Ember 水面能否記得 灰燼
my hand’s slow gesture, tracing above of 我輕柔的手勢,尋找 的
its mirror of my half-imagery airy 我一半倒映, 如煙一般地
portrait? My only belonging longing; 我的容顏?我唯一擁有的 追尋;
is my beauty, which I take ache 是我的美貌,我帶走 苦痛
away and then return, as love of 並且歸還,就像愛情 屬於
teasing playfully the one being unbeing. 嘲弄的那人, 空虛。
whose gratitude I treasure Is your 而我珍視此人的感情, 你的
moves me. I live apart heart 愛情也觸動了我。我遠離 心
from myself, yet cannot not 我自己,卻也不能 若非
live apart. In the water’s tone, stone? 遠離。水的口吻, 鐵石?
the brilliant silence, a flower Hour, 絕妙的沈靜,一朵花 時間,
whispers my name with such slight light; 低吟我的名字,在這 淡去;
moment, it seems filament of air, faire 轉瞬之間,在這空氣的游絲中 再
the world become cloudswell. well. 這世界過眼雲煙。 見。
納西瑟斯(Narcissus)是河神賽非瑟斯(Cephissus)與精靈莉莉歐普(Liriope)的兒子。這對夫妻在小孩子出生的時候,去問瞎眼老預言家泰瑞希雅斯(Tiresias)這小孩的未來,泰老的回答很隱晦:「他要是不認識(或說見到)他自己,就會活得很好。」納斯瑟斯長大了,長得非常俊美,身邊出現很多個追求者(男生女生都有),其中有叫做愛可(Echo,意思就是回音)的仙子,之前萬神之王宙斯(Zeus)的老婆赫拉(Hera)想要躲在老公的甲冑當中竊聽他的動態(應該是為了抓姦,赫拉要不是忙著抓姦就是忙著折磨宙斯的小三),結果仙子愛可講話壞了她的好事,這個天神的母后就詛咒這愛講話的仙子永遠都只能重複別人講話句子的最後部分,這也就是回音的由來。所以只能發出回音的愛可愛上了那西瑟斯,可是那西瑟斯卻在水邊看到自己的倒影(所以他就「見到」了自己),就愛上了倒影中的自己,愛可的聲音在山裡面迴響,也沒辦法把那西瑟斯從他病態的自戀中喚回來,就這樣,納西瑟斯在水邊力竭而死,變成了水仙花,而愛可的聲音一直持續在山谷裡面,唱詠這段沒有回應的悲戀。
二十世紀中葉詩人佛雷德‧切波爾(Fred Chappell)使用「回音詩」(Echo Verse)的方式描述這段神話,這種詩體把每個詩句最後的字或是音節獨立出來,自成一個意義的體系,所以切波爾的這首“納西瑟斯與愛可”(Narcissus and Echo)的詩句本體是納西瑟斯自己的心聲,而在每個詩句後面的單詞,就是愛可藉由納西瑟斯講的句子片段所拼湊出來的想法。不過說真的,這樣的英文詩翻譯成中文,也只能意譯而已,畢竟英文字的回音聽起來不可能像中文(還有就是我自己翻譯的功夫也沒到家)。在詩裡面,納西瑟斯說,水面雖然留住了我的倒映,卻記不得我的生命(我的手勢,姿勢,與我活著時的樣子),愛情對人的嘲弄,來自於自己愛上的那個人不愛自己,所以我愛著自己的倒影,它卻不會給我同等的回應,那份感情就像我所擁有的美貌,其實也就在這樣的追求中,看似屬於我,實際上卻隨著一份悲戀,逐漸化為水面上(倒影身邊的)一朵花(我唯一擁有的是美貌,我帶走並且歸還),而愛可的聲音悼念的更是一份虛無的追求:「灰燼的,如煙一般的追尋,痛苦屬於空虛,你的心若非鐵石?時間淡去,再見。」這份勉力拼湊出來的心意,其中「時間淡去」(Hour, light)與納西瑟斯所說的「一朵花低吟我的名字,在這轉瞬之間」(a flower whispers my name with such slight moment)互相結合,非常低調卻飽滿地演繹了納西瑟斯的毀滅。
最近因為作文課又再跟學生討論起這一則有趣的神話,在作文課上我們試著用一個比較有想像力的方式去描述自己平常生活的現象,其中一個現象就是人的自戀。其實大家長大的過程中,照到鏡子看到自己影像的那個當下,不管心情如何,自戀的情緒就開始了,為什麼我長得這麼美?為什麼我這麼帥?為什麼我不夠瘦?為什麼我不像別人那樣美?生活就有好多時間花在這些心情上面了。時間仍在淡去,死亡仍然低吟我們的名字,不過我們老是這樣不知不覺,錯失一些生命當中除了「自己」以外的東西。偏偏「自己」又是一個這樣讓人捉摸不清的概念,男孩女孩慢慢長大,「自己」的影像除了倒映在眼前的鏡子上,倒映在水面上,也倒映在別人的眼光裡,然後也就開始執著自己在別人眼裡應該是什麼樣子,執著自己貼在網路上面的照片應該怎麼樣改,執著別人應該給自己什麼評語或留言,或是因為臉書上面多幾個少幾個讚不自覺地燃燒自己的心情。換句話說,對自己的愛戀,得到的永遠都是破碎不完全的東西:水沒停留過,而人偏偏只想抓住那個隨時都在閃動的倒影。所以,水面,就像這個世界,在一個個美麗形象的反射中,留不住人的溫柔,它大概也只能以一朵花的形式,讓破碎的回音圍繞著,紀念每個人對自己的執著。